我梦中的少年每日从教室东门走来。
他身披暖淡朝霞,背朝金色晨辉,宛若古希腊的神,周身镀着圣洁光晕。
他眯着眼垂着头走到我身旁,我的心跳为他的脚步鸣鼓。
——许知瑞
“昨儿英语作业报纸后面的选择题借我抄一下,知知。”费朗放下了书包,笑眯眯讨好地看着许知瑞,也不等她同意,非常自然地拿起她面前整齐堆叠的待交作业。
高三的作业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摞起来刚好挡住许知瑞正面的视野,将自己窥视的眉眼匿影藏形。
费朗有所不知,许知瑞其实就在等他来抄作业。
甚至是带着期待,虽她面上是云淡风轻。
知知是许知瑞的小名,只有外公外婆这么叫她,她的母亲许郁龄女士都是连名带姓叫她的。唐夏有次来班里找她,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班里的人就知道了她的小名,不过也没人这么叫她。
费朗一般都是连名带姓叫她,可如果碰上抄作业或者帮忙的时候,就叫“知知”卖萌套近乎,许知瑞害羞地享受着这一声的短暂亲昵,明知这一声唤代表不了任何情感,却仍是心动神驰。
“昨天作业这么少,你也没写完?”许知瑞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悸动。
每次他们对话,于她均是慢动作放映,分分秒秒细枝末节,从语气到字句,念念不释切切于心。
“哈哈,我懒呗。”费朗弯着唇角嘴上懒懒地回着话,右手刷刷刷把ABCDE、T&F抄的一点儿也不耽误。
他没来得及把书包塞进书桌肚,顺手搁在了腿上,高三书包里的书特别多,不把书拿出来一点儿根本塞不进这窄窄的桌肚。
他微倾着身子抄着翻译,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笔姿势标准,他的中文写得工工整整,可英文却鬼画符般,字母间隙让人费解,看不出是顿处还是空格,字母形状也随心所欲,mn、li、rn等都要凝神细辩。
他写字时膝盖骨间或不小心触碰到许知瑞的大腿。
虽说穿着校裤,可少女右腿敏感得很,立刻酥麻地背叛了她,甚至得寸进尺地挠进心窝,但她面子上仍是不动声色。
其实昨天作业确实不多,可费朗昨晚跟田蜜煲了两小时电话粥,后来两人手机烫到要炸了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他本想要写作业的,但没一会就眯着了。
恋爱果然误人,从此考生不作业。
前桌的罗一萌回头看到费朗抄作业的行为很不齿,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半严肃半玩笑:“费朗你好歹也是班级好学生,当着课代表的面儿抄作业,不好吧。”
“那我不交作业更不好吧。”费朗扯皮一句,又继续低头速战速决了。
悦人的下课铃响,早自习结束。费朗轻呼一口气,放下笔,活动手腕关节,紧赶慢赶写完了,甩手往前轻地一扔,准确的就落于罗一萌的桌上。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捧起作业送到了讲台上。
隔壁逸天楼,高二书声琅琅的晨读声音消失,高三学思楼这片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少年们走出教室排泄、打屁、吹牛、看妞,女生们结伴去小卖部买早餐零食,或是去厕所聊八卦。
10分钟后又是一串恼人的上课铃,“咚咚沙沙”一阵凌乱脚步声震动了每栋楼的地平面,年轻有力地踏动了每层楼的水泥地,几秒后复平静,室外的树动声都能一清二楚。
高三一班这节是英语课,秦老师让英语课代表罗一萌把早上收的作业发下去直接评讲,不批改了。
费朗耳朵一动,手犯困地撑着脑袋心想,白早起十分钟,亏了。
“同学们,这节课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节英语课了,”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似在压着什么情绪,“虽然这学期才开学没多久,但是高二到现在已经和大家相处了两个学期了,我也很舍不得,很想陪大家到最后……”
话音刚落,一班的学生大惑不解——
“为什么呀?”
“老师要去教其他班吗?我们班英语上次期末可是重点班第一啊,突然换老师怎么行啊。”
“老师,我们都很喜欢你啊。”
“不要啊……”
秦雯抿着嘴,双手撑在讲台,看着一个个黑黑的脑袋竖在那儿,一张张嘴开开合合,羞恼和不舍翻涌着不知如何开口,失神地看着教室后面八个白底红字“勤奋学习,求实开拓”。
几秒后她深深地吐了口气,挤出微笑解释道:“老师因为个人原因,不再在我们学校任教了,不过大家高三这一年要继续加油哦!”
许知瑞愣了,英语是她的优势科目,一直凭着这门漂亮的单科分数在年级一二名过过尖子生的瘾,所以秦雯也特别喜欢她。
蓦然换老师,这对于稳定求学的高三学生确实猝不及防。
费朗并不在意,英语和语文一直是他的短板,谁来教都一样,天赋所限。
下课铃响前1分钟,费朗轻抬左手看了眼卡西欧运动手表,右手无缝衔接地抓着早餐蠢蠢欲冲出门了。
许知瑞余光扫了眼他的动作,早前那股酸涩已被习惯取代。她知道,那是田蜜的爱心早餐,从高二开始没断过,每天第一节下课费朗都会送到她教室门口。
他那么爱睡懒觉却风雨无阻买早饭,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对费朗而言,肯定比睡眠大。
下课铃一响,英语老师和后排的费朗都光速出了教室,教室里一瞬间趴下了一半的脑袋,许知瑞也在其中。
“昨晚没睡好吗?”罗一萌瞥了一眼费朗出去的背影,转头对许知瑞说。
“还好……你知道秦老师为什么辞职吗?”许知瑞抬起头,她总觉得老师刚刚明显不是主动辞职的感觉,像是带着遗憾的。
罗一萌也不解:“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有老师的QQ吗?心情里有说什么吗?”
“QQ里也没什么,很久没有空间更新了。”许知瑞想了一下,上回去唐夏家上网还特意看了一下秦雯的QQ,两年都没有动态了。
两人又扯了点别的,上课铃响到最后一声的时候,费朗和数学老师分别从前后门踩点进了教室。
清晨对于同学来说是困乏是朦胧是半梦半醒,大多数课都有一搭没一搭地会会周公,再看看黑板,可数学课必须是精神抖擞全神贯注。
只因班主任徐秋白是数学任课老师。
这不,徐老师放下书本的声音在讲台上轻轻响起,同学们的脑袋就如雨后春笋冒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强撑开眼睛,聚起精神头,目不斜视,全无方才英语课的松懈散漫。
许知瑞摊开数学书,正襟危坐,徐秋白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某题第三种辅助线解题法。她已经开始听不懂了,一道智商分水岭一条楚河汉界横亘在前,把她狠狠地撂在数学高分的大门外。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歪头见费朗在低头发短信,心下微酸,嘴角不由抿了抿,赶紧摇头继续看黑板。
……
太阳渐渐偏西,红霞烧得漫天绚烂,落日的橙黄在少年的背后晕开。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高三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许知瑞慢慢悠悠地收拾书包。
本只是略喧闹的班里一阵起哄声扬开,许知瑞侧头看到后门口等待的田蜜,轻轻地咬住了下唇垂下头。
费朗早习以为常,没理他们的挤眉弄眼,神色如常,只手头上加快了收拾的速度,随手把书往书包里塞,杂乱无序,飞快拉上拉链往背后轻轻一甩,心情很好地跟许知瑞说了声:“走啦”。
许知瑞只看了一眼,脑海里反复均是方才那幕。田蜜站在夕阳里宛若天仙,大大的杏仁眼,微挺的鼻梁,甜笑的樱桃口涂了唇蜜闪着诱人的光,穿着短裙的长腿纤细笔直,换谁不心动呢?
远而望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费朗走向田蜜,起哄声增高了几分,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只除了故作淡定的许知瑞。他完全不以为意,淡笑着接过田蜜的书包,拉着她消失在了后门口。
耳畔的打趣声没了,许知瑞知道他们走了,手上的动作卸了半分力。
你看,这才叫金童玉女,这才是天生一对,我和费朗,只能叫露水同桌。
高三一班班主任徐秋白,典型分数至上的老师,每次考试根据名次和单科分数分析学生的强弱项,可谓煞费苦心。
高二学期末,他发现许知瑞英语强数学弱,正好与总分一样但英语弱数学强的费朗互补,两人的名字在排名表一上一下,挨得紧紧的,数学和英语分数,三位数和两位数参差错落,显眼得很。
于是两人在高三开学被老师很有心地安排做了同桌。
许知瑞自然不知班主任的深谋远虑良苦用心。
她对费朗本只能说是好感和悄微的关注,两人高一不是同班,接触很少,少女的萌动尚能控制。高二分到同一理科班,大喜过望,在同一个教室,她的注意力时常为他牵动。
现在更好,坐在一块,青春期的少女心越发失控,因着几句对话她能高兴得不行,马上又因费朗和田蜜的恋爱行为郁闷,百蚁挠心,一颗心忽上忽下,跟坐过山车似的,上下左右,翻转拐弯,全不由她掌控。
这是喜欢的刺激,也是暗恋的悲悯。
许知瑞知道自己猥琐,却别无他法,喜欢一个人要如何控制?
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已是无奈至极,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更是深陷泥潭,闯入禁忌。
她在无数个揪心辗转的夜晚安慰自己:我只是暗恋他,我没有做什么越矩的事,喜欢是无罪的。
待许知瑞走到车库时,高三一班的同学基本都四散归家了。
天光半黯,高三学思楼的几间教室亮起了白炽灯,他们开始自习了。
省中默认高三第一的文科和理科班不需晚自习,以理科班竞争最激烈。高三一班和二班为首,高二期末两班的平均分只差了3分。
许知瑞觉得,这个月不上晚自习,月考一班肯定会不如二班,下个月估计就要上发条了。
她隐隐期盼可以和费朗一起上晚自习,暗暗希望他们坐在一起的时间可以多一些再多一些。她知道这么想不对,连文字形式都不敢呈现于脑海。
她走向一班车库包干区最后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轻轻往后踢了一下松动的撑脚,骑了上去。
这辆车已经五六年了,本是乡下外公骑的,后来老人家腿脚不好就放后屋闲置了,闲置后并未好好管理保养,车龙头已锈迹斑驳,左塑料蹬脚也掉了一半。
这不是少女心仪的自行车,却是她唯一的自行车。
去年许知瑞的妈妈许郁龄在攒了十几年的钱后终于下狠心咬咬牙付了个首付,在市区边买了一套两居室。
因为搬远了,许知瑞原来十来分钟的步程变成了二十分钟的骑程,再加上晚自习的缘故,公交不方便,她需要其他代步工具。
许郁龄买房元气大伤,也因着一贯节俭,不舍得花几百的冤枉钱,便去乡下骑了5个小时,把自行车骑到了市区,是故,屁股疼了两天。
许知瑞收起本来内心原本的期待,安静地接受了它。老爷车骑起来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又尖又响,加了车油也未见改善。许是源于自卑,许知瑞不好意思当着同学面骑,所以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
骑出校门的许知瑞眼尖地看见秦雯抱着一个纸箱子在公交站台,整个人神情看着很是恍惚。
她蹬车的脚松了力,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打招呼,便见一个女人从马路对面跑着直冲向秦雯,一个巴掌“啪”了上去。
整个过程不到2秒,目击者均目瞪口呆。
许知瑞惊得滞了呼吸,对方动作太快,她都来不及好好停车,第一反应就把自行车扔在了地上,快步流星地冲向公交站台。
那个女人大声地骂着,路上的学生放缓了脚步,街边的商贩纷纷侧目,好戏一出,现场直播,怎能错过——
“死女人,你以为辞职我就搞不动你了?你不是能耐么,勾引别人男人的时候倒挺行,我看哪个男人敢要你!哪个学校敢要你!”女人一边骂一边作势还要打,脚步不停地前进,秦雯捂着脸躲闪,步步后退。她眼里噙满泪,嘴唇轻颤着呜咽,却半句话没反驳。
她一向温柔,此刻更是软懦。
许知瑞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上去拉开了那个女人,挡在了秦雯身前,救世主般,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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