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心头大事,为了不让曹家人起疑,谢颜带着母亲又去了另外一块地里忙活。
曹娥忧心忡忡地冲着女儿道:“锦儿,你这段日子上山捡野货去卖,真的能卖那么多钱吗?”
“娘,我何时哄过您,那块宅基地肯定是要拿下来,蔡叔虽说会帮跑一趟,我担心的是那块地是庄家所有,眼下方文博之死和庄秀才牵扯不清,就怕她们祖孙二人知道地是咱买的,不愿意卖给咱们——不行,我得找她们去。”
原先她还特意嘱咐蔡储去问的时候,先不和虞婆说买主是谁,可现在想想,真正签契书的时候双方都要到场,庄家那边无论如何也都会知道是何人买的地,到时候若临时反悔,不但地买不下来,被曹家听到风声可能还会追究到山上的银子,届时财地两空,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一来,庄家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想起那日见到女秀才的那一面,那人还出面帮忙解围,实在是想不出她为何会跟方文博私奔,这事情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眼珠子转了转,转身冲着母亲耳语了一番,接着将锄头往地上一扔,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庄家的方向走去。
附近田地这时候也有不少人在忙活,见到谢颜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锦娘子这一副拼命的样子是想去干啥呀?”
谢颜一副气得胸口起伏的样子,口中骂道:“庄家这女秀才欺人太甚,明知道方三郎早已和我定亲,可却私下往来,如今走到这步田地倒成了我的不是,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去找她讨个说法。”
旁里的几个人一听,脸色各异,窃窃私语,有人退避三舍怕被她身上的厄运给沾染,也有人嗤笑着她自不量力,连自己外祖一家都不拿当人的贱种也配去找人家秀才理论,一时间什么话都有。
也有好心人出声提醒:“锦娘子你怕不知道,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后,今日有好些人家都没把孩子送去私塾上学,说庄秀才德行有失,不配为人师,庄秀才见上课的人少,便让孩子们都回来了,你这会儿要是找她可得上她们家去。”
谢颜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忍不住有些忧心,庄秀才丢了私塾的活计,自己买地的事情会不会因此就黄了,一时间心情忽上忽下的,十分不安。
可不去也不行,她忙道:“多谢嫂子们提醒,我这就上她们家去。”
看着谢颜的身影渐渐远去,后边的妇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这方文博不知道生前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得两个这么标致的小娘子青睐。”
“话说庄秀才平日眼高于顶,却跟这个姓方的死鬼私下往来,我却是不太相信,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有什么误会,村里好几个人都看到他们成双成对的一起往潼山的方向走,还能冤枉她不成。”
“哎你别说,有些人面上看着冷清,实际不知道骨子里有多骚——”
“啧啧啧——”
“不过锦娘子也真是倒霉,这都能怪到她头上,要是我,可是死不认账。”
“她们母子三还真的是挺邪门的,如果说前两个是巧合,后面这个也太巧了吧,怕不是真的命中带煞。”
“可惜了,这小姑娘长得那么水灵,有那么勤快,若不是这个事,我都想给我家阿良说门亲呢。”
“可别,人再好,也是曹家的外孙女,到时候那一大家子像吸血蚂蟥一般三天两头来你家里头蹭吃蹭喝,再好的媳妇你都不想要。”
“你说的还真的是”
……
谢颜循着原主的记忆来到了庄家的院子外边,乡下不兴大白天地把院门都关上,但谢颜也不好直接闯入人家的地盘。
她站在门边上,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人清冷飘逸的样子,脚步踌躇了一下,顿了两三秒这才叩响院落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浅浅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一张玉一般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见到是谢锦娘,庄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没问什么,只是错开身子将她让进门。
谢颜环顾了一下院子,院中大约有四五间房屋,中间有一间厅堂,两边各两三间屋子。
而右边的房屋大门紧闭,甚至连台阶上都长了一些绿色的青苔,看上去很久没有人居住。
谢颜这才想起村里人说的,庄婉还有个大伯如今住在县城,看来右边的屋子是她大伯的。
庄婉将谢颜让进院子之后,高挑的身子站在一旁,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她,似是在问她来庄家有什么事。
被这样一双黑亮的眼眸盯着,谢颜忍不住有些失神。
先前没有怎么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原来古人也可以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啊。
一瞬过后才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因为被打乱计划的恼怒感也跟着涌上心头,这秀才长是长得漂亮,可却干的都不是人事,故而语气也有些不善地道:“昨日方家来找我算账,说我克死了我未婚夫。”
庄婉闻言,睫毛微微垂下来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你待如何?”
谢颜听她这么一回答愣住了,来之前心里设想过女秀才好几种回应方式,却没想到这厮居然会这般从善如流地认了这件事,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我未婚夫因你而死,这账如今却被算到我头上,你要如何补偿我?”
她当然一点也不关心方文博的事情,她唯一关心的是宅基地的事情,此时庄婉的态度让她心中忍不住狂喜,想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挖掘对方的内疚感,把握住购买宅基地的主动权。
庄婉问道:“你想怎么样?”
谢颜并未马上把自己的底牌给亮出来,小脸脸色一变,眼眶一红,凄苦之色浮在脸上:“村里人们都把我大舅的死归结于我娘的身上,把我爹的死归结在我弟弟身上,如今方文博被你引诱出行,被山匪打死了,这个罪却又算到我头上,你觉得这样子公平吗?”
庄婉皱了皱眉头道:“不公平。”
“现在我成了不祥之人,普通的清白人家定是不愿意娶我,你觉得我和我娘还有我弟弟,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后果?”庄婉想了想道,“他们会将你们赶出门吧。”
“如真的只是赶出门就好了。”谢颜凄然一笑。
她这一笑,却让身侧的女秀才眼里闪过一丝看不懂的情绪。
看着眼前女秀才黑白分明的两个眼眸,谢颜随即又挤出了两滴眼泪道:“你是不知道曹家一家子什么脾性,这些年对我们三人非打即骂,我们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却吃着最少的饭菜,之所以还能忍着到这一步,皆是因为方家那门亲事吊着,可如今你这么一来,亲事没了,曹家见我没了什么用处,又贪图钱财,定是要把我们母子三人给卖到勾栏院去换钱。”
庄婉面露吃惊之色,看样子这样的后果,是她从未想过的。
“那你想要我如何?”
眼前的庄婉脸上略带着几分不安,谢颜忍不住分神,古代的读书人都这样吗,踌躇的样子也是这般好看,蹙起的峨眉……目光再向下移,就连手指也是纤长白皙指节分明。
呸,当然不是,方文博也是读书人,就没女秀才这般好看。
“你……为何我跟我抢他?”谢颜试探地问道。
庄婉闻言,脸上神情十分微妙,好半天才反问了一句:“你就那么喜欢他?”
谢颜错愕了,女秀才难道是真的喜欢那姓方的?不然为何有此一问,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但戏又不能不做全。
她硬着头皮道:“这些年来我仅剩的唯一念想就是他,他是我能逃出方家这个牢笼的希望,可是现在全没了!”
庄婉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有些艰难地道:“我要怎么做?”
“你……你愿意为这个事情负责?”
庄婉点了点头。
谢颜闻言心中诧异,这样的事情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这女秀才怎会是一副赶着上来的样子,她轻咳一声颇有些得寸进尺地道:“难道你还能养了我们三人不成?”
只见女秀才低下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道:“可以养你们,只是如今私塾怕是开不下去了,束脩收不上来,家中只有十亩地,现在租给别人种,因我不用缴税,田租是能收上来一些,可祖母身子有病,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平日里我帮书店抄写书籍话本,能补贴一些,省吃俭用或许也能过的下去。”
谢颜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提,庄婉居然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其实方文博这个由头,若是旁的人不一定将这个事情认下来,谁曾想庄婉不但认下来了,还想要负责,这有点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愿意养,她还不敢给她养,自己和母亲弟弟的事,终究是她们和曹家之间的恩怨,也不宜牵扯到旁的无辜之人,就算方文博还在,她也是万万不会嫁的,若不是因为她的眼下处境艰难,她还要感谢庄婉帮自己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
谢颜随即一脸苦笑道:“让你养也过于言重了,我们不过是想从曹家分出来独立成户,这样一来,曹家人就不能对我们过的日子指手画脚,更不能谈买卖之事,听说你们家有一块地要卖,蔡叔说晚上过来找你祖母谈谈,我就事先过来探一下口风,如果你真的觉得心中内疚,或真心怜惜我们,便把那块地卖给我们罢。”
庄婉听了谢颜的话,怔怔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小她好几岁的小姑娘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最后才开口道:“地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不过既然先前祖母提过要卖,我不会从中阻挠,你放心好了,至于银子——”
谢颜以为她怕她们给不起银子,忙道:“银子自是一个铜板都不少地如数奉上。”
却听到女秀才道:“不,我意思是,倘若银钱不够,不必着急一时着给,可先欠下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