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人群拦不住裴显,他早脱了身,正在和谢征对坐喝酒。
谢征和他平日里交情不错,今天大喜的日子,赴宴请帖早早地送给了他,裴显也早早地到了。
懿和公主还在更衣装扮,离正礼吉时还有小半个时辰,谢征换好了新袍子,裴显和他两人找了处清净地喝酒闲谈。
“人逢喜事精神爽,思行今日气色极佳,”裴显举杯敬酒,调侃一句,“果然是姻缘天定。不争不抢,即是正缘。”
谢征哑然失笑,并不否认,仰头干了一杯。
“彦之,你今年二十六了。”他反将一军,“眼界太高,至今寻不到中意的佳女子?”
裴显抬手和他手里金杯碰了碰,“中意的有,其他不必多问,喝酒。”
两人对饮三杯,裴显不动声色提起了个话题。
“记得你是谢氏年轻一辈的长兄?你那五弟今年二十有三,年纪也不小了,和王氏六娘显然有缘无分,不是正缘。你身为长兄,得了你的天定姻缘,忘了替你五弟打算打算?”
谢征喝了一杯,“彦之怎知我没有替他打算?私下里问过了。说来也巧,五弟回我的话竟和你一般无二,‘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其他兄长不必问’。”
裴显扯了扯唇,露出不明显的一丝讽意。
“那确实是巧。”
两人身处一座小楼高处,喝了几杯,明窗半开,楼下庭院走过几个东宫禁卫的身影,四处问人,听声音依稀在问,“裴中书在何处?我们殿下寻他。”
裴显居高临下,一眼瞧见了禁卫手里捧着的半斤大金樽,眼皮子一跳,起身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了。
谢征瞧得失笑,“你和皇太女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私下里交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我看了这么久,怎的越看越扑朔迷离?”
裴显拿了一壶酒过来,给两人的空杯盛满。
他早知道姜鸾黄昏时分送嫁过府。
他原本想要趁宴席中途最热闹的时候悄悄离席,私底下找她说话。如今她的东宫禁卫抱着半斤大金樽四处寻他灌酒,一看就知道奉了谁的命,他反倒不着急了。
两人干杯,裴显轻描淡写回了句,
“交情尚可。”
——
公主出降的盛大宴席,气氛热烈喧嚣,宾客们直到半夜才散了。
姜鸾傍晚过来时骑马,想要原样骑马回去,被文镜死活拦住。
“夜深人静,容易招致魑魅魍魉。”他坚持说,“请殿下入车。”
去年裴显在京城的夏日深夜当街遇刺,对文镜的刺激不小。他不能容忍姜鸾也可能遭受同样的风险。
姜鸾惋惜地松开缰绳,入了东宫马车。
今天的车当然不是平日里出入京兆府的那辆简朴马车。公主出降的大日子,一言一行代表皇家的体面,她乘的是太仆寺准备的鎏金宝盖驷驾大车。
才转过一条长街,离皇宫还有过半的路程,大车竟然停下了。
“怎么了?”姜鸾隔着布帘子问。
文镜咳了声,“殿下……裴中书在前头等候。”
裴显和姜鸾前后脚出了骠骑大将军府,抄近路暗巷纵马疾驰,提前了半刻钟赶到长街尽头,等着东宫马车过来。
裴显翻身下马,走近宝顶驷驾马车边,却不说话,往两边守卫的禁卫人群处扫过一眼。
文镜尴尬地又咳了声,挥了挥手,示意东宫禁卫退开二十步,让裴中书和皇太女单独说话。
裴显满意了。
他抬手撩起碧纱帘,往车里看去。
姜鸾抱着团花锦布做成的大引枕,斜倚在宽大的车厢里,浓长的睫毛半睁半阖,懒洋洋地地递过来一瞥。
“宴席喝酒的时候四处找不到裴中书。现在都深更半夜了,裴中书倒自己过来了。何事寻本宫啊?”
裴显镇定应对,“夜里京城魑魅魍魉出行,恐路上不安全,臣请护送殿下回宫。”
姜鸾噗嗤笑了。
她抱着大锦布枕换个姿势,蜷进了软座里,
“不劳烦裴中书。马车前后跟了几十个禁卫,羽林卫中郎将文镜亲自跟车,万无一失。多谢好意,夜深了,请回吧。”
裴显不动。
站在车外,手撩着碧纱帘,一双狭长的凤眸转过来睨她。
“还在生上次的气?”夜深人静,说话声大了容易传出去,裴显压低了嗓音,“是我的过错。阿鸾怎样才能不生气?”
姜鸾凑近了些,手肘趴在车窗上瞧他。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中书居然会认错。”
她今天在宴席上没找着裴显,带来的半斤大金樽没派上用场,其他人当然不敢灌她的酒,喝了几杯谢氏自家酿的果子酒,好喝是好喝,缺了些烈酒的后劲。
趴在车窗边,乌黑长发垂落肩头,借着头顶月色看下来,脸颊粉扑扑的,点了口脂的唇瓣晶莹润泽,眼神尚清亮,动作却慵懒,像吃饱喝足懒得动弹的猫儿。
“我喜欢听。”她枕着手肘趴着,抿着嘴笑,“再说一遍?”
两人隔着马车,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目光早已纠缠在一起,姜鸾正经地说着话,但她的浅笑,她的温软嗓音,她随意拨了下发尾的小动作,处处都是撩拨的小钩子。
裴显的视线落在她说话开合的莹润唇瓣上。他想念眼前柔软粉唇的触感,想念昏暗帐里的动听声音。
“臣陪殿下去东宫,挑灯细说?”
姜鸾咬着唇笑。浓长卷翘的眼睫垂下,笑而不应。
雪白的贝齿陷在下唇里,陷下去一个好看而诱惑的弧度。裴显看在眼里,袖中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他想像上次帐里那样,手指伸过去,把隐忍咬住的唇撬开,让颤抖的唇齿间泄露出断断续续的动人声音。他忍住了。
距离上次留宿东宫已经七日了。
自从他们混乱的上元夜那次开始,又过了三日,姜鸾从紫宸殿外把他带回东宫。
两人生了无言的默契,每隔三五日他便会留一晚,有时是姜鸾留他,有时是他主动请留。他们还没有间隔这么久过。
他耐心地等着姜鸾的回应。
姜鸾的视线瞄着他打量。他声色不动地看回去。两人互瞄了一阵,姜鸾的视线率先挪开,转向车后。
“文镜。”她抬高了嗓音喊人,“本宫和裴中书说完了,走吧。”
文镜领命过来,吩咐车夫起步。又亲自牵了裴显的坐骑到他身侧,极客气尊敬地请他上马。
裴显:“……”
东宫马车已经起步,驷驾宝顶车前行起来的动静极大,他牵着马侧身,避让开缓行的大车。
姜鸾心里估算着距离,大约行出小半里地了,撩开车帘子往后看,裴显的身影还立在原处,视线依旧盯着马车这边的方向。
她忍着笑放下帘子。
活该。
叫你上回不做人。
自从上次帷帐里见识了一回大刺激,姜鸾受不了这份刺激,第二天足足歇了一整天才缓过来,早上还得想个借口去含章殿孔先生那里告了病假。
第二天见了伴读的崔滢,崔滢问候了几句,隐约察觉了什么,一整天都似笑非笑地盯她。
隔了几天,含蓄地和她提起,殿下还在进学,心思还需多放在正事上。闲情逸致的小事,打发打发时间尚可,无需耗费太多精力。
姜鸾跟崔滢说了两句,倒也不算是打发时间的闲情逸致,她挺稀罕那人的。
崔滢这才认真起来,正色和她劝诫,若是心里在意的人,行事更要谨慎。郎未婚,女未嫁,无名无分的混在了一处,女子如此放肆行事,往往都是出自真心,却容易引发男子的轻视。
她慎重地问姜鸾,对方可有愿意尚主的承诺。
姜鸾当时就失笑摇头。
朝臣尚主,就要卸了身上的中枢职务。她认识裴显两辈子了,两辈子从没见过他肯放权的时候。
崔滢也摇头。
沉思了许久,才含蓄地劝诫,殿下身份贵重,保持现状倒也无妨。只是床笫之间的事,一开始缺了经验,叫人捏在手里肆意揉搓,对方的胃口越来越大,以后再就不容易挽回局面了。为了长久计,还是冷一阵,不要予取予求的为好。
姜鸾觉得崔滢说的有道理,对方可不就是胃口越来越大了吗?
她心里拿定主意,隔半个月才留一回人。大好的青春年华,她还有大把的事要做,可不想这么早死床上。
姜鸾拒了裴显的含蓄邀约,心安理得地回了东宫,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地去含章殿听孔先生讲课,日子过得充实而愉快。
裴显牵马在街上站了一刻钟,直到亲兵不放心找寻过来,他淡淡说了声‘无事,喝多了酒,吹点夜风’,当夜回了兵马元帅府,对着书房里的四面白墙,心气浮躁,半宿没睡着。
直到耳边传来了三更初刻的梆子声响,才陷入了一阵浅眠。
他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里。
那是个模糊的梦。背景是模糊的,声音是模糊的,甚至就连近距离出现的许多面孔都是模糊的。
只有梦里的她是清晰的。
她似乎坐在皇宫的某处殿室里,灯光大亮,照耀得亮如白昼。她不坐在床上,偏要坐在地上,铺好的波斯厚毡毯也被她吩咐人掀了,露出大片冰冷的青砖地。
四处都是大片模糊的梦境里,只有她无比清晰。她在明亮的灯火下抬起头,露出熟悉的姣丽眉眼,唇角微微上翘着,一副既挑衅又期待的神情,像是一只自知闯了祸、却又有恃无恐的矜贵猫儿。
那种神色出现在她的脸上,他心里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熟悉。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梦里的那个她,苍白羸弱到了极致,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喘,人显得极虚弱的模样,他在梦里也感觉不对。
他在半梦半醒的混沌处思考着,但梦里的那个自己已经动手了。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她的面前,挽起她的袖口,露出细瘦到一只手就握住的苍白手腕,撩上去几分,仔仔细细地瞧。
手腕处的皮肤完整无暇。并无任何碎瓷割伤。
他查验完了手腕,手肘,又除下她的鞋袜,开始仔细查验脚踝。
他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的情绪。
低沉压抑,沉郁到了极致。充塞心中的暴烈情绪,像是夏日暴雨前夕翻滚的雷电云层,愤怒得想要撕碎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表露,被他自己捂住,严严实实地往下压,压制到了心绪最深处。
他仔细地查验了她身上最容易用来割脉自尽的几处要害关节,手腕,手肘,肩颈,脚踝,处处完好,狂暴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一些,他终于可以平静地开口询问了。
这个怪异的梦境里,就连他自己的声音却也模模糊糊的。
“……到底如何想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究竟那处不合意?宫里可有人怠慢了你?”
她回答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声线显出极不寻常的虚弱,一句话起先还清晰,说到最后剩下的都是气声,勉强能听清。
但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和他印象里没什么区别,快活又放肆,仿佛什么也阻挡不了她下面想要说的话。
她在笑。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并没什么不合意的。怠慢……的吕吉祥,你又不愿意换。”
裴显在梦里微微一怔。
吕吉祥是哪个?这个名字陌生,他从未听说过。听来倒像是宫里内侍起名的方式。
姜鸾还在接着说话,还是那副就算气喘不过来偏还要说,越说越愉悦的模样。
“……就喜欢看裴相这幅气得跳脚的模样。今儿见着了……好满意。”
裴相?
裴显在梦里已经可以确定,他身处在一个荒诞的梦境里。他心平气和地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梦境如何往下发展。
梦里的他气得压不住了。
仿佛可以感受到额头的青筋突突乱跳,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刚才的满腹低沉抑郁,全都转化成了升腾的怒气,万丈怒火熊熊燃烧,他实在原地站不下去了。
再站下去,他就要抓住她细瘦得不堪一握的手腕,把满腹的积郁,烦闷,听说她摔了青瓷盘子、意图割腕自尽时的后怕,边境战事不利的焦躁,一股脑地冲她发泄出来了。
升腾得难以抑制的怒气隐藏在冰寒淡漠的神色下,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荒谬的梦境戛然而止。
裴显在黑暗的书房里睁开眼,缓缓呼吸几次,平复急促的呼吸。
在他清醒的瞬间,模糊的梦境瞬间远去,他的脑海里只留下现实里绝不可能的一个苍白羸弱的身影,以及‘荒谬’两个大字。
荒谬之极的怪梦。
他起身点亮了矮几上的蜡烛,坐在小榻边,看着那点跃动的烛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心里塞满了她,才会梦到如此荒谬的梦境。
他盯着微弱的烛火,心里反复地想着她跳脱不定的脾性,她含笑带嗔的动人神色,她垂下浓长的睫毛的思忖表情,她的当街拒绝。
上元夜的意外至今,已经满三个月了。
因为天意,阴错阳差,他们维持了三个月的暧昧不清的关系。
她那样易变的性子,是不是……已经开始厌倦他了。
跳跃黯淡的烛火下,裴显拂去书案堆积的其他文书,展开一本昨日抄录送来的奏本。
奏本的署名是御史台出了名的大炮仗,章还邱,章御史。
去年四月初一,晋王被召入两仪殿训斥,就是这个章御史在延熙帝面前直言痛谏,晋王守城无错,延熙帝该下罪己诏,换来一场廷杖,差点被当场打死。
章御史躺家里养了两个月的伤,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御史台没几天,又再次上奏,弹劾城外的三路勤王军拖延不走,每个月的巨额军饷吃喝,拖垮朝廷财政,捅出另一个大篓子。
勤王军纷纷上书喊冤,讨要勤王赏赐,朝廷焦头烂额,直接导致了后面卢氏定罪,巨额家产抄没国库,用来发了勤王赏赐的种种后续事。
经历了这两场惊天动地的大弹劾,章御史算是彻底出了名。
御史台的大炮仗,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出入朝会的时候,文武重臣们见了章御史的影子都绕着走。
现在他案上抄录的这本奏章,就是章大炮仗今日新奏上朝廷的第三本奏本。
上奏的内容,是去年那场太行山兵败的后续事。
裴显的目光,落在奏本的激烈字句上:
“……旌旗弃毁,白骨裸地;阴风幽惨,日月无光。”
时隔一年,章大炮仗想起了阵亡的八万将士,说朝廷不能忘了战死的英烈,任由白骨裸露荒野。需得派人去战场收尸招魂。
说的是实诚话,讲得有道理。上奏本的时间也正好,这位大炮仗死里逃生了一场,多出点心眼,专挑了公主出降、政事堂不开的大日子奏上朝廷,给足各方一整天的时间准备。
裴显在谢征的大将军府里吃席时,接到了章御史的抄录奏本。
为战死英灵招魂是一桩大功绩,无论派遣朝廷官员还是皇家宗室去,此行必然载入青史。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朝廷派谁去收尸招魂。
他心目中的人选当仁不让,必然是是姜鸾。他原本打定了主意,不惜和反对之人当众撕破脸,威胁利诱,也要把姜鸾推上去,把这桩青史留名的大功绩给她。
但给了她大功绩之后呢。
如今初入东宫、朝堂上犹显稚嫩的皇太女,一旦身上有了功绩,有了声望,仿佛青云助力,雏凤初鸣……她就要展翅冲天了。
她展翅冲天了,他自己呢。
是不是要被她落下了。
兵马元帅府书房里黯淡的灯火,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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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惯例进政事堂时,裴显的脸色不太对,隐约带出几分风雨欲来的沉郁气息。
他脸色不对劲,就连对坐的崔中丞都瞧出来了。
“裴中书可是有什么误会?”崔知海小心翼翼地提起,“我家不成器的小侄和令六侄女新婚至今,小夫妻俩琴瑟和鸣,前日虽然为了饮食习俗不同生出了点极小的口角,当日便和好了……”
裴显已经回过了神。
他神色如常地接过了话头,“崔中丞不必误会,崔家小郎和我家六娘小夫妻琴瑟和鸣,裴某是知道的。昨晚在骠骑大将军府喝多了喜酒,夜里没睡好。叫崔中丞看出来了,惭愧。”
两人说笑闲谈了几句,李相从门外进来了。
李相的脸色最近一直都不大好,今日进来时同样地面沉如水。见了明堂里喝茶闲谈、聊起刚成亲的两家小辈的两位联姻重臣,脸色更不好了三分。
“两位英年锐气,胸中能藏万千丘壑,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像老夫,年纪大了,心里藏不住事,不能像两位谈笑风生。”
李相入坐首位,把袖里揣的奏本扔在长案上。
“崔中丞,你们御史台出了个耿介忠臣,三次奏本上奏,本本惊天动地,足以名留青史啊!”
裴显坐在原处听着,李相话里话外地冒火,他四平八稳地喝了口茶。
崔知海被点名道姓,右眼皮子一跳,已经猜出了七分。过去打开奏本,没看内容,先扒拉到末尾,看了眼署名。
他虽说是御史台的领头人,管不住手下的大炮仗,见了奏本末尾的‘章还邱’这个署名就牙酸。
章御史的第三本奏本,他昨天已经拜读过一遍了。
“四月了。去年那场兵祸确实是满一年了。八万将士埋骨太行山下,章御史说朝廷不能忘了战死的将士,需得派人去战场收尸招魂,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崔知海感慨起来,把奏本拿给裴显过目,摇头叹息,“葬身太行山下的都是京畿将士,南衙禁军十六卫的好儿郎,惨烈啊。”
裴显一目十行地看完,把奏本合起,放于长案上。
“李相觉得如何?”
李相放下茶杯,不冷不热地道,“为战死英烈招魂,理所应当。但先帝已经葬入帝陵。逝者已矣,去年商议谥号时,已经盖棺论定了一回;我等身为臣下,不能再追索罪责了。”
李相说的是去年八月里暴卒的延熙帝。
他的看法,代表着朝廷中众多文臣的看法,就连崔知海也微微点头。
李相兼领了户部尚书,掌管朝廷的钱袋子,所以他额外多说了一句,
“朝廷财政今年还是缺钱。战场招魂可,大张旗鼓的收敛尸骨,运回京城,嘶……八万具棺木,老夫看就不必了吧。”
裴显早就等着他说这句,丝毫不意外。
三人商议了一阵,议定下来。
花费了最多时间商议的,当然就是代表朝廷,前去太行山招魂的人选。
李相想请顾娘娘去。
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天家日月,夫妻一体。圣人病重,理应由皇后代行。’
在座的没有傻子,估猜李相的意思,如果不是小殿下年纪太小,怕死地尸气冲撞了婴儿不好,李相最想提议的其实应该是小殿下。
崔知海叹着气又把奏本打开,从头到尾仔细重读了一遍。
御史台的大炮仗捅出来的篓子,他这个顶头上司哪能袖手旁观呢。
下场吧。
崔知海发表意见:“皇太女殿下身份贵重,仅次于圣人,代表皇家极度尊崇。皇太女亲去战场,为战死将士英灵招魂,此为国葬。理应由皇太女去。”
两人的目光望向至今没有表态的裴显。
裴显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的目光越过大开的窗户,看向天边游荡的几缕流云。
伸展而肆意,在风里随心所欲地变幻形状,如何甘愿被攫取。
对着天边的流云,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却浮现了昨夜梦里的那道苍白羸弱的身影,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不是个好兆头。
荒谬。
昨晚的种种事皆荒谬。
半夜被当街拒绝得荒谬。自己做的怪梦荒谬。梦醒了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淬满毒火的念头更为荒谬。
指尖在茶案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他沉着地提议,“崔中丞说的极是。招魂大事,理应由皇太女殿下去。代表皇家,殇歌祭祀,给战死将士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