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时候悲伤就在蔓延,听闻赵祯死了,许多老百姓发疯地跑到午门外听候消息,然后盼望一个奇迹,最后嚎哭。
郑朗的倾诉,才唤起大臣心中那份良心。
韩琦冲富弼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肯定与郑朗扛上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但国家重要,这样下去不行啊,富弼,你得想一想办法。
富弼也感到悲伤,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更知道有赵祯这样异类皇帝的宝贵,不过还得顾着大局,劝道:“行知,国家还要处理许多政务,不是悲伤的时候。你有什么话一口气将它说完吧。”
郑朗额首。
将泪水拭去,说道:“彦国,先帝让臣守好大宋江山乃是最后对臣的遗言,之前还对臣说过一句话,人在情在,臣就承诺替陛下照料好四位公主殿下。”
一生自认为自己是范仲淹学生的贾黯道:“真有此言?”
若有,姓质截然不同的,也就是先帝看到赵曙的狼心狗肺,为了国家不产生变动,仍然将皇位交给赵曙手中,在大家与小家面前毅然选择了大家。赵祯这一生将会得到进一步升华。
“直孺,当时边上还有内侍,你认为我会不会说假话。”
贾黯一拱手,说道:“我错了,以行知之高义,我不当质疑的。”
他的话,也代表着大多数士大夫的态度。
其实从郑朗身上也能看到赵曙忘恩负义的蛛丝马迹,赵祯末年四大名臣,郑朗、富弼、韩琦与文彦博,庞籍去世不算。赵祯去世,赵曙继位,加赏诸官是官加一级,当然这个加一级意味着无数金子失去了。不是差官加一级,而是实职官,也就是各个官员薪水涨了一级。以前赵祯活着的时候,象诸位宰相多实职六部尚书或者六部侍郎中的一个,如今数位宰相带着一个尚书外加一个侍郎。这就意味着要领双份工资或者三份工资。仁宗末年四大名臣又格外的优待。文彦博虽在西北,赏赐不断。但只有一个人什么也没有,郑朗。
大家看到郑朗,还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对两国使者的态度。
耶律洪基刚刚经过一场大乱,但听闻赵祯去世,十分感伤,说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痛哭了大半天,又将赵祯生前穿过赠给自己纪念的衣服建了一座衣冠冢,还将赵祯的画像供在皇宫中。这个画像很有来历的,耶律洪基对赵祯十分崇拜,求赵祯的画像。大臣担心耶律洪基用来施巫术。赵祯毅然给了这幅画像,耶律洪基亲自排列仪仗出宫隆重迎接。
然后派使者前来吊唁,为国书的处理发生一些争执,辽国使者没有见到赵曙,更没有按照惯例赐酒五行,辽国使者只好不甘心地回去。
契丹派使者过来吊唁,也到了西夏。
不过此次李谅祚野心勃勃,他幼年时就听到没藏讹庞谈论宋朝两大掣天支柱,一个是赵祯,一个是郑朗。赵祯去世,郑朗似乎不得重用。不害怕了,因此将奏表公开称为国书。第二个李谅祚乃是史书的叫法,当时还称为赵谅祚,李谅祚擅自换赵姓李。实际李谅祚还是李谅祚,但于国书上公开称李谅祚那是不许的。国书更不妥,事实是国书,不过公开称呼,西夏没有资格称为国书,是表奏。两者有着严重的区别。
让赵曙发生,询问群臣。
司马光认为有传言说皇帝无法正常工作,夏国使者野心不诡,能在边境发生不好的事,要求赵曙出面接待。
赵曙没有接见契丹使者,却接待了西夏使臣,尽管也诘问了西夏,勒令遵守旧式条约,但中间交谈很长时间,同时命人坐赐茶。此时还没有走,就在京城里。
不看郑朗不知道,一看郑朗,大家不由皆产生一个猜想,是不是只要对先帝好的,就会遭到赵曙的仇恨?那怕就是强大的辽国,都会让赵曙仇视?
一旦产生这种想法,会是十分可怕。
毕竟参加扶立之功的大臣少之又少,韩琦、欧阳修、张绬等少数人。就是进谏赵祯扶立皇嗣,也未指定那一个皇嗣。更多的大臣与郑朗一样,没有参与没有反对,相反的,他们与郑朗也差不多,深受赵祯之恩。那么自己是不是在新皇帝排斥之中?
但现在就是倒戈,看看韩琦的遭遇,也未必太理想。
仿佛知道大家的心思,郑朗继续说道:“先帝驾崩之时,臣做了一个恶梦,梦到陛下来看臣,又再次让臣守好国家,也顺便替他照顾好几位公主。然后升上天空,臣在下面怎么拉也拉不下来,醒过来冷汗涔涔,若有半点虚言,我愿遭到天打雷轰。”
曰有所思,夜有所梦,未必灵验,但在这时代,托梦的说法普遍能相信,郑朗不发恶誓,大家也不会相信郑朗说的是假话。值得吗?郑朗能为赵祯半夜白头,赵祯为什么不向他托梦?
继续说道:“群臣媚,杨广到为炀帝,魏征谏,唐太宗成为明主。臣下有匡正君主之责。”
大家眼中一亮,皇帝做法很不好,但可以强行将他矫正啊,反正祖宗家法,不杀士大夫,怕什么。郑朗又道:“我庄上有五个先生,有后进的末学进士,有的仅是一个普通士子,就是他们,还在探讨大道所在,以求一个开万世太平的法则。我们皆受国恩,为什么不能替这个国家做一点事。若连心中的大道之心,正气之心都失去了,还有什么资格称为国家大臣?”
这一说,让许多士大夫热血澎湃。
富弼苦笑起来,郑朗为了先帝,用心了!这一番话说出后,无疑对群臣说,你们深受先帝之恩,如今大道泯灭,为什么不去战斗?不能这样啊。马上国家又乱了,道:“行知,即便如你之言,中书与两制出诏,允两位贵人出家为道,为先帝祈福,但进了道宫,贵人与公主殿下能快乐吗?”
郑朗淡淡说道:“无妨,济宁观马上会有一个小小的产业,足以让两位贵人,四位公主衣食无忧。”
“产业啊,”富弼呻吟道。
不用说,又是出自郑朗手笔,关健是郑朗的产业,那一项不是惊人的收入。但若是郑朗一上来说出产业二字,大家会反对,不行,得收为国有。现在才说出,谁个好意思说。
一个在皇宫里遭到打压,连所居宫殿都让了出去,一个虽为道士,居住在济宁观,不但挂着公主的身份,一年还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缗的收益,那一种更幸福,不用说了。
蔡襄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行知以前不说?”
“君谟,仅是曰常民生上的一个产业,国家多之无益,少之也无妨,先帝为国家苦了一生,还要与公主殿下争吗?”
蔡襄无言。
他也不知道,一旦沾上曰常用品,那一项收益都是惊人的。但有几个大臣现在就明白这个道理?
“先帝托臣之事,没有托诸位,可诸位那一个没有受先帝皇恩,拜托了,”郑朗说着深施一个大礼,从待漏院离开。
诸臣上朝。
他们反感赵曙的做法,也不赞成郑朗的做法。郑朗说得详细,心地是好的,可将三个两三岁,三四岁的小公主放在道宫里长大诚仁,又成何体统?
先是吕大防,手持牙笏走出来,问道:“太后,陛下,臣风闻内宫之中,三位先帝公主因陛下口诏,迁出故殿,可有此案?”
赵曙不说话,这个不说话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
曹太后在帘后不知道想些什么,也沉默不言。
吕大防首开先河,揭开大臣进谏的大幕。赵曙还不知道宋朝士大夫有多可怕。几乎三分之二的大臣当场倒戈,对赵曙的行为进行斥责。不要问赵曙是否是皇帝,郭后都莫明其妙死了,骂骂皇帝算什么?
又说到曹太后,你是皇帝的妈妈,又是皇后的亲姑母,不要指望你调教好皇帝,最少将后宫打理好吧。这个太后怎么当的?曹太后在帘后急得要哭了,很久以后,曹太后忍无可忍,将赵顼说的不孝话与一些诗词一起记录下来,递给韩琦评理。让韩琦评理?
就差一点骂曹太后娘的,曹太后怎能管好这个后宫?
司马光站了出来,说道:“太后,陛下,惠国公主等虽年幼,仍是陛下的妹妹,几位小公主的姑姑,也许陛下心中有了误会,才发生此事。内宫这么大,不如另选几处宫诋邸,让德宁公主居住,让惠国公主搬回去。陛下对先帝孝顺风满天下,也好全陛下孝顺之名。天家,是要为天下表率的。”
说得多好啊,不要说天下表率的皇家,就是平常老百姓家中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或者几位公主出阁了,你们让她们宫邸让出来还可以,现在就搬出去,不问搬到内宫哪里,也不对。但陛下一定发生了误会,你还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快知错必改吧。
富弼一听不错,这孩子果然是行知调教出来的,能顾大局。带头附和,其他官员一起附和,几百个大臣同声请赵曙收回成命。赵曙仍然不作声。这是习惯了,没有在意,大家散朝,静等赵曙消息。
但宫中又传来一件事,赵曙再次病了,睡在床上不能言语,还说疯话,大臣逼得他不能活了。
大家瞠目结舌,这也叫逼啊,那么以后怎么进谏?
可不敢上书,万一皇上真病了,自己一“逼”,皇上出了事,一百张嘴巴也休想说得清。但更多的乌云压上了大家心头。
风云变幻,让一个妇人产生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宫中永昌郡夫子翁氏有一个私身,这个私身是相对于服官差役的官身而言的,不是替朝廷办事,而是替一些权贵办事,不用服役的贵族帮佣,是谓私身。
翁氏这个私身叫韩虫儿,是一个女子,不知道与那个鬼混了,怀了孕,遭到邻里的嘲笑,又不能正名。正好听到宫中一些不好的传论,她灵机一动,先将一个金钏儿偷偷埋到佛阁的地底下面。然后在外面扬言自己在打水时,有一条小龙从汲水的绳子窜出来,正好赵祯路过这里,看到这一幕奇景,立马在她这里播上龙种。但没有想到因为是龙种,过了十月还没有分娩。有金钏为证。
大约她听坊间开讲听多了,当传说中的当作了事实。就是龙种,也要十月生产。平常老百姓却不知道,看着她的肚子,一个个心生畏惧。有没有小龙不得而知,万一真是先帝与她发生野合留下的种,怎么办?
此事迅速传开,曹太后气得无语,自己在宫中知道,就算十月前,陛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何能外出,如何与一个私身野合?不要说韩虫儿,以丈夫为人,也不可能与一个私身野合的。
派人将她抓起来,一审审出真相。辅臣提议将韩虫儿处死,曹太后说道:“若诛虫儿,世人更不知道真相,反说虫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先帝的孩子,今上杀人灭口。不如置虫儿于尼寺,释中外之疑。
说起来仅是一个胆大女子的妄为。
实际乃是证明了人心不安与动荡。
有一个人急了,高滔滔。她没有怪郑朗,丈夫做了那么多事,郑朗一直隐忍不发,小公主的事乃是碰到郑朗底线。此人乃是先帝头号死忠,否则也不会悲伤到那个地步,再忍反而让人怀疑。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丈夫之错。
她不会为了赵祯与丈夫争执,不过一个是养父姑父,一个是未有多少感情的公公,都是死了的人,两者选择,还是站在前者的。隐隐地她嗅出一种不安的气氛。
别以为丈夫做了皇帝,就太平无事。若郑朗野心浓一点,加上他对赵祯的忠诚,以郑朗的名声与影响力,再与曹太后联手,未必不能做下霍光要做的事!
惊疑之下,派人秘密调查当年的真相。赵祯亲口说出来,郑朗也承认了,但没有用,没有证据。除非案发,郑朗还会承认。案卷一一呈上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但知道真相,便能看到很多。例如张亢审讯巨岩峒时,忽然将许多人喝下,只留下十几名亲信协助审问。亲信是谁还不知道,可后来张亢又有一些亲信前往鄂州公干,与王嵩发生了赵念奴。
这些亲信皆有赏。
名单也好找,继续查下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虽然因功迁赏,可这些亲信因为征战各部叛乱,先后“牺牲”。不细心寻找,并不知道的,包括郑朗以及死去的赵祯,皆不知道此事。
也就是说知道此事真相的人只有司马光、王安石、苗贵妃,以及当事人赵念奴与梁怀吉,加上郑朗。前面三人不能下狱审问,就是能下狱审问,证据也不力。只有后者,梁怀吉呆在济宁观,不离赵念奴左右,能不能将他抓过来,得到供词?
从私心上,高滔滔也不想。一个是她与赵念奴的感情,二个还想用好郑朗,丈夫大约不行了,可丈夫身体不好,能让郑朗给儿子用。三个就是侥幸揭开真相,郑朗也不过是德艹上错误,回到郑州还能做一个富家翁,然天下百姓怎么去想?这是全盘否定姑父!不是不孝,而是大逆不道!
郑朗收拾行李,正等着韩琦的屈服。
最终要屈服,赵曙无论是否生病,肯定不会再让出这些宫殿,群臣矛头必会指向韩琦。韩琦也必采纳自己意见,不然他无法平息大臣们的愤怒。不会太久,一旦诏书通过,自己就要离开京城。
突然接到一封诏书。
加封郑朗为郑国公中书门下同平章事太子太傅,又传曹太后与高皇后的懿旨,汝是先帝重臣,先帝一生以国事为重,崩前托卿守好赵氏江山社稷,望君遵守承诺。
意味深长的一道懿旨。
郑朗默默地听完圣旨,站起来对小黄门说道:“对不起,我有丁忧在身,若不是先帝病危,我也不会赴京一行。先帝驾崩,因病又耽搁在京城。病情快要康愈,我也要返回郑州。这些官职,臣不能受之。”
又看着诸赏赐之物,说道:“以及这些赏赐物事,臣愧对先帝,今上继位,臣无立寸功,更不敢受,请内侍将它们带回去吧。闻国家财政渐渐败迹,诸赏赐也要节约而行。”
传旨的太监大约早得到吩咐,想到郑朗会拒旨,从容说道:“若此,宫中太后与皇后还有一道懿旨,请相公妻氏崔氏入宫一叙。”
大臣有大臣的交集,仕女有仕女的活动,不过这些贵妇人们如何活动,史书耻于记载,史书未见。包括内宫皇后,太后,偶尔闲闷之时,也将重臣的妻子召入宫中一叙,以示赏优。
前面诏书与懿旨能拒绝,这份懿旨却是不能拒绝的。
郑朗犹豫了一会,崔娴的智慧不会比高滔滔差,但终一个是臣,一个是君,占了弱势。
想了好一会儿,对传旨的内侍说道:“若此,臣会让妻子入宫。”
“那好,”内侍松了一口气。
即便妇人要入宫,也要整理穿戴的,崔娴狐疑地看了郑朗一眼,郑朗随着她进去了,崔娴一边整理衣冠,郑朗一边交待。
听完后,崔娴说道:“妙,妾身终于放心了。”
有的事能模糊不清,有的事却是不能含糊不清的。郑朗如今掀起这场质疑活动,正是这一种。看似忠于先帝,受先帝之托,但做得极其的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