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轻柔温和,内里含着一丝紧张,是非常好听的男子的声音。
呼吸间俱是草药的清香,淡淡的味道仿佛是人迹罕至的峡谷中的清晨,清新而淡泊。
谷雨被人拉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男子一身霜白的长衫,衣料虽是不菲,上面却并无什么图样绣纹,只是简单干净的纯色。眉眼间隽秀温柔,双目明亮仿若星辰,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的束着,柔顺的披在身后,在阳光下显出浅棕色的光泽。
在容家这样的名门之中,他的打扮有些略偏素雅,不过却是极衬他儒雅的气质,显得翩翩公子,君子如玉。
他的身形有些纤瘦,不如寻常男子健硕,又因着生得高,便显出了几分单薄来。
今日他本是瞧着小雨过后园中的草木皆如被洗涤了一般,清翠明丽,便想着进园中走一走。却没想,遇上了这样一幕。
被假山与繁花绿叶包围着的小亭之中,女子一身莲青色的纱裙,静静的立在亭中,清淡的面上带着恬静的浅笑,纤手轻轻的伸向了空中,景色如画,女子清丽无双,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从前他读前人之书,偶有感慨,书中所言清绝人世之女子必是前人所杜撰。
既存于世间,又怎会不沾染了人世的俗气呢?
直到刚才他瞧见了那一幕,女子清寡恬淡的样子,干净的仿佛幽谷中淡雅之兰,才忽的发觉也许从前不过只是他见识浅薄。
他不由呆了一瞬。
随即,那女子似是掉了什么东西,迈过木凳到了亭子边缘,这个亭子并没有围拦,眼见她再偏几寸便会跌下亭去,他来不及深思,几个大步疾行至了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有惊无险之后,他才忽的发觉,自己一手扶在她的臂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羞赧,忙放开了手,朝着谷雨一揖,缓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姑娘刚刚立在亭边,脚边便是亭子的边缘,此亭并无栏杆,虽说亭子距地面不过几尺,但若姑娘不小心跌下去,只怕还是免不了要伤了腿脚,因而在下一时情急,上前拉
住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这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轻轻柔柔的,不同于小公爷充满了磁性和存在感的声线,这个公子的声音语调尽是温和,仿佛是春日里的柔风细语般令人十分舒适。
谷雨觉得,大概很难有人和拥有这样一副嗓音语调的人生气。
浅浅一笑,谷雨轻道:“无妨的,我还要多谢公子相救,谷雨患有眼疾,若没有公子拉住我,这会儿便已然摔下去了。”
男子其实在假山间已经瞧了有一阵了,自然也发现了女子目不能视的异状,这会儿听她自己说出来,心中不免很是惋惜。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明明应该是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
男子心中虽是难过,可也知晓通常身形有异之人最是敏感这些,为免她伤怀,他努力的将心中的怜惜与遗憾压了下去,看了看面前的女子,道:“姑娘可是在找什么物件?说来在下别无所长,轻功倒是会上一些,在这假山间找起物件来也更方便些,姑娘不如让我来找找看。”
这一席话说的,避开了谷雨目盲无法寻找,改而说自己会轻功更有优势,谷雨心中感念男子的细心体贴,和善的道:“多谢公子,是一支钗掉了,应该就在这亭边,或者也可能顺着边缘跌了下去。”
男子应了一声,便低头寻去,果然在亭子边缘处看到了一支镶了玉石的金钗。
伸手小心的将那支金钗拾起,男子带着浅笑,将金钗执在手中递了出去,道:“找到了。”紧接着忽的又想到,谷雨根本看不见,又要如何能精准的接住自己递出的这一支钗呢。
若她是个男子,自己大可直接将东西塞进她的手里,可她是个女子……男子目光瞥了眼莲青色衣袖中那素白纤细的指尖,一时有些犹豫。
想到要碰触这支细白的小手,他的面颊微微泛起了淡淡的红。
好在谷雨看不到这些,她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静静的伸出了手在身前,素白柔软的掌心朝上,轻道:“多谢公子。”
男子松了口气,轻轻的将金钗放在她的手心,动作间虽是极为小心,却仍是免不了指尖触上了那纤白的肌肤,柔软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传上了心头,他微微怔了下。
谷雨并未多想,握住金钗,在手心里上下摸了摸,确认了确实是之前那支,复又伸出了手,神色间带上些许的忧虑,道:“这钗上是镶着玉石的,可否劳烦公子帮我看看,这上面的玉石可有因着跌落而破损?”
白皙的掌心间躺着一支金色华贵的钗饰,上面的玉石用精致的雕功刻成了梅花的图样,男子静静的看了会儿,才道:“……没有破损,姑娘且安心。”
谷雨这才放下心来,仔细的将钗往头上的发髻间插去。只是她一个现代人,本就不会梳古代的发髻,加上眼睛看不见,梳发向来是由他人代劳,现下里对自己头上到底顶了个什么样的发式完全不了解,凭着感觉试了几次,插的都不牢固。男子看着她略显笨拙的插着金钗的模样,略一犹豫,道:“……姑娘可需要在下帮忙?”
谷雨动作一顿,随后放下了手,将金钗收回到怀中,笑了下,道:“这钗是夫人所赠,若是再跌落了坏了可不好,我便暂且先不戴了,多谢公子好意。”
男子也觉出自己刚才所言有些鲁莽了,这里毕竟是容宅,他一个男子给女子佩戴首饰,若让人瞧见了难免说些闲话。
“对了,在下姓唐,算是个大夫,容家的大公子病了,我在这为他调养些时日。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原来他一身的草药清香,是因为他是个大夫。
怪不得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想来容家要接待小公爷的事也没有必要和一个大夫说。
“我姓杨,是跟着小公爷一同来容宅访亲的。”
唐公子微微一怔,一双眼睛凝视着她,半晌,带着些许的犹疑道:“你……是不久前与小公爷定婚的那位杨姑娘?”
谷雨垂目,淡道:“算是吧。”
唐公子缓缓收回了目光,心中竟有些难以名状的失落。
“说起来,公子的轻功当真是好,我自目盲之后,耳力一向甚佳,竟连公子何时走至附近都未曾察觉。”
唐公子将心中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依旧是温柔的模样,道:“我自出生之时身子便不是很好,少时总是大病小病的不断,父亲为了让我强健身体,便送了我去习武。只可惜我着实不是个习武的材料,一
年半截下去,竟是半点成就也无,也只这轻功还算说的过去。”
两人正聊着,容姚几步匆匆的刚好赶了回来,抬头一见亭中不止谷雨一人,略带了些诧异,再一瞧那男子,顿时面色一僵,目光在两人间看了个来回。
唐公子也瞧见了容姚,朝着她看了过来。
容姚缓了缓面色,朝着唐公子绽了朵笑容出来,一边走进亭中一边道:“唐二公子怎么也在此处?”
唐二公子温和的道:“我恰好路过,正巧遇上杨姑娘掉了钗饰,她眼睛不方便,我便帮忙寻找一二。”
容姚看向谷雨的发间,之前插在那儿的金钗确实不见了,于是目光在地上扫视了圈,朝着唐公子道:“那钗是母亲送的,确是贵重之物,还是我来找吧,不劳烦唐二公子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这位唐二公子留在此处。
谷雨道:“姚姑娘,金钗刚刚唐公子已经帮忙找到了。”
容姚收了目光,哦了一声,又道:“我来的路上听闻哥哥又有些胸闷,唐二公子可否帮着去看看?”
唐二公子不由看了谷雨一眼,随即又敛了目光,略停顿了片刻,终还是嗯了一声应下了。
“既如此,我便去瞧瞧,姚姑娘在此陪伴杨姑娘吧。”
唐二公子离了亭中,先前多话的容姚却没了声音,谷雨觉着这容姚好似因着唐二公子的出现而对自己生出了些不满,可又不好直接问。
好在没多大会儿司晴便带着衣物回来了,谷雨披了外衫,既不想留在这里和容姚二人尴尬相处,也不想回去见容信,便干脆推说自己有些累了,寻了个屋子坐了会儿。
而容信那边也没打算在这停留太久,到了午间便着人来唤了她,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启程回了国公府。
转眼,谷雨白露姐妹在国公府住了已有两月了。
到了辅国公容腾的寿辰,偌大的国公府里张灯结彩的热闹极了。
谷雨作为国公爷的准儿媳,这日自然也要精心打扮一番,司晴忙前忙后花了好长时间,谷雨都有些坐不住了,才算忙活完。
谷雨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身上的锦服,又要去碰头上摇晃着的步摇,司晴瞧见连忙拦了下来,道:“姑娘,这
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好的头发,莫要碰乱了才是。”
谷雨收回了手,感受了下头上的重量,道:“这会不会太浮夸了,国公爷的寿辰,听说京中有权有势的人家都会来,何况还有国公爷的四个女儿呢,我不好太过显眼的。”
司晴笑道:“姑娘且放心,我自然有分寸。姑娘平日里太素了,如今不过是和其他的贵女一般打扮些许,并不会十分惹眼的。不过姑娘打扮起来真真好看,想来小公爷看了定然眼前一亮。”
谷雨面上一冷,司晴这才想起杨姑娘很讨厌别人和她提小公爷,忙改口道:“我是说大家看了定然眼前一亮。”
谷雨这才作罢,佯怒着道:“下回你再提他,我便和国公爷提议,让你做了他的小妾去。”
司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这威胁听着怎么像奖励似的,别说是做小妾了,就是见上小公爷一面,说上几句话,都是多少姑娘家使尽浑身解数求之不得的呢。”
谷雨撇了撇嘴,玩笑着道:“那好,一会儿我就和国公爷说去,这就成全了你。”
司晴笑着,道:“我的好姑娘,您快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下回不提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