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色有异,刘子瑜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
“家母因身体原因,没有子嗣,便从族中过继了在下,以奉养天年。”
原来如此,这刘子瑜想必是会稽国夫人娘家晚辈,过继给她为女。
只是因为司马炽身份特殊,便随了母姓,至于为何用女儿假充养子,想来是为了避讳,免得引起皇帝的猜忌吧。
这么说来,刘子瑜母女二人在前赵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若不是娘家后台硬,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不过祖逍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看呼延赞等人对刘子瑜的态度,又不像是敷衍的样子。
想了想,祖逍还是决定先答应下来,毕竟会稽国夫人是晋怀帝的妻子,作为晋人,没理由拒绝。
席间有仆役隆重上了一道蒸乳酪,香气扑鼻,这东西在现代很寻常,此时却属于珍馐美馔的范畴,十分难得。
朱明的好友刘元,仗着三分酒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斜着眼睛问道:
“你们南朝可有如此人间美味?”
瞧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祖逍觉得只有一个词汇可以准确形容:夜郎自大。
“此奶酪确实味美,不过南方人大多不喜欢吃腥膻之物,要说人间至味,还要数太湖莼鱼羹。
鲜香柔嫩,让人食之不忘。”
“哼,鱼有什么稀罕的,土腥味重,哪能与奶酪相比。”
对于祖逍的回答,刘元自是很不以为然。
“太湖水清如镜,盛产鲈鱼,与水浑如泥的黄河鲤鱼不可同日而语。”
这简直就是在影射他没见识,井底之蛙,刘元本就是来找茬的,结果还被别人给怼了,登时就有些下不来台。
他与朱明不同,属于皇室宗亲,虽然只是个远亲,底气却足得多。
脸色一沉,大声斥责道:“尔等貉子,不过是些无胆鼠类,也配在此大放厥词?”
他声音尖锐,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大部分都露出玩味的表情,等着看祖逍的笑话。
要知道,此时南北之间敌对严重,不仅仅是有地域歧视,因为战争的缘故,两边更有着深入骨髓的仇恨。
而“貉子”就是北方对南人的蔑称,所谓的“貉”,就是成语一丘之貉中说的动物。
此动物长相类犬,嘴尖腿短,用以讽刺南人尖嘴猴腮,个子矮小。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南人骂北人的“伧子”,意思就是粗鄙不堪的村夫,比现代骂乡巴佬更甚一层。
现场多是文人,说话都比较斯文克制,如刘元这般破口大骂的,着实罕见。
祖逍自然不可能吃这个口头亏,冷笑一声正准备反击,旁边的刘子瑜却不干了。
“刘复始,慎行是皇后请来的客人,岂容你随意辱骂,难道你有意见不成?”
她声音十分之冷,配上她本就清冷的容颜,只觉得寒气四射。
“皇后请来的……”
很显然羊献容在前赵朝廷具有绝对权威,刘元的气势顿时就矮了下去,有些难堪地别过头。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毕竟不敢挑战皇后的威信,只能悻悻然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祖逖回首向刘子瑜含笑道谢:“多谢子瑜为我解围。”
后者却微笑道:“有一件事情,方才没有告知于你,此次请你们二位去做客的,实则是皇后。
家母与皇后是金兰之契,所以便假借了她的名头,只是担心两位不愿前来。”
羊献容是西晋太后,如今却成了敌国皇后,因此南朝那边的士人对她恨之入骨,认为玷污了皇室清名。
当然,如今是在前赵京城,若她强势召见,谁敢不从,可见她并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
“皇后相召,怎会不愿意呢,这几天我在市井之中听了许多有关的传言。
大多都是赞颂之词,可见得是个待民如子的仁爱之后。”
祖逍的灵魂来自后世,并没有一般南方人的家仇国恨,更不会将国家灾难全推到一名弱女子头上。
再说了,就司马家那烂成渣滓的名声,还有什么“清名”可玷污的。
因此他这话说得坦荡自然,毫无半点虚伪做作之感。
刘子瑜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祖逍首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表情,之前她一直都是淡淡的。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祖逍分明见到她眼底泛起一丝悲凉,垂下眸子很郑重地说了一声,“多谢。”
祖逍见她反应如此大,还只当是为皇后鸣不平,所以也只是一笑置之。
“确实是有部分南朝士人怨怪皇后,不过仆私以为,那只是懦夫之言。”
刘子瑜听罢,愣愣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中,瞬间掠过感慨、苍凉和欣慰,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相信这是一名十几岁少女的眼神。
虽然祖逍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只得安慰地一笑。
恰好此时宴席已到一半,作为以文会友的宴会,自然会有一些才艺展示来助兴。
魏晋时贵族宴饮成风,酒令也正是此时期兴起来的,民间流行划拳、投壶、猜谜,而文人雅士一般都玩得比较高端。
譬如猜谜,便叫藏钩射覆,而酒令花样更多,著名的如曲水流觞,花枝擒签等等。
今日这一款叫做酒筹令,乃是用一铜壶,内置许多竹签,上面写着譬如作诗、联句、猜谜、弹琴、歌曲等等。
在座的诸人凭运气随机抽签,不管抽到什么,都要当众表演,否则就要用大碗罚酒三杯。
这也是宴会的重头戏,因他们在角落里,所以轮到之时,铜壶内的竹签已经不多了。
祖逍随手擎了一支,上面写着“书道”二字,看来运气真是不好,偏偏拿到了他最不擅长的。
旁边的刘子瑜随即伸手抽了一支,竟然也写着“书道”,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学子,居然也是一样。
酒筹令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随机的不确定性,像这样一连三人酒筹内容都相同的,几乎没有可能。
很明显今日的酒筹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出现如此巧合,至于针对何人,更是再明白不过。
刘子瑜眉头微皱,“啪”地一声将手中竹签扔在了案上。
“哼!我大赵士子就这般没有自信吗?别人讲明了不擅长书法,却偏要用此等屑小所不为之龌龊手段。
难道除了书道,我堂堂大赵男儿,便都技不如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