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孙暠就在眼前,故意避而不救。
平安城就在身后,却紧闭城门。
平安之地不平安。
立在末路的孙权,再也不见昔日的豪狂、霸道。
背靠着湖,染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
“功劳!”
臧霸可不会陪他玩多愁善感,冷笑一声,策马杀来。
“保护大王!”
活下的侍卫长声音悲凉,带着哭腔大吼一声。
众人的背,紧靠在一块,等待着屠刀的降临。
嗖——
一支箭,从西北角射来,径取臧霸!
强弩之末,臧霸一刀扫开,冷漠望去:“谁还来送死?”
“又见面了。”
吕蒙提刀策马,冲到孙权前方。
军士随后,纷纷赶至,与臧霸对峙。
“子明!”
绝望悲哀中的孙权,眼中再次爆出了光彩,喜极将泣。
“吕蒙,又是你!”
臧霸牙都咬碎了。
自己召集部队后,想找这家伙决战,这家伙又躲着不出来。
现在分兵来拿孙权,眼看着立功在即,他跳出来坏事了。
叫臧霸,怎能不恨?!
盛怒之下,臧霸大吼一声,举刀来劈吕蒙。
吕蒙挡住臧霸之刀,喝道:“叫开平安城门,保护大王先撤!”
平安城,臧霸还没夺下,当中守军不多,他们没有面对任何军队的勇气。
但唯独,他们有不给孙权开门的勇气。
有权威是吴王,连军队都不听你使唤了,你这个吴王还算个屁?
果然,有吕蒙的人出面后,平安城开门,迎纳孙权入内。
臧霸见之大怒,催兵愤杀:“孙权就在城中,杀进去!”
“杀!”
虎骑也憋了一肚子火,奋力向前压来,吕蒙部众折损严重。
见臧霸搏命,虎骑奋勇,吕蒙也不敢逼的太紧。
有虎骑都统果断带队,冲到城门底下,砍翻数人,阻止了城门闭合。
平安城失去城门,亦陷入混乱当中。
侍卫长道:“平安已不可守,从西门退出。”
平安城南边是高邮湖,北边是白马湖,湖水高位时,两侧被隔断,只有通过平安城才能贯穿东西。
孙权从东门而入,又从西门而出。
要追他也得穿城,否则从北面绕绕进了下邳,从南面一路绕回广陵城,相差百里不止。
吕蒙往日打臧霸,都是突袭背刺,正面交战很吃兵力亏。
唯恐手下折损殆尽,吕蒙将臧霸往孙暠处引去。
杀疯了的臧霸和虎骑不可能认人砍,是敌人都得杀。
孙暠没办法,他不接招就会被臧霸杀穿。
吕蒙又策军往里冲,牵动了朱然的部分正面大军。
这样一来,他的压力就被大大分摊,臧霸的敌人也在增多。
臧霸虽然怒气难消,但也没有贸然入城。
他现在是孤军状态,一旦被堵在城内,死的就不是孙权,而是他了。
吕蒙趁机摆脱臧霸,抽身退向平安城。
孙暠一看急了,你点的火,现在来烧我?
臧霸也怒了,吕蒙砍不着,他就亡命来砍孙暠。
孙暠虽擅于武艺,但也架不住如疯狗一般的臧霸,被他震落手中兵,一刀连头带肩砍了去。
“过来!”
臧霸大吼,伸手拽住孙暠头发,将他挂在马鞍上。
那人被从肩膀部位砍断,胸腔位置还洒着内脏,鲜血淋漓,格外血腥。
平安城内,虽然混乱,但孙权好歹是暂时安全了。
忽然,西门位置传来动静,又一彪军杀了过来,竟是董袭。
原来,他被高览冲散,情急之下走了东南道,想折返回去又怕被高览截住,干脆往这来了。
董袭在西城门口,闹出动静不小,孙权听了不安。
直到东门涌来兵马,吕蒙带队归来。
“子明!”
孙权快步去迎,声音哽咽,抓住吕蒙双手,开口即落泪:“孤至此刻,诸将皆轻之,今日非子明来救,则死于此。”
“历经艰辛,终是子明不弃我。”
左右听之,都心生感慨。
侍卫长宽慰:“大王,如今吕将军回来,您便安全了,我们一定可以撤出去。”
孙权带泪点头。
吕蒙沉默许久,直到此时才开口:“末将过来,是看大王是否脱险的。”
孙权一听,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子明,你这是何意?”
吕蒙侧过头,道:“还有兄弟陷在外头,我需去救他们脱险。”
兄弟能比君王重要?
说这话,只是顾忌孙权面子罢了。
吕蒙没有再废话,翻身上马,冲着孙权一抱拳:“大王,多多保重!”
“子明!”
孙权踉跄追去:“子明,你也要弃孤而去么?”
吕蒙转过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驾!”
一打马,率军再出东门而去。
停留在孙权身边的部下,也随之而走。
“子明!”
西城门下,董袭率军赶来,听闻吴王避难城中,在犹豫后还是决定赶来拜见。
副将劝阻:“今至于此,王已非王,见之不利。”
何必再给自己带上个拖油瓶呢?
“王虽非王,君臣义在,遇而避之,非人臣也。”
董袭一叹,率军来见孙权,下马行礼。
孙权这一次没有放手,抓紧了董袭,哭诉所经历之事,又言当日诛杀吴会之人,绝非他意……
“今已至此……”
董袭摇了摇头,不愿多提。
提什么?直接下手的伊礼已经死了。
剩下的锅难不成给曹操背?
那是绝对不行的,曹操现在是众人唯一的生机,所以这口锅,只能孙权背!
何况,他也确实得担主要责任,他没这个意思,伊礼会擅自动手?
“朱然今已握权,不可激怒,权且忍之。”
董袭带上孙权,随吕蒙之后,杀出东门。
臧霸砍死孙暠后,早已破军溜回自己本阵,率军撤退。
朱然怕兵马散了,也不敢多追。
“大王归来,孙暠被斩。”部下来报。
“什么!?”朱然被吓了一跳。
他很失望,真的很失望。
这家伙怎么没死?
没死就算了,还粘回来是几个意思?
他有了驱逐之心,此刻步骘赶到:“董元代同行。”
朱然这才收敛心思,赶去迎接。
有董袭护着,朱然也不好将孙权明赶出营。
逃军也不敢在这停留,继续往北逃去。
留给平安的,只有满地尸体,无人收拾。
平安站场之外,邓当顾雍带着千人在约定之处等待。
吕蒙归来,队中少了许多老人,添了不少新人。
“幸好去的及时,不过臧霸和麾下精锐搏命,以至折人许多人马。”
吕蒙叹息。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人脉和威望,他撤出来的时候,不少中低层将领带着兵跟他跑了。
现在,他手下还有三千余人。
“大王怎么样?”顾雍问道。
吕蒙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随后道:“至此,仁至义尽,我心无愧。”
顾雍看着平安方向落泪,沉默无言。
“先生不要多想。”吕蒙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趁着敌军注意力在朱然,我们贴着海岸速行,或可提前逃入东海!”
“走!”邓当连忙点头。
下邳广陵,到处分散着吴军,少的只有百人数百人,多的上千人,要么便是将领带领的大队伍。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北面,东海!
朱然等人在惨胜臧霸之后,进入了下邳淮阴一带。
在他们想着如何渡过淮河时,不甘心的臧霸再次发难!这一次,他调整了策略,不再是硬碰硬,而是拖住对方。
朱然董袭万分厌恶这块牛皮糖,可却无法将其甩掉。
愤怒之下,偏将吴勋建议:“交出吴王,以得生路!”
“此岂臣子之言!?”董袭闻之大怒。
“元代认为,他拿我们当过臣子么?”朱然反驳。
“你我皆食君禄,将大王交出以换生路,不怕遗臭万年么?”
见董袭态度依旧强硬,朱然不好强逼,只能指挥兵马奋力击退臧霸。
就在这时候,孙权的宿命之敌张辽,率领一支骑兵队伍追了上来!
这一次,朱然董袭没能给孙权找回场子。
败军在面对精骑的冲击下,险些直接溃败。
阵势被搅的稀碎,许多人跌入淮河,死者极多。
军队被冲散,从淮阴、淮浦两头渡河。
董袭也在此战中负伤,险些死去。
不久,周野自己率一支骑兵赶了上来。
臧霸来见,万分惭愧的请罪。
“你部之众,最不擅正面交战。”
“吴军虽然,这最后一军却是精锐所在,又求生意志极强。”
“以弱击强,能打出如此效果,有功无过。”
周野没有追究责任,反而给予肯定:“孙权人头纳下时,有你一份功。”
敢打不是什么坏事,看到对方拼命就跑才完蛋。
虽然有贪功,但并没有酿成大错。
身为战将,面对敌方君主人头,几个人不想摘?
臧霸见周野无怪罪,心中郁闷也是一扫而空,大喜而拜。
“孙权渡过淮河了么?”周野问道。
“被堵下来的都是老弱,他应该随几支主力渡河了,张文远领兵追去。”
臧霸还是有些忐忑:“要是让他跑了……”
“放心,他跑不了!”
周野目光一冷,道:“他就是跑去东海,本王也要踏入东海,曹操还护不住他!”
“点起兵马,随本王渡河!”
“喏!”臧霸抱拳。
北逃的朱然军在曲阳以南时遭到了张飞一部人马的袭击,主力再次被迫分散。
但他们别无去处,唯有向北继续挺进。
曲阳,张飞亲自坐镇在此,在得知孙权极有可能往自己所在的网区过来时,大喜过望。
曲阳过去,就是东海郡内。
在临近东海的这几十里内,遍布着郭嘉安插的军队,形成大大小小的一个网,紧扣在此。
逃窜的吴军,像鱼儿一样奋力撞去,却被网片片扯碎。
为了策应吴军撤离,曹操将曹纯调到曲阳北面一带,随时准备救援。
“分散的话,一旦被截住,后果不堪设想。”
短短数十里路,朱然等人却是走的艰难无比。
网是一定会有缝隙的,缝隙就有逃生之机。
但要从这种缝隙里钻出去,凭的多是运气。
他朱然可能逃出去,大头兵也有可能逃出去。
因为仇恨度高的缘故,分散的朱然往往会引起敌军注意力,逃走的可能性还不如一个大头兵高。
但聚合就不同了,部队聚合可以牺牲部下,来给高层争取到机会。
“周围的守将来不及赶过来。”
“我们径直往北,张飞杀来亡命跑便是,逃出去概率极大。”
吴勋道。
再拖的话,就彻底走不了了。
“怕就怕,张飞死粘着不放……”朱然心有顾忌,也很焦躁。
时间紧,路线窄,似乎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那也好过在此等死。”步骘开口,道:“别犹豫了,我们从曲阳东面杀出去。”
“如果张飞不来,我们一定能成功脱险。”
如果张飞杀来了,能走多少就看命了。
朱然不再犹豫:“好,就这么办!”
没有等他们动手,在距离曲阳城二十余里地处,拦在前方的周军主动向他们发起了进攻。
没办法了,他们要活命,就得击垮这批人,从此处杀向东海!
张飞得到消息后,即刻率军从西面扑杀而来。
不仅是张飞,周野张辽也快追到了这个方向。
“杀出去!”
朱然嘶吼不止,满脸血色,抄刀乱劈。
如此一幕,在东海数百里界线上,多处上演。
“张飞部来袭,距离我们只有十里!”
“右侧海西方向也出现敌军!”
“后方似有追兵来,或许是周野本人!”
他们要被卡死了。
危急时刻,吴勋和一群还活着的中层找到朱然:“将军,把孙权交出去!”
朱然一怔。
“把孙权交出去,才有希望!”
“不错,孙权在军中,我们即便杀入东海边界,只怕也难逃一死!”
他们为了活命死战,而周军也为了孙权的人头死战。
相对而言,周军更加值钱,他们这么搏命,就是为了孙权。
孙权一旦交出,他们犯得着拿自己值钱的命,跟一群逃兵换吗?
不会,划不来,那太亏了。
朱然嘴角一扯,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好!”
“跟我来!”
他提着刀,带着人,掀开了孙权的大帐。
哗!
“施然……”
孙权坐在那,也在为外面的战事紧张。
听到动静,茫然的看向朱然。
“大王,事情已急,周军如此迫命,皆是为你而来。”
当!
朱然将刀拄在地上,冷着脸开口:“希望大王能出面,以救我军将士。”
吴勋等人亦道:“愿大王舍身,以救我军将士!”
孙权握紧了剑柄:“你们……要卖君王不成?!”
“大王,我们为你流的血够多了,今日到你了!”吴勋亦握剑。
“侍卫!”孙权急唤侍卫:“速去叫董元代来!”
一个侍卫刚动,朱然便挥刀,将其砍死在孙权面前。
血。泼了孙权一脸。
朱然失去耐心,一步上前,提住孙权的衣领,将他扯了出去。
剩下的护卫紧随,却不敢动手。
动手,死的不只是他们,还有可能是孙权。
“朱然,你无礼!你怎敢对孤如此!”
孙权被拖了出去,发颤中呵斥,又大声呼唤:“元代!元代!”
远处,带伤督战的董袭回头,远远的看了一眼,眸中有悲凉和无奈。
“仁至义尽了。”他的行军司马道。
董袭点了点头:“是,仁至义尽了。”
砰!
朱然将孙权丢在地上,喝道:“因你无道,吴会流血,军士又遭此难,你当请罪周营,以救众人!”
“朱然……你贪生怕死,犯上叛王,必为千夫所指!”
昔日吴王,今日成坐地之徒,指着朱然,且哭且骂。
“我为千夫所指?”
朱然冷笑,手环指众人:“你可问问左右,哪个愿听你这吴王之言,来摘我项上人头。”
孙权哆嗦着身子,环视着,入眼皆是冷漠。
铿!
吴勋等人,失去耐心,拔剑指着他:“马上出去,向周军请罪!”
“起来!”
有将领伸手,提起他衣领,让他站直了,向外推搡而去。
朱然冷笑,高声喊道:“可有愿随吴王去,以护吴王者?”
狼狈、失落、绝望、身心俱冷的孙权回头,带着一抹不敢袒露的期盼,看向众人。
无一人应答!
走来的,依旧是那几个侍卫。
“可看清了?”朱然发问。
孙权崩溃,原地放声大哭,手脚齐软,往地面瘫去。
几个侍卫扶住了他,向外走去。
朱然冷漠一抬手,压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