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萱一听,一双眸子闪出豺狼猎杀猎物时的光,她双拳紧握,牙咬住下嘴唇,唇上印出个月牙形的印来,凉榻边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细巧茶食,二人正讨论兴奋,根本未注意到沈致轩已大跨步的走了进来,沈致轩咳了一声,大夫人回过头冷笑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咱家的大爷怎好好的跑到我屋里来了,莫不是大爷迷了路走错了地方?”
沈如萱拉了拉大夫人的袖子道:“母亲,父亲……”
沈致轩打断道:“你再闹也该有个理数,能这样明枪执仗的带着人去老太太那里闹么?如今老太太痰迷了心窍,太医在那里诊治,若老太太有个好歹,你以为自己的名声能好听?”
大夫人将宽大的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花纹的袖子重重一甩道:“老太太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不成?若那两个大师果真能替老太太祈禳,老太太还能病得更重,就算事情传出去了,也只说我火眼金睛识得真假大师。我拜佛念经那么多年,难道连个真假也识别不出。”
“哼!你倒是能的很,亏你日日待在碧云庵,也不知今儿出丑的是谁?连个佛理都辨不过。”沈致轩冷哼一声又上前一步继续道:“你也太放肆了,你眼里还有我,还有老太太吗?若老太太气死了,你就成了那不孝不仁不义的大罪人。”
“哈哈哈……”大夫人手撑着扶椅缓缓起了身,指尖带着愤然的冰冷指着沈致轩道,“你问我眼里有没有你,有没有老太太。”说到此,口气又加重了几分,声音更加凌厉起来,“我倒要问问你,你眼中有没有过我?”
大夫人说完,手一挥厉喝一声道:“来人,将大小姐扶回屋去。”
沈如萱本还想劝,见母亲动了大怒,也不敢待着,也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摇了摇头作叹息状。
大夫人双手叉腰,那胸口里压着火山般的怨气与愤怒,她厉声道:“既然你找来,我就要跟你说清楚,到底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那般对我?”
沈致轩望着大夫人鼻翼两侧的棕黄色雀斑颤抖着好似跳脱的小黄虫,一双三角眼如毒蛇般放出骇人的光,他气一短,朝后退了两步,叹道:“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你也不该拿气都撒到老太太身上,她可是我的亲娘,你的婆婆。”
“这会子跑来跟我拉关系,说亲娘了,早干嘛去了?我在碧云庵一待就是十几年,你可曾去看过我一次?”大夫人说着那眼泪就流出一把辛酸泪来,“你没有去过,一次都没有,那也就罢了,你失踪那么多年也不能怪,可是你回来了,你回来还要做那些王八糕子的缺德事伤害我,日日跑到青楼嫖那个贱人。”
“什么贱人?”沈致轩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是大家出来的小姐,也这么的没身份,满口的胡浸。”
“怎么?”大夫人咬着牙,抬眸盯着沈致轩,“你心疼了,我叫她贱人怎么了?”她呸了一口道,“贱人,贱人,就是贱人。”
沈致轩几乎要怒不可遏了,但又想到玉凝脂的安危,也不敢再十分激怒她,只伸手指着她的鼻尖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疯子!”
说完,便转身忿然而去,大夫人好似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人倒了下去低声抽泣着:“我本想好好跟你说话,怎好好的到最后都成了争吵,永无止尽的争吵……”
含粉带红的胭脂水粉敷在脸上全成了摆设,这些胭脂水粉遮不了她脸上的雀斑,遮不住她日渐老去的容颜,她眼里泛起一种不真实的凄然和痛楚,只望着屋门兀自发愣,口里喃喃的喊了一声:“伯晏……”
……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午后又下了一阵大雨,大雨过后将整座侯府洗的碧澄干净,似乎那一切的肮脏从不存在过,空气里有细微的花香悠悠传来,晚晴阁内蕊草和一个小丫头正弯着腰在院里子的花圃里修剪树枝,如芝带着沁夏缓缓走来,她穿着一件淡烟水百花裙,裙袂飘飘,脸上带着几分喜悦之色,“好丫头,这树枝经你一剪当真好看多了,就像那碧色云朵一般浮着。”
蕊草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枝叶儿笑道:“二小姐,你快些儿进去,小姐正等着你呢。”
“我知道。”如芝脸上映出酡红一笑,三两步便跨进了屋子,屋内的冰雕还散着淡淡凉气,给闷热的屋子凭添了几分凉气,如芝见如意正卧在凉榻之看书,便笑道,“好妹妹,刚姑姑说的可是真的?”
如意放下书,转过身子伸出手,如芝上前拉住她的手,如意笑道:“可不是真的了,我只想不到这么快就解了你燃眉之急。”
如芝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如意只望着她噗嗤一声笑,如芝不解问道:“妹妹好好的望着我笑什么?”
“我笑这如来佛祖是这世上最忙的人,要普渡众生,要讲经说法,如今还要管上姐姐的姻缘之事,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又说前世五百回的凝眸才换今生一个擦肩,现在解了姐姐灾厄,日后还要管姐姐的姻缘,当真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了。”
如芝红了红脸,伸手轻轻拧了拧如意的腮帮子道:“那妹妹的姻缘可在哪?”
如意低了头,如芝只笑道:“怎么妹妹说上自己姻缘就红了脸了。”
“好姐姐,你就饶了妹妹作了这口舌之快嘛!”如意甜笑着露出两个浅浅梨窝,直拉着如芝的袖子摇啊摇。
如意笑道:“瞧你这小人儿撒娇模样,我就算不想饶你也舍不得了,快与姐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青乐颠颠的打着帘子端了两碗冰镇樱桃进来,端得是鲜红好看,于鲜红中还带着几点碧绿,周围是一片雪白的冰牛乳,莲青只笑道:“二位小姐,快尝尝。”
如意和如芝各接了冰碗,轻尝一口果真香甜满口,唇齿生香,让人心生凉爽之感,如意笑道:“莲青,现在你的手艺越发好的,快说道说道,这冰镇樱桃里加了什么这般好吃。”
莲青笑道:“奴婢偏要卖个关子。”
冬娘穿了一身素色窄袖对襟长裙,更显得她清秀谦和,她笑着道:“小姐也不必问,这必是莲青从顾嬷嬷那里学来的。”
莲青回头笑道:“姑姑就是嘴快,想跟小姐买个好都不成。”
如芝笑道:“想不到顾嬷嬷那样一个冷人,竟然有这好手艺,赶明儿莲青你多学点,我和三妹妹也有口福了。”
冬娘又递了两把美人扇给如意和如芝,冰雕化作水,发出“叮咚”的声音,如意笑道:“不知哪个娶了她,以后可一辈子都得口福了。”
“小姐……”莲青撒娇似的喊了一声,脸一红脚一跺转身端着长漆盘子离开了,边走边道,“小姐没的就拿奴婢打趣。”
“哈哈……”屋内三人笑作一团,如意缓缓道,“今儿下午世子爷派人递来消息,说慕容剑从苗疆弄来了绝色女子,那女子虽然还未到皇宫,但听他说,皇上看了那绝色女子的画像倒十分满意的样子,你说若皇上身边有了那苗疆女子,如何还能这么快想起姐姐,况且就算姐姐想入宫,那慕容家也不会让姐姐如愿了,他们费这么大劲不就是想阻止姐姐入宫么?”
如芝拍手笑道:“想不到也有这坏心办好事的时候。”
如意寻思道:“咱们以后的路怕是要更艰难了,慕容家肯化功夫对付姐姐,也必会花功夫治死咱们,想来现在他们还不知想设下什么局,只待我姐妹二人钻到那套子里去。”
如芝垂了眼睫,脸上那清俊的气息,精致的面庞,散发着几分绝然的寒冷:“不管后路有多难行,我有了妹妹便不会再怕。”
冬娘眉心微曲,忧心忡忡道:“大夫人有整个慕容家作仗腰子,怕是不太好对付,况且大小姐跛了腿,她现在还不知道,她若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样,兴许她让二位小姐也跟着毁了,让女子生不如死的法子左不过就是毁人容或毁人身,日后二位小姐更当注意着些,现在这府里的人有一半都是她慕容家的人,奴婢想着总觉得有些儿害怕。”
如意正要答话,莲青急着跑了进来道:“小姐,玄洛公子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如意接了信,打开一看却是约她在烟霞山见面,她脸色微红,如芝悄悄儿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间带着沉醉笑意,脸上一片酡红之色,她笑道:“妹妹的姻缘可来了。”
如意脸上气息柔红,精致小巧的瓜子脸带着粉色淡光,益发显得美艳中透着几分难以接近的清冷,她挑了挑眉道:“也不怕姐姐笑话,妹妹对他确有不同。”
如芝唇边带着如花笑魇,伸手摩挲了一下如意的脸笑道:“我瞧那玄洛公子待你极好,你看看顾嬷嬷就知道了,到哪去寻那样一个武功高强又细心谨慎的人去,最重要的那样一个人还忠心可靠,若不是她,楠儿那里还不知会出什么危险。”
如意心中微一震,像被春风拂动了心口的那一缕温柔,她点了点头道:“顾嬷嬷确是个好的,也不知她和莲青哪里来的缘法,两个亲近的像母女似的。”
“好妹妹,人家跟你说玄洛公子和你的缘法,好好的你就拉扯上莲青和顾嬷嬷?”如芝拍手一笑。
莲青笑道:“小姐必是害羞了,所以才拉扯上奴婢的。”
冬娘拿着扇儿轻轻敲了一下莲青的后脑勺弯腰笑道:“我瞧小姐说的倒有几分意思,不如你就认了顾嬷嬷做个干娘,也全了你们的母女情分。”
“还等姑姑说这话呢?我早已认了顾嬷嬷做了干娘啦。”
“好你个蹄子,瞒的够严实的。”冬娘又笑道。
莲青道:“我正要禀报小姐呢,偏生小姐拿人家打趣。”
“哦。”如意点了点头笑道,“倒是我的错了,你这会子认了人家做干娘,有没有问过人家可有儿子?”
莲青一想回过味来,那脸上红了大半,身子一扭,脚一跺道:“小姐,我好好的怎么能问人家有没有儿子。”
“哈哈……”如芝笑道,“你连这也不问清楚,万一人家有个年青有为的儿子,你认了干娘,岂不……”
如芝说完就和如意挤眼儿发笑,莲青听了,便一头俯到冬娘身上说道:“姑姑,你可是这晚晴阁的掌事姑姑,这会子见二位小姐这般说,还不赶紧拿出姑姑的款来替我说几句话。”
冬娘将莲青搂到怀里笑道:“若顾嬷嬷真有个年轻有为的儿子,岂不四角俱全。”
如意和如芝复又笑道:“姑姑的话说的极是。”
这几人这样一调侃,把个莲青羞的什么似的,只揉在冬娘怀里扭股糖似的扭着,口内还说道:“姑姑这样说话我可不依。”
“哈哈哈……”屋子又是一片笑声,如意和如芝笑完又用了些茶点,二人携手走出屋外,却清明一片,那些个花草树枝被蕊草一修剪,顿时焕然一新。
风光如画,簇簇碧色隐着万紫千红,微风拂过,枝头摇颤,恰似那行于风中的碧云,曼如轻羽的粉色云樱花瓣散落点点铺在碧云之上,氤氲着空气里微微潮湿的雾气,一阵风卷起,花雨如注,如意和如芝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掌心莹润,落下片片柔色粉红,鼻尖处似有清新香气萦绕,如芝笑道:“好个蕊草!这园子经她一倒饬,反弄得跟画里的仙境似的,赶明儿请她到我院子里也去弄弄。”
如意笑道:“蕊草是个好的!现在姐姐身边除了沁夏外还少个可心的人,不如让蕊草去姐姐那里服侍。”
“果真?”如芝含笑道。
如意冲着蕊草招了招手,蕊草一抹碧色的就跑了过来,如意笑问道:“让你跟着二姐姐可好?”
蕊草笑道:“奴婢这一生都听小姐吩咐,小姐让奴婢去哪儿,奴婢就去哪。”
如芝欢喜的紧,自打慧晴走后,芝馥院独留下沁夏忙理忙外,虽还有几个忠心的小丫头,但都年纪太小懂不得太多事务,如今得了蕊草若她是个好的,也可作个臂膀,慧晴现在成了大夫人身边的人,也是自己和如意的放在大夫人那边的一枚棋子。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话,如意带着冬娘和莲青又去了烟霞山见了玄洛。
山脚下雾气弥漫,更无一个人烟,白雾里隐着苍翠,如意的头发微微湿着只笑道:“今儿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玄洛默然叹息了一声:“想酒儿娘子了。”他缓缓靠近她,伸手拂了拂她的发丝,轻笑一声道,“难道你都不想我么?”
他指尖微软,带着一股悠远香气,如意心中微动,像是被他的手指挠到了心上,她抬眸只盯着他道:“难道你叫我来就是为这个?”
玄洛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闪了闪琉璃眸子:“好香,酒儿你身上可薰的什么香?”掌心的细纹摩挲在如意的脸上,话语里带着柔柔深情,“酒儿,你这会子就嫁给我好不好?”
如意心里泛起丝丝甜意,那甜意里还带着微酸:“我说过的,你要等我。”
玄洛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说着,手指尖轻轻绕向她的鼻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道,“你总是叫我不放心,你府上的事我也不是一点不知,我怎能忍心让你待在那龙潭虎穴里。”
如意轻轻伏在玄洛怀里,肌肤间的紧密相触,让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然和舒泰,天气虽有些闷热,他的胸膛却如此冰凉,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拂了拂她细软的发丝,她淡淡道:“玄洛,这世上到处都有龙潭虎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
“我只想与你共同面对,可很多时候你都会选择一个人承受,你知不知道这样更让我心痛,更让我的心无处安放。”
“那好吧!”如意抬眸慧黠一笑,“你嫁给我,咱们就可以共同面对了。”
玄洛听她打趣,伸手扶住她细巧白腻的脸,望着她一双清澈似深海的眸子,低低柔柔道:“求之不得。”
如意不想他会这样说,反红了脸道:“美的你!就算你肯,夫人也不肯,她只有你一个儿子,夫人待我极好,我怎能叫她伤心,所以你还是耐着性子等,只等到我答应你的那一天。”
“你哪一天答应我?”
如意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她定定的看着他,喃喃道,“若让你等到白头你可愿意?”
“若真能等到白头,那便是我一生的福气,那样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你。”他一点点拂去她脸上微微的水雾,唇角微扬,溢出一个灿如明珠的笑,笑完忽皱了眉头,眉心处蹙若春山,似乎带着某种失意。
“怎么了?”
“我原本还想有个十个八个小酒儿的,若你真等到了白头才答应我,如何能有十个八个小酒儿。”
“你?”如意伸手一指,那脸上晕着红光,闻着他身上幽深的薄荷香气,一点一滴,仿佛缠绕着她许久许久,“你这个无赖,谁答应你要生十个八个小酒儿了?”
他伸手搂紧了她,婉声道:“酒儿娘子……”目光怔怔,他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当真是极好,若真让他等到白头,他愿做一生等待。
如意见他失神模样,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丝丝缕缕心绵若缎,他的脸仿佛是这世上最美的最难以触及的谪仙,他的眼永远都带着让人沉醉而无法自拔的似乎能引人入魔的光,她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便驻进了他,若此生能相守相爱,必不负。
相拥一刻万物虚无,刻骨铭心的幸福和喜悦,夹杂着淡淡离愁席卷而来,若此刻能天荒地老也算是人世间极乐之事,偏生要分离,良久,他松开了她温声道:“我找你来,却还有别事。”说完,两手轻轻一拍,便从那马车里走下一个人,青色衣裳,长相娴静甜美,鼻尖处有一粒细微的黑痣,他伸手指那人道,“她叫阿月,送给你的。”
那人脸上俱露出甜然一笑,冲着如意示了示礼,也不说话,玄洛又道:“她虽不会说话,但却可以听见,以后她们就跟你去了,她们的武功不在顾嬷嬷之下。”
如意笑道:“费心了,只是你有此等妙人儿,何不早就送与了我?若不是想将妙儿人留在身边长久些。”
玄洛瞧她一脸红色,双眉微蹙,伸手轻轻弹了弹的额头道:“你吃醋了。”说完,复又笑道,“我的酒儿娘子为我吃醋,哈哈……我心里是极开心的。”
“你若真这般开心,就全当我吃了这醋。”如意眼里有温柔笑意流过,她颔首半晌又叹道,“只是二姐姐那里也没个人。”
“酒儿娘子你还真傻,阿月就是护着你二姐姐之人,上次你将顾嬷嬷送与了景楠,这次为夫就想着,你必要将人送给你二姐姐,所以为夫干脆就为你决定好了。”
“……”如意听闻此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了。
玄洛又笑道:“当然我的酒儿娘子身边也应该有人护着,你身边没个人紧紧护着,我日夜悬心,竟连觉也睡不着,若不是为夫有不方便之处,才不会假手于人护着你。”说完,又回头道,“磨磨蹭蹭的还不出来?”
接着又走出来一个女子,与先前的女子一样的装束,一样的脸面,就只鼻尖上少了一颗黑痣,不然根本难以分清,玄洛笑道:“她叫阿日,与阿月是双生姐妹儿,有她护着你就行了。”
“好啊!”如意笑道,“你还会卖关子,怎么不叫她们一起出来?”
“为夫想给你两个惊喜嘛!”
如意瞧阿日眼里似有不舍的泪意,见她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心内有些明白儿道:“莫不是这位阿日姑娘不愿意?”
阿日也不说话,只拿眼瞥了一眼玄洛,玄洛笑道:“原本她确实是不愿,经不过都穆伦磨破了嘴皮子一再的求了她来,她才肯来的。”
阿日一听到都穆化的名字,脸上立时起了一层红云,如意笑道:“想不到都穆伦还是个有福之人,这般绢秀的女子跟着我,我却怕耽误了她。”
玄洛道:“你若真怕耽误了阿日阿月,你早点嫁给我,到时候为夫天天护着你,也不需要拆散人家了。”
阿日脚微微一跺,扭过了头很是娇羞,她和阿月自小生活在图然,后来跟着都穆伦小王爷来到天纵,便服侍了玄洛公子,因玄洛公子是个极清冷的人,她们在清平侯府反倒无事可做,倒是夫人待她们极好,所以她们也安心留下。
阿日喜欢都穆伦天真洒脱的男儿之气,枯燥的日子唯有盼到他来才会心有起伏,只可惜都穆伦那个傻子根本不懂这些,还硬求着她来保护沈府三小姐,她本不愿来,可怎舍得让心上人失望,也只得来了。
她从来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答应了保护沈府三小姐,必会做到,何况沈府三小姐是玄洛公子喜欢的人,就算她拼尽全力也会护着她,因为如果三小姐有事,玄洛公子就会伤心,玄洛公子伤心姑姑就会伤心,姑姑伤心都穆伦就会更伤心。
想着,她摇了摇头,只觉得好复杂的关系,她仔细打量了如意几眼,不由暗赞道:“果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难怪能配得上玄洛公子这般天仙似的男子。”
如意走近她,看看她脸上露出甜静笑意:“阿日,你若真不愿意跟回去,我必不会强求你,你也无需怕都穆伦会怨怪于你,我只说是我自己不愿意。”
阿日听她细语潺潺,目光真诚,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玄洛笑道:“她这意思就是愿意的,不然我也不会带她过来。”
阿月笑走到阿日面前,姐妹两相视一笑,如意正愁二姐姐和自个身边没个身手好的人,想不到玄洛和都穆伦都为她办好了,她心内一阵感动,只温柔的拉着阿日阿月的手道:“二位好妹妹,且跟我回去吧!”说完,又看向玄洛道,“多谢!”
“酒儿娘子再客气我可要生气了。”玄洛微鼓着腮帮子,倒引得阿日阿月一阵笑,她们从未见过玄洛公子笑的如此开心,过去的玄洛公子倒似个冰人,如今这么一笑,灿若明月。
如意辞别玄洛,带着阿日阿月快马加鞭赶回府中,因着大夫人现在对自己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的公然与她作对,况且大夫人自己从慕容府里调来那么多人,她带两个人进府连通报也不必,守门的两个侍卫见如意带了两个陌生人来,也不敢十分盘查,只单派了人去盛园禀报。
彼时大夫人也顾得上这些事,绿芽不小心说溜了嘴叫沈如萱知道她此生成了个跛子,一时间好似掉进冰窖般的接受不了,将屋内的所有人一并都赶了出去,连大夫人也不肯见,只呆坐在床边哭泣。
她绝望的捶打着自己不中用的那条腿,只将伤口处刚结好的新痂都打烂了,血混着些许脓液渗透了纱布,她也不觉得痛,拖着一条残腿,解下腰间的一束轻柔丝带,直往那屋梁上一扔,只是丝带太轻,她努力了好多次都未成功,最后恨的用牙拼力去咬丝带,牙龈被拉扯的全是血,她含着泪伸手抹向唇角边溢出的血,悲愤的展开腰间丝带写了血书:
此生毁矣,安可能活?梦回往日皆血泪。
难挽回焉,孰堪难忍?魂归天处皆蹉跎。下边一行血斑小字:沈氏如萱泣血自挽。
写完,已满脸是泪,她缓缓走到妆台前,描黛眉,画胭脂,又将衣服首饰穿戴整齐,她从来没有这般绝望的想要死过,纵使她落水后不会说话,也总想着自己会好,可脚跛了,她下半辈子要做个难看的惹人耻笑的跛子,她绝不能忍受,既然上吊不成,那就吞金,过去死的四姨娘不就是吞金死的么。
打开箱子找了一块生金,也不管金有多大多重,狠命含泪就直接吞入口中,直脖吞咽,却怎么也咽不下,还重重的咳了一声,她刚想再找块小些的,“轰!”的一声,紧栓的门被侍卫踹了开来。
大夫人又急又痛,一入屋内就见到那血书,心里气愤女儿的不争气,她一把打落沈如萱手里的生金块,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退下,怒沉沉的对着沈如萱道:“你也就这点子用,再经不得一点波折,动辄寻死觅活的,反叫别人看了笑话。”
“母亲,这是一点波折吗?”沈如萱蛾眉倒竖,脸色大变,“这是女儿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坎,不如死了干净,也省得女儿成了个丑陋的残疾之人。”
“啪!”的一声,大夫人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如萱张口结舌,愣生生的一只脚好像钉在了地上,另一脚无力的垂挂在那里,“母亲,你竟然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这么多年你对我不闻不问,若不是女儿快被人害死了,你会出来,若不是老太太派白桃去劝你,你会出来?女儿在你的心目中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还是个破烂的玩意儿,高兴时捧两下,不高兴时就乱摔乱砸,女儿这副鬼样子,反正也不想活了,不如就将这满心满口怨气一道说了出来。”
“我打醒你个不中用的混帐东西!”大夫人一脸勃然之怒,“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想寻死,就算你是个跛子,也是我慕容湘兰的女儿,还有谁敢小瞧了你不成,你只要嫁入梅翰林家,一去就可以直接当家作主,你还有什么可要寻死的念头,何况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这府里有那些个贱人挡在我母女二人面前,难道你想叫她们得意,你死了,伤心的是母亲,高兴是那些个贱人,你糊涂油蒙了心啊!”大夫人说到伤心处,眼里也闪过泪来,“过去是母亲对不起你,可母亲不是出来了么?母亲费心费力为你寻了个好人家,你倒好!专做这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我……我……”沈如萱身子一歪就要倒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哭道,“母亲,女儿实在受不了啊!女儿是京城四美之一,这下可好了,女儿可成了什么了……”
大夫人走向前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拿手轻拍着她哭的耸动的肩膀,叹息道:“非母亲狠心要打你,实在是不打不足以警醒你,你永远都是这沈府最漂亮的女子。”
“呵呵……”沈如萱笑的凄惨,“女儿都这样了还最漂亮?”
“漂亮都是比较出来的,只要咱毁了那两个贱人容貌,你可不就变成最漂亮的了。”
“母亲,女儿实在等不及了,女儿只要一想自己被那两个贱人拖累成这样,心里就喘不过来气,瞧那个沈如芝整日介活蹦乱跳的样子,女儿恨不能剜了她的脚替换了女儿这不中用的脚。”说完,又哭得乌咽一片。
大夫人无奈又痛心的劝慰着沈如萱,心里却没了底,到这会子慕容府还未传来消息,究竟萱儿的婚事有没有敲定下来,正想着,忽听见外面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小丫头白头脸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舌头打着结道:“夫……夫人……那绿芽已被打的没气儿了。”
沈如萱一怔,心里倒有了一分不忍之色,大夫人脸色平静,乌黑的瞳仁里闪过残忍和冷漠的光,只单点了点头道:“你叫外面的人都看看,这绿芽就是个例子,从今往后还有谁敢乱嚼舌头根子的,必会比绿芽的下场惨烈十倍。”
小丫头脖子一缩,赖嬷嬷却又跑回来道;“夫人,绿芽给冷水一泼倒醒了,接下去还要不要再……”
大夫人刚想说再打死了,沈如萱急道:“莫要再打了,她虽不大得人心,但好歹也跟了我一场,女儿身边如今益发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就让她将功补过的跟着我吧!”
大夫人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沈如萱的眉心道:“你这孩子下不得狠心能成什么事?”
“女儿自然要嫁人,必要带陪嫁丫头过去,母亲瞧瞧女儿身边的丫头,有几个是能看得上眼的,也就绿芽能拿得出手。”
大夫人复一笑,那绿芽有个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隐疾,她是个石女,所以这辈子嫁不得人,更亲近不了男人,所以萱儿带她做陪嫁丫头也可省了不少心,她淡淡道:“罢了,母亲也不忍你伤心。”说着,吩咐赖嬷嬷道,“你将绿芽拖下去,再找个大夫替她治了,就说这都是大小姐对她的恩典。”
赖嬷嬷领命自去,那小丫头只敢打眼偷偷瞄了大夫人一眼,抖擞着身子慢慢移动脚步,然后又快速的一溜烟的跑了。
大夫人这边刚安慰好沈如萱,那边小厮又来通报说平南王妃来了,大夫人只微微道:“她来做什么?”
“想必是姑姑为着老太太的病来瞧老太太的。”沈如萱说道。
大夫人整理了一下仪容,率着府子里丫头婆子迎出了府外,却见一辆红缎作帷,辅以垂缨的四人抬小轿,比平日里来的排场却小了不少,平南王妃缓缓下了轿,满面带笑道:“怎敢劳你亲自来接?”
大夫人见沈风华梳着简单发髻,头上戴着素白银器,身着月白缎裙,青白缎披风,清素如淡白菊花,大夫人笑道:“姐姐是堂堂平南王妃,自然要亲自来接的,不然平南王必定会怪咱们失了礼数。”
沈风华见她字字夹枪带棒,句句铿锵逼人,脸上微冷了几分道:“你在庵子里待了这么多,乍一出来看到你,却是红颜易老啊!唉!”
大夫人脸起薄怒,也不好发作,只干笑一声道:“姐姐比我还大上几岁,当真是红颜易老。”
这两人唇枪舌战一番,大夫人便将她迎入府内,沈风华忙不迭的就去了康仁阁,大夫人吩咐人摆好茶点,水果,然后带着人自行离去,沈风华见老太太枯槁模样,那眼泪珠也就落了下来:“母亲,咱母女二人才多久没见,你就病成这样了?”
老太太见沈风华两颊消瘦,一副憔悴模样,伸手拉住沈风华道:“华儿,这一阵子可苦了你了,也不知怎么好好的事情就弄成这样了,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咱们当初是设计的三丫头,怎么圣旨却变成了五丫头?”
“女儿倒没什么?左不过是被他冷落罢了,那些个姨娘还想趁机扳倒我,做她们的春秋大梦去,如今王爷又有了看重我的意思,还怜惜老太太病体沉苛,他本想亲自来看的,只是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叫女儿先来了。”
老太太终于松了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这下我可放心了。”
“五丫头的事是那宁贵嫔搞的鬼,如今她在宫里不得帝宠,虽然怀了双生胎,才四个月就开始烧艾保胎了,这也是她的报应。”
“我当怎么回事呢?原来如此。”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道,“老二媳妇不得好死,我倒不明白她好好儿……”老太太正想问杜氏怎好好儿的要沈秋彤嫁给平南王,复一想,必是沈秋彤失了身此生都嫁不掉人了,所以拿平南王来顶缸,她虽有些生气,但人已经死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况且如今沈秋彤疯不疯傻不傻的整日就坐在佳彤苑里傻笑,也没人再关心她是死是活了。
沈风华见老太太话到一半,便问道:“老太太为何不说了?”
老太太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些个家丑也不可外扬,便转口道:“如今你不在府里,我一个孤老婆子也不中用,你瞧见没,那慕容湘兰好大的排场,连我也不知这府是姓沈还是姓慕容了。”
沈风华沉了沉眉,前儿个平南王跟她提起想娶沈如萱,她原本很不乐意,后来平南王跟她仔细分析了利弊,听着倒也可行,况且为着沈秋彤的事她已失了平南王的心,这次少不得要多做做努力赢回平南王的心,沈如萱拔尖嘴利却是个纸老虎,心眼儿也没有沈如意那么多,如果成功将她弄入平南王府,不仅于平南王有益,还于自己也有益,等沈如萱怀了孩子,弄死她必会比弄死沈如意容易多了,想到此她试探的问道:“如今萱儿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