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成化十三年七月,十四支李家村燕门女学义诊队伍从北山镇出发,呈辐射状向四面八方散开,前往黔地各处。
芝娘子这支义诊队由她本人和两名医术班未能独立看诊的学子组成,另有一个小旗的卫所兵护送,走的是顺安卫、普定卫、织金县、纳雍县这条往西北直去的路线,预计在过了水城抵达威宁卫后折返。
随队带着四头骡子并两头驽马合共六只大牲口,驮着医术班学子积攒了半年的中草药和要展示给老乡们认识的土豆种;为避免路程艰难误了折返的时辰,御寒的衣物被盖也带了少许。
山中行路艰难,哪怕学子们和卫所兵都是本地人,赶路的速度也提升不到哪去,出了北山卫,足足在山野间跋涉了三日,一行人才远远看到顺安县的城墙。
顺安县与顺安卫便如北山镇之于北山卫,卫所与县城毗邻而居,唯一不同者在于顺安县毕竟是大县,是有县衙衙门管事儿的;进县时要查验路引,若携带了财货,还须得交纳入门钱。
芝娘子与率队来护卫她们的小旗商议了几句,没有入县城,领着队伍下了官道、转进了乡间农村。
这日晌午,日头正盛时,顺安县岩腊村正坐在村口大树下裁剪月半时祭祖黄纸的村人,远远便见一支打着旗的兵丁朝沿着山路往村口走来。
岩腊村是黔地常见的苗汉杂居村寨,与李家村一般依山而建,大部分人家住在山坡上,只几户人家住在山脚。
这种远离官道的村寨早些年倍受匪害侵扰,官兵来剿时又吃过兵匪的苦头,瞬时人人变色,忙不迭收了剪刀、黄纸,慌慌忙忙躲回家中关门闭户。
走在队中的芝娘子远远看见原本很有烟火气的村子一下儿变得冷冷清清,打趣道:“看来是月半(鬼节)将近,把我们当成过路的小鬼了。”
另两个学子都笑,护卫她们的小旗却面色尴尬。
这年头的卫所兵质量良莠不齐,不同地区的卫所兵地位亦千差万别;有日子过得与农民差不多、地位也和农民差不多的,亦有仗着兵威为祸乡里的。
北山卫千总顾大老爷就是个大地主,四少爷顾玉成去年整兵前,大部分卫所兵日常便与顾家的佃农差不多,有操练时出操,无操练时种田。
再加上顾大老爷既无甚野心亦不算贪心,舍得让手下兵丁吃饱穿暖、并不克扣,大家伙儿的日子过得去,与周围乡邻也才能处得和谐。
现下看此地村人反应……看来这顺安卫的兵名声并不大好,倒是牵连他们这些外地来的过路人了。
芝娘子年近三十,不是十几岁的毛丫头,并没有点破什么,队伍来到岩腊乡村前晒谷场上,芝娘子便朝小旗道:“耿小旗,既然村人防备我等,那我们就不进村了吧,此地宽敞,正好摆开行头问诊。”
耿小旗自无意见,便吩咐手下兵丁将骡马驮的药材货物卸下来,又名得力的兵丁去来时路上砍些木头搭营。
芝娘子亦不闲着,领着两个学妹翻出常用药材码放好,就地找了些石头垒个火堆,取水来烧热了备用。
这边晒谷场上十几人忙忙碌碌,另一边,见外来人并未入村的本地人倒是好奇上了,悄悄从窗户、门缝里朝外偷看。
看清村口那片晒谷场上,一众着棉甲的兵丁中居然还混着三个身穿青色圆领袍、如道士般梳着发髻、袖口裤腿皆用布条扎紧了的利落打扮女子,岩腊村人愈发困惑不解。
这兵匪下乡,还有带着女人的?
虽然不解,岩腊村的村人倒也没放松警惕,并不多出家门半步,有小儿吵闹着要出去玩耍的,也是狠打几下屁股、逼到最里间的屋子里去关着。
岩腊多山石,本地屋舍多用简单加工过的石头垒成厚实的石墙,再糊上一层黄泥,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也比木头建的吊脚楼结实避火;只要门窗装得严实、内里守得住,村民也不怕兵匪硬闯。
又过一阵,到了未时,住在山脚的几户人家便清清楚楚看见晒谷场上多出来一小排用新砍的木头做支架、又用石头压紧篷布的小帐篷出来;那几个穿青色圆领长衫(盖到膝盖)的女子也麻利地拉起来了个四面透风的小棚子,以木板和石头搭了个小案桌,摆上些瓶瓶罐罐。
村口周家,周老汉与两个成年儿子面面相觑,都没懂外面那班外乡人是在折腾个甚。
“娃他爹,那会不会不是来闹事的兵痞,是来做买卖的?”周老汉的妻子也趴在窗口看了半响,忍不住开口道。
岩腊村杂居的汉人多是前朝时避难入黔的,苗人也是会讲西南官话的散居熟苗,虽也排外,但还没到完全不与外来人打交道的程度——从蜀地来的马队时不时也是会来岩腊村收点山货做做买卖的。
周老汉没有说话,不过从他多少放松了些的神情来看,他也认同老妻的说法……来打秋风的兵痞,没道理还摆出这么多易碎的坛子罐子来。
但要让周老汉放心地与这些陌生人接触自然也是不能的,哪怕这些兵痞不闹事,他也怕自家两个儿子被看上抓了壮丁,只道:“管他们做什么的,咱们家不去做那个出头鸟。都莫说话,看看再说。”
周家便又安静了下来。
到未时正(下午两点),晒谷场上那伙人像是终于做好了布置,有两个兵丁举着写了字的旗子、提着锣鼓,往村里走来。
“哐、哐”两声响后,进村的两个兵丁便扯开了嗓子,口音与顺安县人相差无几的西南官话在整个岩腊村响了起来:
“老乡们听明白了——北山镇李家村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来贵地义诊了——!”
“咳嗽的胸痛的,呕吐的腹泻的,黄疸的窝血(便血)的,水肿的头昏的,老人积年病,小儿腮发炎,要求医问药的可都抓紧了——!”
“诊金不收分文,药材不要金银,半斤米面使得,鸡蛋十个使得,家有任意粮食支抵药费也使得!”
周老汉趴在门缝上,一脸震惊地目送两个打锣喊话的兵丁从他家门前过。
“你们也听清楚了,竟不是来做买卖的,是来做义诊的?”周老汉惊奇地朝两个儿子和老妻看去,见三人都朝他点头,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并不是医疗体系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有——绝大部分平头百姓得了个头疼脑热是不会奢侈到想去求医问药的,多靠自己苦熬,能熬过去便善,熬不过去,便罢。
归根到底,是这年头的百姓手里是拿不出几枚大钱的,而问医求药,样样都要钱。
到村口来义诊,还言明了看诊不要钱,药费也只需以米面鸡蛋抵消就行,这种奇事周老汉活了几十年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
虽然惊奇……但周老汉还是不打算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倒是晓得顺安卫往东走有个北山镇,但并不晓得什么李家村,更没听说过什么燕门女学;就算这些来看病的兵丁自报了家门,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周老汉还是觉得不踏实,不敢信。
周家坐得住,周家隔壁那户姓吴的人家就坐不住了。
吴家的儿子上个月种谷子时不慎从田坎上摔下来,一条胳臂撞在石头上,摔折了;请了山外的大夫开了药,家里积蓄掏了个精光,人却没见好,眼看着连月半都挺不过去,一家人愁云惨淡,祭祖都没了心思。
一听兵士敲锣打鼓喊人看诊,吴家的当家人吴大柱根本没犹豫,立即背着小儿子从家里冲了出来。
芝娘子刚把围腰系好,便见一个满面胡渣、神色憔悴的庄稼汉子背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冲到棚子前面。
这庄稼汉子奔到近前,都没细看棚子里三个着青袍的医女娘子便推金山倒玉柱、扑腾一声跪下:“求医女娘子救救我儿!”
跟在当家人身后跑出来的吴家娘子也跟着跪下,把脑门往晒谷场铺的石板上用力磕。
芝娘子没说半句废话,指着棚子中铺好的草席道:“快,把人放到上面来。”
吴大柱两口子哪还顾得上跪,忙不迭把儿子背进棚子里,小心翼翼放下。
芝娘子让夫妻俩退开些莫挡着光亮,便麻利地与两个学妹一道脱了少年的上衣,用剪刀剪开少年那缠得密密实实的胳臂。
绷带一剪开,一股子腐烂臭味便扑面而来。
芝娘子变了脸色,两个还不能单独看诊的学妹也黑了脸——这少年手臂上的伤口,都捂发臭了!
当下三人也顾不上说太多,一个调了盐糖水,叫吴家娘子来抱起少年的脑袋,往少年嘴里灌;一个拿了酒精来,与芝娘子一道清洗伤口。
那少年发热烧得昏昏沉沉,不知疼痛,不过在清除创口上腐肉时芝娘子还是不放心,把手足无措等在旁边的吴大柱喊过来摁住他儿子。
吴大柱和吴家娘子这趟已经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见三个青袍医女上来不做推辞拒诊,只埋头救他们家的独苗,心底都隐约生起些期盼。
当芝娘子拿着以猛火粹过、又用酒精清洗了一回的巴掌大小刀割除儿子手臂上的腐肉时,吴大柱和吴家娘子虽觉心惊肉跳、害怕不已,但也咬紧了嘴唇,不敢出声耽搁医治。
待清理完创面,芝娘子又仔细摸了摸少年胳膊确认骨折处,便在上药后让打下手的学妹拿木板来,把少年的手臂固定住。
如果是少年刚摔伤时,这样一套救治下来就足够了;但她们到时这少年已经因为外伤口处未曾正确清洗消毒引发了风毒(破伤风),只是正骨敷药显然是不够的。
这时,便要请出女学自制的跨时代神药——畜用土霉素。
让普遍只接受了小学程度扫盲的女学学生们去研究自制青霉素显然是不靠谱的,磺胺也弄不出来……但后世的农民伯伯都能自制的畜用土霉素难度就没有这么高了,有蒸馏酒精技术、也能自己烧出玻璃的学子们按照命运清单里抄来的教程多尝试了几会,便用小麦麸皮发酵出了白色的土霉素狍子。
并不知道女学学子们为了行医济世做出过多少努力的吴家夫妇,只见三名医女娘子中最年长、也表现得最有底气的芝娘子拿出个药箱来,又从药箱里掏出了个手指头大小的、清澈透亮的水晶小瓶(玻璃药瓶)。
当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将水晶小瓶里淡黄色的药粉倒出少许装到勺子上时,侧坐在草席上、抱着儿子脑袋的吴家娘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束手束脚等在一旁的吴大柱也抿紧了嘴。
装药的容器都如此稀罕,这药究竟有多珍贵……两口子完全不敢想象!
畜用土霉素毒性大,用药的又只是个少年人,芝娘子斟酌着将用量减少到成年人的一半,化了水喂进少年人的嘴里,又让吴娘子再多给少年喂半碗盐糖水,将药送服。
喂完药,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起,这才道:“好了,将他背回家去搁到通风透气的房间里,若是醒来后退了烧,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吴大柱两口子对视一眼,又喜又忧。
喜的是儿子似乎有望活过月半,忧的是……那装在水晶瓶里的药如此珍贵,他家哪付得起药费?!
芝娘子见夫妻两个面色惨白,不敢与她们对视,哪还不知道他两口子在忧心什么,笑道:“外敷的伤药,你家不拘是粮食还是肉菜,送些来与我们吃就算是抵消了。至于内服的药粉,我实说了,天下间能治风毒(破伤风)的药估计也就我们燕门女学拿得出来,这药确实没有几个人买得起。”
吴大柱一听他儿子得的确实是风毒,腿一软又跪下了;吴家娘子也忙不迭放开儿子,与当家人跪做一处。
他家小儿子病了十多天,先前帮他们家开药的大夫被两口子缠得没办法,也松过一次口说他家小儿怕不是感染了风毒……这等华佗难医的绝症,是让两口子绝望的主因。
“不用跪,跪可抵消不了药费。”芝娘子见到这种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慌不忙地摆手道,“我们要在这里看诊几天才走,若明日你家小儿醒来了,扛过去了,你两口子不妨来与我们打几天下手,就算是抵消药费了。”
吴大柱、吴家娘子听得心情大起大伏,虽芝娘子说是不用跪,两口子还是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地背着儿子回家去。
不多时,吴大柱便背了大半背篼的糙米来当诊金,吴家娘子见小儿睡得安稳、不似先前那样气若游丝,也心情激动难以自己,等不到明日便跑来晒谷场这边忙里忙外地打下手。
村口周家,周老汉一家见吴家那个眼看着不活的儿子居然也被救了回来,大为震撼,出了家门,站到门口来看热闹。
而随着打锣的兵丁进村喊了一转,也渐渐有积年病人出了家门,往村口这处晒谷场赶来……
现今这个时代,草头百姓能活到七十高寿便如同人间祥瑞一般,大部分人(不计夭折幼童)能活到四、五十岁便已算命好,后世的癌症在此时是不多见的;绝大部分病人所患疾病,多为腹泻、肠胃疼痛、风寒咳嗽、蛔虫感染等常见病,以针灸配合草药大多可治愈。
尤其是乡民普遍都有的蛔虫,芝娘子带来的酸榴根(石榴根皮)可谓有立竿见影之效——凡面黄肌瘦、食欲不振、时常腹痛且伴有恶心呕吐的病患,以酸榴根加水煎服后皆能打下大团蛔虫来。
到第二日,不用兵丁再去附近村寨敲锣打鼓,便有四面八方乡民扶老携幼、背着自家吃的粮米鸡蛋陆续赶来求医。
到第三日时,芝娘子和她的两个学妹已经彻底忙不过来,连耿小旗和两个比较机灵的卫所兵、以及来帮忙的吴家娘子都要帮忙查看问询病人病症、再来与三位医女娘子问药方了。
周老汉家离晒谷场近,这个自有精明处的老农人见隔壁吴家的娘子跟着几位医女娘子学了两天,竟然就学会了认药材、硬背下了几个常见病方子,无比眼热,便把自家的老妻和未出阁的小女儿也喊去帮工。
芝娘子不嫌帮手多,期期艾艾、畏畏缩缩地凑过来的周家母女把来意一说,她便爽快地让她俩去给负责配药的学妹打下手。
到义诊第四日下晌,顺安县里有人家抬了个难产的产妇来,芝娘子便将吴家娘子和周家母女都叫进了充作临时产房的帐篷里,教她们接生。
没错儿……《赤脚医生手册》就是硬核到连接生的教材都有,甚至连难产的产儿要如何处理、胎儿每一步娩出要如何操作都有详细图示……
当芝娘子挽起袖子、消毒了双手,一面伸手进产道内帮难产的产妇检查胎位,一面现场对三位想学点傍身本事的本地妇女讲解时,莫说是没出阁的周家女儿,就是已经生产过的两位妇女,也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莫怕,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咱们学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能救人。”芝娘子冷静地将娩出头部的胎头托起,把缠绕在胎头上的脐带从头上退下,命吴家娘子把消毒过的剪刀递过来剪断脐带。
见产妇体力跟不上,芝娘子又一面慢慢将略有些过大的胎儿朝外助娩,一面吩咐周家女儿给产妇位温热的盐糖水恢复体力。
如是忙活了两刻钟,因脐带缠绕胎儿而难产的产妇,母子平安;产妇家人喜极而泣,把带来的银钱全留做了诊金,抬着产妇千恩万谢地离去。
芝娘子洗净了手,又对三名本地妇女道:“今日这种母子都能救的,就尽力去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烧香拜佛都积德。但若是实在胎儿过大,产妇确实无法娩出的,可剪了胎儿肩膀助其娩出,虽不能做到母子相全,至少能把母亲的命保住。未降生的胎儿,总不能比个大活人重要,要怪也只怪得他家不为产妇考虑,把胎儿养得那般肥大。”
周家女儿还未经过生产这道鬼门关,只听得懵懵懂懂,生产过的两位妇人却懂得这番叮嘱份量有多重,皆凝重点头。
旁人对死在产床上的女子是没有什么太大想头的,至多轻飘飘同情一句可怜,可这种廉价的怜悯,又如何抵得过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子所经历的苦楚?
之后几日,因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连脐带绕头的难产都能救下来一事传开,求医者更众,将个小小的岩腊村变成了门庭若市的大集市。
因病人众多之故,常要排出好长队列去,芝娘子便见缝插针,让能说会道的兵丁去与排队等候的乡民说那绿肥的门道,让这些农家能学得一二肥地的本事。
如是连续义诊了数日,到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们离开时,岩腊村及左近村庄、乃至顺安县中皆来人相送,直把医女娘子们送到了十里外,才依依不舍返回。
她们来时带来的土豆分了不少给本地乡人做种,她们走时,骡马上驮的粮食却更多了。
待芝娘子这一队人赶到普定卫附近村子时,七月已过半,村寨外的小路上到处是祭祀先人时撒下的黄纸。
在普定卫外这小村义诊的过程与在顺安卫时差不多,开始那一两天还有些清净时候,后面便病患越来越多,忙得众人脚不点地。
这日,义诊进行到天色擦黑时,有几个家丁打扮的小厮急匆匆抬着个小轿从普定卫赶来求医。
领头那小厮跑到义诊营地前,高叫一声:“我家大爷重病,求医女娘子一救!”说完便不管前面还有人在排队,自顾自往内挤来。
耿小旗一看这还了得,立即顶上前去把人连带轿子都拦住,喝道:“乱闯个甚,这里的人哪个不急,后头排队去!”
领头这小厮大约平日里就借着主家威风招摇惯了,见拦路的是个军汉也不怕,反而气势冲冲怒斥道:“你这厮杀汉可知我家大爷是谁?误了我家大爷问诊,你几条命都赔不起!”
耿小旗大怒,刷一下抽出武器,在营地里帮忙的卫所兵们也恼了,齐刷刷围了过来,骂骂咧咧的小厮才觉不妙,畏畏缩缩退到轿子旁边。
“军爷莫气,我家下人不懂礼节,我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轿子里那主家无法继续装聋作哑、任由小厮作践他人,只得一面咳嗽着,一面掀起帘子走出轿来,拱手作揖道,“听闻燕门女学医女娘子医术无双,任是何种疑难病症都有解法,这才厚颜来求,望军爷通融一二。”
这主家话说得漂亮,但耿小旗并不吃这一套,又见他能站能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挥手驱赶:“莫说那些虚的,我们芝娘子看诊是有讲究的,去外面排队等着,轮到你时再进来。”
这主家穿了一身锦缎罗衫,又是坐轿,又领了五、六个小厮,去哪处都有人恭维着伺候着,却没成想在这帮军汉这儿吃了个硬钉子,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不愿再说软话,甩袖回了轿中。
这抬从普定卫赶来问医的小轿气冲冲地走了,一个等着排队问诊的老者犹豫了会儿,与排在他后面的那家人说了一声,离队来找耿小旗,担心地道:“军爷大约不知,方才那人是普定罗家的罗大爷,与顺安县的县太爷是亲家……这番得罪了他,怕是招了祸患。”
耿小旗听了这告诫,却是笑出了声:“多谢老人关心了,无碍的,莫说是什么县太爷的亲家,就是县太爷来了,见了我们芝娘子也是要恭恭敬敬见礼的。”
老者却仍旧有忧色,压低声音道:“军爷或许不怕明的,可那罗大爷也不是不会来暗的,还是小心为妙。”
耿小旗更放松了,反过来宽慰老者几句,客客气气地把老者送回排队队伍里,又转头去给医女娘子们打下手。
直到满天星光时,来求医的人才散去,营地里也总算清净下来。
劳累了一天的芝娘子和两名学妹简单吃了些东西倒头就睡,同样忙了一天的兵丁们亦没了精神,各自回营帐里休息。
到夜半三更时,十几个拎着刀剑、打着火把的强人摸到营地里来,只听见成片的呼噜声。
“嘿,明明好生给罗大爷看病便无事,偏偏要惹这一桩官司。”一个满脸横肉的强人冷笑一声,挥手招呼同来众人,“进,把那三个会治病的小娘子绑了,她们那些治病的神药也别落下。”
这人发了命令,当先便要抬脚迈进无人守夜的营地里。
他那脚还没踩实,便听到呼啸破空声自他头顶上方疾射而来。
这强人愕然抬头,只看见……一只神俊非常、展开的双翼遮天蔽月的大鸟,正往他头顶扑来。
耿小旗听到动静惊醒,从枕头下抽出刀来跳出帐篷,便见木头扎的栅栏旁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有只比人还高的大鸟站在旁边。
那神俊异常的大鸟……不,神鹰听见动静,转过鸟头,一双鹰眼与耿小旗视线碰上。
耿小旗忙露出讨好笑容,点头哈腰:“神鹰爷爷,又多亏您老了,不然怕不是要吵醒娘子们。”
神鹰矜持地点点鸟首,抬头挺胸振翅飞走。
耿小旗一脸虔诚地目送神鹰飞得看不见了,这才拿来绳索,将一地强人挨个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