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正旦大朝会过得有惊无险,太医署的御医们在太极殿下待命,端庆帝却硬生生靠着自己挺过来了。
正旦大朝会的顺利,被理所当然认为是新年好兆头的开始。后宫喜气洋洋,顾娘娘也喜悦地宽免了节约火烛的禁令,宫中在欢庆的气氛里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御花园里的鳌山绚丽夺目,裴显某日入宫赴宴时,在御前提了一句:
京城上元夜的灯火彻夜不熄,百姓万民欢腾整夜,宫里为何不效仿民间,也来个上元夜灯会——御花园赏鳌山灯会。
端庆帝姜鹤望是个喜欢热闹的,早就有办灯会的意思,只是怕朝臣反对。如今裴显竟然给了个梯子,他立刻大喜允诺。
御花园鳌山灯会的邀约很快发了出去。
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准许携带家眷,连同宗室皇亲,宫里的太妃嫔妃们,上元当夜到场了足足四五百号人。
御花园范围虽然大,但能看到鳌山的位置就那么一块,分为男客女客两边入席,两边都堵塞得摩肩接踵。
姜鸾前些日子接了裴显的秘奏,里面写明了上元夜御花园灯会的九章奏对。
第一章:【上元夜,奏请天家,御花园办鳌山灯会】
正月十五当天傍晚时分,她过去御花园露了个脸,和熟识的朝臣们寒暄几句。见人越来越拥堵,退回了东宫,只远远地派人盯着动静。
暮色逐渐浓重,到了掌灯时分,御花园方向传来一阵模糊嘈杂的欢呼声响。那是御花园中央的大片鳌山亮灯了。
姜鸾遣宫人跑腿打听,估摸着御驾快要到了,她再次过去御花园。
月上枝头时分,御驾到达御花园。
当晚宫里邀请的所有宾客都已到齐,御花园灯会场热闹极了,四周都是人声鼎沸,处处都是参拜圣人的齐声山呼。
第二章:【观灯人潮汹涌,圣人御驾退。】
御花园里亮了灯,华彩灯光映照得四处的假山凉亭都炫目,人多,拥挤,嘈杂,热闹,端庆帝姜鹤望自己坐在群臣宴席首位,对着鳌山赏灯喝酒,倒是乐得开怀。才喝到第三杯,顾娘娘过来了。
顾娘娘忧虑夫君的身子不好,又怕御花园里人多事多,刺激太大,引发他的癔症。
再说了,鳌山灯会除夕夜就赏过了。
御驾莅临不过半个时辰,姜鹤望面前的一壶美酒都未喝完,顾娘娘劝了又劝,姜鹤望唉声叹气地挥别热闹,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第三章:【宴席拥挤,劝退女眷】
圣人离席,御花园赴宴的官员和宗室们明显地放松下来,众人喝酒吃席,大声谈笑的声音几乎冲破了云霄。
鳌山周围实在太过拥堵,灯景也赏得差不多了,负责今夜御花园巡夜安全的两位禁卫中郎将,一个是裴显麾下的薛夺,一个是谢征麾下的心腹将军,两人低声商议了一阵,共同起身往顾娘娘处走去。
他们共同向顾娘娘谏言,今夜御花园灯会场地不够,恳请顾娘娘出面,请女眷早退。
顾娘娘觉得有道理。眼前的场面确实过于拥堵了些。
鳌山已经亮灯了整个时辰,该赏的灯会夜景都赏得差不多了,她吩咐身边的女官传话下去,夜色不早了,女眷们带着幼童先出宫,官员们和宗亲们可以再多留一阵。
女眷们按照诰命品级起身,依次告退。拥挤热闹的后花园减少了许多人。
第四章:
十日前,裴显的九章奏对呈上来当日,姜鸾一条条仔细看到这里,指着空白处惊讶问,“第四条怎的什么也没写?”
当时裴显神色淡漠坐在对面,只答了五个字,“可做不可说。”
砰的一声闷响,御花园东北角落处有道火光猝然升起,附近宫人们手里的火把惊慌失措地摇晃着,训练有素的当值禁卫们飞快跑去查看。
片刻后,负责当夜御花园值守的薛夺快步而来,直奔御花园里端坐的顾娘娘面前,行礼回禀,“东北角走水了!应该是意外,还请娘娘镇定安坐!”
顾娘娘哪里能镇定安坐。听说御花园不到两百步外失火,她大惊失色,起身就要避回后宫。在诸多宫人和禁卫们的簇拥下,急匆匆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来问,“怎么突然走水了?”
薛夺答,“走水的是御花园东北边的一处观景两层阁楼,臣刚才看情形,多半是附近的篝火烧得太旺,火星子撩到了屋顶,不慎起火。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纵火,具体还要仔细探查。”
火势在眼前燃烧了起来,砖木结构的阁楼上只零星站了两三位宗室子弟,还好年纪都不大,各个脸色发白地从阁楼上飞快奔出。
顾娘娘丢下了一句,“仔细地查,查清楚。”匆匆避回了后宫。
姜鸾坐在靠近鳌山亮灯的一处避风的木楼高处,这是宫人防备拥挤,专为她备下的观景木楼。顾娘娘刚才就在三楼端坐,她独占二楼。
姜鸾喝着果子酒,目送顾娘娘的仪仗远去。再抬眼时,突然发现今夜值守御花园的两名中郎将都站在了自己面前。
“宫宴中途走了水,惊扰了皇后娘娘凤驾,按规矩要扣下在场所有人严查。但今日赴宴的都是重臣和宗室。下面要如何做,请殿下明示。”
姜鸾若有所悟。
是了,御驾先退了,皇后娘娘受惊避走,剩下来的人里,身份最高的就是她了。
第五章:【殿下做主,主持大局】
鳌山灯会走水,走水的场地是远离群臣宴席的小阁楼,砖木混搭建成,砖土不易燃,烧起来也只烧了阁楼本身,火势并未蔓延出去,况且又是御驾早不在场的时候起火。
明眼人都看得出,九成九是意外,故意纵火的可能性极其微小。
因此,宴席中途传下皇太女谕令,口吻温和地请在座各位赴宴的宗室和重臣不要惊慌,耐心在宫中歇息一夜,只等禁卫惯例排查完毕,第二日即可离去。在场的高官重臣都是久经风浪之人,意外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慌乱。
还有朝臣朗声回答,“谢皇太女殿□□恤,臣等喜爱宫宴的美酒,宫中留宿一夜,正好臣等的夫人又不在,终于可以放肆痛饮美酒,今夜无人唠叨了。”引起哄笑一片。
姜鸾便坐在视野开阔的木楼高处,手里拿着一份薛夺送上的宫禁殿室图,听他们几个中郎将激烈讨论宫中空置的殿室和值房,哪些可以挪出来安置过夜。
今夜应邀入御花园赴宴的不是三品重员就是宗室皇亲,人数又多,外臣不可入后宫,前三殿几处空置的偏殿不够住,勉强挤挤住的话,就得准备八人一间的大通铺,过于怠慢了。
姜鸾侧耳听着,见几个宫禁当值的中郎将对着殿室图抓耳挠腮。
京畿内外城的防务被裴显一个人牢牢抓在手里。皇宫的防务原本也是他一个人总领,后来谢征升任骠骑大将军、开大将军府的时候,皇宫防务放了一半出去,如今是裴显和谢征两个人联合防卫宫禁。
谢征已经赶来了,就站在姜鸾面前,和他麾下几个将军低声商议着安置。
薛夺要去请裴显,姜鸾放下酒杯,在旁边插了一句,
“本宫的东宫空置了许多殿室。可以安排起来,把空置的东宫殿室让出去暂住一夜。”
第六章:【殿下提议,让出东宫殿室】
姜鸾说得很有道理,“本宫又没有驸马,自己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在后殿寝间里。前头议事和进学用的正阳宫,含章殿,东西几处配殿,全都空置着。今夜御花园出了意外,本宫把东宫空置的殿室让出一部分,给诸位朝臣们居住又如何。”
谢征没立刻应下,谨慎地提出异议,“多谢皇太女体恤臣下。只是,臣有些顾虑。”
姜鸾当然知道他藏在嘴里不说的半句话是什么。
男女大防,男女有别。
即使是东宫储君的身份,纵然东宫地域广大,后殿寝间和前殿正堂隔了那么远,说起来还是皇太女和男臣们共住在东宫殿室,传出去还是不好听。
姜鸾露出不痛快的表情,摆摆手,“那就朝臣们安排去别处。只安排皇家的宗亲外戚们住东宫。”
有了一层亲戚身份,做起事来便容易多了。
谢征不再多话,立刻安排他麾下的几位将军忙忙碌碌地行动起来。
多了东宫的许多空置殿室,重臣和宗亲们终于不必八个人挤一处大通铺,按照官职勋爵,身份低的四个人一间,往远处的外皇城安置;身份高的两个人一间,就近安置。在场诸臣都没有异议。
第七章:【由殿下安排,臣入东宫,亲自看顾】
“薛夺,你过来。”姜鸾的手指划拉着极长的入住宫禁安排名单,淋漓墨迹都还未干透。
“你家督帅被你安排到哪儿去了。”
薛夺听见皇太女找他们督帅就眼皮子直跳,谨慎地往名单中段一指,“督帅的身份够了。安排的是两人一间,住的是督帅自己在外皇城的值房。”
他知道京里的文臣阴险,特意安排同寝的是一位政事上毫不相干的宗室子弟。
姜鸾才不管他把人安排到哪儿去了,随手一指东宫的空置院落。
“东宫的卷云殿空着没人住。你家督帅是皇家外戚,毕竟是本宫曾经的小舅,不好怠慢了。让他住卷云殿吧。”
薛夺被口水呛了一下。
其他殿室都塞满了人,卷云殿为什么空着,刚才他跟谢征那边的几个将军商议了半天,特意把卷云殿空下来的。
卷云殿是历代东宫太子妃的住处。
“卷云殿不太好吧……”薛夺才出声,姜鸾打断他的话,直接吩咐下来,
“那么大的殿室,给他一个人住着是不太好,再调个人过来。谢澜呢?谢舍人也是外戚,让谢舍人和你家督帅凑合凑合,在卷云殿里同寝一夜,免得他们跑去外皇城值房那么远休息。”
薛夺扶额领命去了。
皇太女自己都不在意,未来驸马的住处随随便便叫两个外戚住了,心大如海。他们这些臣下瞎在意个屁。
长长的宫禁入住名单很快拟定,交给谢征和裴显看过,两边都没有异议,宴席场地的禁卫们入场,开始有秩序地带领朝廷诸臣和宗室皇亲们入住一夜。
裴显从薛夺手里拿到名单,扫过自己的名字。
安排在东宫的卷云殿。
和他同住的,果然是东宫舍人,谢澜。
是他之前猜测的结果,如今果然明晃晃地显露于面前,分毫不差。
姜鸾想要的人就是谢澜,才会安排他和谢澜同住一室,由他亲自看顾着谢澜那边,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他的心早已焚成灰烬了。
看到名单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当着薛夺的面笑了笑,
“怎的安排我和谢舍人住一处。我和谢舍人不大能说到一处去。”
薛夺是他麾下的亲信,也知道谢澜调去东宫的事有些蹊跷。不知暗中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把谢澜从中书省硬调了出去。
薛夺在身边提议,“督帅别理这些京城耍嘴皮子的文官,等下进了卷云殿,不必理会谢舍人,督帅直接熄灯睡下便是。”
裴显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天边一轮皎洁圆月,今夜有个好月色,光华明亮。
“一年一度的上元夜,今夜太过热闹,睡不着。薛夺,你去找皇太女殿下,跟她讨几壶东宫珍藏的好酒,就搁在卷云殿里。裴某借着上元月色喝酒,过了今夜便是了。”
“哎,是个好主意。”薛夺腾腾腾地亲自去找姜鸾讨酒。
裴显唇边噙着惯常的一抹淡笑。目送薛夺跑远,那丝浅淡的笑意越来越细微,终于在夜风里完全消散不见了。
确实个好主意。
由他亲自写下九章奏对,姜鸾和他一条条细细地商议过,每个环节环环相扣,一步步顺理成章地推进,姜鸾提前准备好了酒,他提前准备好了药,薛夺亲自送酒过去,他亲自在卷云殿里盯着人。
他位高权重,当面和谢澜对坐喝酒,他敬几杯,谢澜必须得陪着喝几杯。不止要喝,而且得干干净净地喝完,亮出杯底。
姜鸾准备的两壶好酒,金壶里放的是他惯常喝的边关烈酒‘回命酒’,玉壶里放的是谢澜喜爱的宫廷淡酒‘满庭芳’。
他提前准备好了药,当面给了姜鸾,叮嘱她亲手放在玉壶里。
药性是两种药混合着用的。一半助眠,一半起兴。
一杯下去,足以放倒大象。两杯下去,神志迷蒙,如坠梦中,手脚恢复动弹。三杯下去,药效激发,平日里不行的银枪蜡烛头喝了也行了。
敬酒三杯,由他亲自盯着谢舍人喝下去,万无一失。
两名禁卫来到近前,极客气恭谨地请他移步东宫卷云殿歇息。
冷风吹过他的衣摆,正月里的夜风依旧萧瑟,刮在身上冰寒刺骨,他心里升腾灼烧的毒火烈焰却熊熊旺热。
他今夜特意没有佩剑入宫。
他怕自己喝酒误事,不等皇太女夜入卷云殿,按部就班地执行他亲笔写下的第八章,第九章,他已经在卷云殿里拔剑砍了谢澜。
亲眼看着吧。
他冷冷地对自己道,亲手安排,亲眼看着,把那些不必要的嫉妒,愤怒,不甘,纠结,所有咬啮内心的毒火都引出来,把心里还没烧干净的地方早点烧成灰。烧得干干净净的,从此一了百了。
“前面就是卷云殿啦。薛二将军刚送了酒来,人还在里头,谢舍人等下会安排过来。督帅好生休息。”带路的禁卫退出去,关上了木门。
卷云殿进门的明堂处燃烧着两根儿臂粗细的蜡烛,烛火明亮。
黑漆木案上放好了两壶酒,两个酒杯。薛夺亲自把酒护送过来,今晚人多手杂,他确保裴显当面接过去了,这才告退。
裴显停在门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木案上一金一玉两个酒壶,看了好一阵,走过去撩袍坐下,把金壶拿过自己面前。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随即传来禁卫的叮嘱话语声。
谢澜声线清冽地道了谢,推开虚掩的殿门,走进了卷云殿。
裴显迎面坐在明堂下,对着两边的点亮的儿臂粗的明亮蜡烛,拿起玉壶,推到了对面。
“谢舍人来了。”
他抬手倒酒,金壶中的琥珀色的烈酒盛满了酒杯,浓烈的酒香溢满了出来。
他举杯对着门边的谢澜,漠然道,“废话不必多说,裴某敬酒三杯。喝吧。”
———
夜色浓重。远处的梆子响过了三更。姜鸾踩着浓重露水进了卷云殿。
殿门打开时,谢澜正坐在明堂下。
儿臂粗细的明烛映照得周围纤毫毕现,谢澜清雅的面容在烛光下皎如冷玉。
他坐在明烛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在看,眸光低垂,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腰间悬挂的玉佩。
姜鸾进来时和谢澜打了个照面,并不意外,冲他点点头,“都安置妥当了?”
谢澜把一页也未翻动的书卷卷收入袖中,起身应答,
“都按照殿下的嘱咐,安置妥当了。”侧身往旁边让开。
姜鸾站在珠帘隔断处,踮脚往内室里看了一眼。
帷帐已经放下了。
“办得不错。”她很满意地对谢澜说,“今晚劳烦你,隔壁的含章殿空着,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就寝床具,去歇着吧。”
她拿起木案上的空酒杯看了看,空杯里残留着回命烈酒的浓香。她放下酒杯,掀开珠帘就往里头走。珠帘上的玉珠互相撞击,发出连串的悦耳脆响。
谢澜在身后叫住了她。“殿下。”
“嗯?”姜鸾停步回头,“有事?”
谢澜立在烛台边,长长的影子越过了红木寒梅镂空隔断,映在晃动的珠帘上。
他的目光低垂看地,并未直视姜鸾,修长手指攥着袖中的书卷。
“澜斗胆,请问殿下一句。殿下耗费偌大心神,对裴中书势在必得。究竟是想要长长久久,还是只是一夕欢愉?”
谢澜的嘴里居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姜鸾有些细微的惊讶,随即又满不在乎地笑了。
“长长久久,还是一夕欢愉,又何必太在意呢。如果我明天死了,那么今晚的一夕欢愉,也就算是长长久久了。”
谢澜抿住了薄唇。
他其实不太明白,一个十五六岁、深宫里娇养出来的贵女,为什么说话行事里,时常会不经意地带出江湖亡命客才有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但姜鸾做事的路子,很多时候,确实像是没有明日、只顾今朝的做法。
“殿下青春年少,前路还有很长。”谢澜说出了刚才独自在烛火下长坐,自己斟酌了很久的一句话,
“裴中书不是善罢甘休的人。此时抽身还来得及。殿下慎重。”
姜鸾笑出了声。
她想起了裴显给她奏上的九章条陈里的第八条。
【第八章:药性并不致命,只如春梦一场。殿下若反悔,随时可退出。】
她并未把九章奏对拿给谢澜看,怎的他倒像是偷看过似的,说出了和第八条一模一样的意思。
“行了,谢澜。多谢你好意。”姜鸾笑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裴中书不肯善罢甘休,那也是我的事,我自会担着。不会连累东宫臣属的。”
谢澜默然后退两步,再不言语,无声无息地行礼出去了。
姜鸾进了红木寒梅镂空隔断的里间,隔着垂下的天青色帐幔,看向里头影影绰绰现出的人影。
她掀开帘子,坐在紫檀木架子床边。
卷云殿是历任太子妃的居所,布置地端庄典雅,用的家具都是最好的雕工木料。木架子床头放了两只斜插着含苞冬梅的羊脂玉瓶。
药效似乎开始发作了。
裴显安静地躺在木架子床的最里头,修长的身躯细微地动了几下。他闭着眼,眉峰不明显地皱起,似乎正在做梦。
姜鸾倾身下去打量,垂到腰间的乌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下,几缕顽皮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或许触感有些麻痒,他在睡梦里抬手,在半空里挥动了一下,想要挥去恼人的麻痒触感。
姜鸾好笑地看着,突然起了点坏心思,试着把自己的一截发尾往他悬空挥动的手里塞了塞。
不想那只手却猛地把发尾攥住了,用力往前一拉。
“哎?”姜鸾猝不及防,被拉得一头栽在坚实的胸膛上。
她抽着气低声喊疼,左手护着自己惨遭荼毒的头发,另一只手用力,想要把那截惹事的发尾扯出来。
不料那截柔软乌黑的发丝一旦被攥进了手心,对方丝毫不松手,再不能拉扯出来了。
在大床褥里陷入沉睡的身躯燥热,已经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人体的热力隔着几层衣衫布料传过来,他快要从睡梦中清醒了。
姜鸾索性放弃了争夺她的头发,就这么趴在燥热的胸膛上,听着胸腔里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拿衣袖轻轻擦过他额头渗出的薄汗。
“裴显,裴中书。你这么独断的性子,事事都要握在手里,整天谋算着别人,如今却被我和谢澜合谋骗了一场。明天等你醒过来以后,发现真相,不知要怎么发作。”
她喃喃自语着,“明天无论你怎么问,我是不会认的。谢澜也不会认。能追查出几分,看你自己追根究底的本事了。今晚你我一夕欢愉,我不觉得吃亏,希望你也不觉得吃亏。”
裴显身上的薄汗渗出得越来越多,阖拢的眼睑微微开合,人眼看就要醒了。
但姜鸾之前听他细细讲解过,药效激发,醒过来也不是完全清醒,仿佛置身一场春梦,全凭本能行事。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醒了就睁眼吧。”
姜鸾凑过去,亲了亲他薄而软的唇角,亲昵地唤了他的小字,“彦之。”
帷帐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