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大王,”四儿开始清秀起来的小脸蛋,顿时变得青白,上牙碰着下牙,身体也哆嗦起来。
老太太一直提防着赵元俨,也不能不防,从宋太宗开始,一直到宋真宗,对他十分宠爱,养在宫里,不让他出来。直到那一把火,才让宋真宗哭笑不得的让他出来开府。
因为在宫中的时间很久,于是民间有许多传言,威望也很高,诸王中若有什么异动,只有他成功的机会最高。但仅是提防,待偶上是无话可说的。什么太师,什么佩剑上朝不拜,平时赏的赐的,成车成车往他府上拉。
使他在民间威望更高,他那张脸又十分碜人,于是开封城的百姓,包括许多官员,见到赵元俨都很害怕。
四儿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字,再想一想自家小主人与他的过节,此时小身板子吓得象筛糖一样。
连江杏儿表情同样不自然起来。
“不要怕,他不是吃人的老虎,”郑朗安慰一声,又对严掌柜说道:“多谢严掌柜。”
八大王来找他,难道还需要等严掌柜通禀?岂不反了天,所以严掌柜立即跑到后院,通风报信,让郑朗有一个准备。
说完,郑朗离开房间,无论什么恩怨,赵元俨此时乃是全大宋最尊贵的王爷,礼节上不能怠慢,但郑朗却不害怕。老太太都没有让他害怕,你不过是一个王爷罢了,还不是汉唐的王爷,作为赵宋的王爷,又能有什么?至于尊敬。你得拿出东西让我尊敬!
例如老太太的心慈手软,谆谆厚爱,之所以给她下跪,不是因为她是太后,更多的是她是一个慈善的长辈。为小皇帝做了一些事,那是友善,如小皇帝自己心中怪怪的想法,还有一份关爱!不仅这两人。作为尊师的刘处、人品高洁的范仲淹、授他琴技的知日、与他合奏高山流水的卫中正,同样让他尊重。
至于八贤王,见鬼去吧。
本来心中有些歉意,自己做得不大光彩,可想一想那天八大王的嘴脸。又想一想老太太对他的恩情,郑朗再无愧疚。
抱着这种心情,赵元俨此次来访的结果注定了!
迎出院门,看到赵元俨带着几个奴仆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后面吊着一群好奇的客人,但不敢靠得很近,远远的跟在后面观看这场大戏。
郑朗走上前,坦然施了一礼说道:“臣拜见燕王殿下。”
“哼!”赵元俨冷哼一声。进了小院子,后面他所带来的随从,“啪”一声将院门关上。
再加上他那张冷肃的脸,气场十足,若是一般人,真能让他吓倒了。
然而他此次遇到了一个对手,就象欧阳修遇到了杜衍一样,一拳打到棉花上。响都不响一下。
郑朗面带微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赵元俨迎到屋子中,然后说道:“请坐。”
说完了,准备给赵元俨沏茶,四儿与江杏儿此时别指望了,能站在墙角将身体站稳。算是很有出息了。连严掌柜靠在墙壁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赵元俨没有想到严掌柜跑来报信,又没有来得急溜掉,还认为是郑家的老仆,扫了一眼屋内几人。直接开口说道:“郑家子,不用,本王说几句话就走。”
“敬请吩咐。”
看着郑朗坦然的神情,赵元俨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尔是有意想与本王作对?”
“难道臣说错了吗?燕王殿下,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太后对臣器重如此,臣不在场便罢,在场让臣如何去做?那么这些书臣读之何用!”指了指后面的一堆儒家书籍,又说道:“非是燕王殿下,就是太后与陛下做错了,臣也要上书进谏。不过臣当时神情jī愤,言语是冲动了一些,刚才在宫中还与陛下说过,关上一些时日,是应当的惩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臣错了,臣就会去承认。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我言语jī烈,关也关了,虽不是士大夫,也是一个小小的解元,而且都向皇帝承认错了,你还要怎么着!那一个人不犯错误,犯了错误,人人都能看得到。犯错不怕,贵在改正,只要改正了,人人都会仰慕他。也包括你,八大王。
不用明说,但意思就是四儿也能听明白。
此时你不但没有改正,反过来率了一大群人过来,兴师动众,更是错上加错。
所以饱读儒家书籍,就有这门好处,动不动拿一个圣贤的话反驳你,让你哑口无言。虽不是孔夫子,可谁又敢说子贡的话不对!
赵元俨没有答,再次哼哼一声冷笑。
别人冷笑,也许就那样了,但是冷笑声从赵元俨嘴中冒出来,再配合他的表情,更让人心寒。只哼了两声,四儿的tuǐ就软绵绵的要往下倒,让江杏儿用手托着。
“唉,天不为人之恶寒辍冬,地不为人之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匈匈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
出自《荀子》,天不会因为人冷停止冬天,地不会因为人讨厌辽远停止广大,君子也不会因为小人的吵闹或者不好的事而停止善行,天有常道,地有法则,君子有一定的做人标准。
毕竟身份尊贵,说得太明了,不大好,因此又是借圣人言隐晦的说了一句,别哼哼啦,你那一套对我没有用,我坚持君子的本份,无论你怎么哼,或者怎么恫吓,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遇到了这样的人,叫八大王怎么办?
赵元俨绷着的脸忽然松了下来,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就此揭过。”
与小皇帝一样,他同样怀疑郑朗知道儿子派人揍了他。所以刻意借这次机会报复,削弱侄子对自己的好感,好不妨碍他的未来仕途。这一点比较好想的,但他与程琳一样,也陷入困huò之中。仅是一个小举子,此时他就是进士,是朝廷的官员,官不做到宰相的地步。怎么有胆量敢生起对自己发难的念头。中间的过程更不能去解释,除非他提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话。
那可能吗?
上门吓一吓,吓不倒只好再提醒一句,但看着这小子,心里确实莫明其妙的生起一种毛毛的感觉。
郑朗微微一笑。说道:“燕王,臣不懂殿下这句话。若是燕王殿下,或者他人做错了,臣恰逢其会,依然会进奏弹劾。若是做对了,无论燕王殿下,或者他人,臣依然会赞颂。行君子之美德。”
“浮浪,你小小年龄,懂什么君子美德。”
“是,可臣会努力寻找大道所在。”
“希望你是一个君子,本王会拭目以待。”赵元俨说完扬长而去。不是前年的郑朗,那时候仅是一个平民,那怕自己命人将他狠狠揍一顿,顶多让言臣罗嗦一下。可现在他是解元,并且借着责骂自己,赢得了更大的名声,若是揍他,后果自己不能设想。不但不能揍,就是有可能他人将此子揍了一顿,自己都有可能百口莫辨。
“吓死奴了。”四儿看着赵元俨离开小院子,抚着xiōng口说道。
江杏儿更是担心,说:“郑郎,他是陛下的皇叔。”
“放下吧,陛下仁爱。心中自有分寸,刚刚我在皇宫里与陛下还说过一句话人,公sī要分明。况且我朝也不是非人强迫士子一定要做官。能做就做,不能做咱们回郑州去。”
“大郎主意好,”四儿高兴的说。以前见到官员,感觉高高在上,现在看到大佬太多了,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所想的。还是郑州好,不用担心害怕,不用勾心斗角,也不需要与人争辨。
“那不行呢,”江杏儿嗔怪了一句,人人都说郑郎前途好远大,怎么让郑郎回郑州过着隐居的生活,埋没了人才。
两个小丫头大约刚才让赵元俨吓怕了,于是不知轻重的在辨,想发泄一下赵元俨所带来的压迫感。听着她们交谈,郑朗心里面很清楚,赵元俨今天过来,却是一个严重的失算,本来自己已给小皇帝留下一层yīn影,马上就上门来恐吓,小皇帝心中会怎么样想?
“沐浴!”心情大好,喝道。
“喏,”两个小丫头,将开水打开,让郑朗洗澡。
……
连郑朗都赞同提拨一批亲信,贬出一些老太太的亲信,维护皇权稳定。小皇帝开始清洗了,第一个大佬就是钱惟演,你老人家还是再到洛阳养老去吧。
之前宋绶与范仲淹再三的要求养母还政,这两个大臣对自己很忠心,随即召回京城。
这时候薛奎提醒了,你别想着外面,皇宫内同样很重要,别小看了太监,从秦朝到东汉,再到南北朝,然后到唐朝,这些小太监往往就翻云覆了雨,连皇帝都让他们搞掉了好几个。
攘外必安内,从内宫开始搞吧。特别是罗崇勋这几人,因为老太太的撑腰,无论宫里宫外,皆有着巨大的影响。于是几个太监悲催了,出江德用、杨承德为洛苑副使,你们同样到洛阳养老去吧。再出蔡舜卿、张怀信、武继隆、任守忠与杨安节为供备库副使。接着又有诏书下来,江德明到了洛阳,罗崇勋到了真定,杨承德到了同州,张怀信到了岳州,杨安节到了晋州,武继隆到了蕲州,任守忠到了黄州,蔡舜卿到了潞州。
本来京城诸官就在担惊害怕,看到小皇帝的种种大动作,更害怕了,那么怎么样才能表示忠心呢?只好继续上书老太太不对,老太太很坏很坏,比桀纣还要恶毒,比周幽王还要昏庸,比武则天更残忍,将终南山的竹子砍光了,也不能书写老太太的罪过。
刚来到京城不久的范仲淹看不下去了,对小皇帝说了一句:“陛下,过去的事勿要纠缠,太后保护你长达十几年,今多想想她好处,其他的都忘记吧。”
话从郑朗嘴中说出来,还说这小子怀着养母恩情的,但从一直反对养母的范仲淹嘴中说出来,更有力度。再想一想郑朗那天在皇仪殿的吼喝,彻底醒悟过来,就是养母有不对的地方,终是留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国家,一副完好的身体。于是下了诏书,任何人不准议论太后对错。
郑朗到皇宫准备给两位太后画像的资料,顺便给小皇帝奏了一曲,在弹完琴后也就此事说了一句:“陛下,一个家庭如果不团结,大儿子要更多家产,二儿子要更多家产,三儿子四儿子都这样做,最后为了家产互相撕破脸皮,相互扯打起来,这个家会不会好起来?”
这个问题简单,小皇摇了摇头。
“小者为家,大者为国,如此事再发展下去,以前忠于太后的大臣与忠于陛下的大臣会不会产生更加的怨恨与矛盾?这些人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一旦分成看对方若生死敌人的两派,会有什么结果?臣说过,度啊。”
小皇帝脸一红,惭愧地说:“郑解元,此乃善言,朕疏忽了。替朕写两个大字,要大,越大越好。”
“何字。”
“法度。”
郑朗啼笑皆非,不过若是小皇帝真知道了法度,也是一件好事,就怕他年青,不久就忘记了。于是提起笔,书写了两个大大的法度。
但有一个人一直冷眼旁观,吕夷简。
看着群臣在吵闹,心中冷笑,官,不是这样做的,看俺出手,如何使出七伤拳,干掉别人……再干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