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堂,外面还是高布在等候,祖逍装作很随意地问道。
“方才那位老丈是何人?看起来甚是威严。”
“郎君说的是游司徒吧,他老人家确实是严正端肃,不苟言笑。”
原来他就是游子敬,此人能文能武,见识不凡,若是刘曜肯听从他的意见,前赵朝廷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像刘曜这样的自立之君,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本事通天,难得听取别人的不同意见。
自己以后若是接掌北伐军,这一点定要谨记于心。
回到客栈的时候,刘子瑜却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慎行,对不住,我拿你的药方去救了陛下。”
祖逍心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嘴里却笑道:“早说过了,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由你全权处理,何必那么客气。”
“大恩不言谢,就算我刘瑕欠你个人情。”
“不用欠着,现在我就有事情求你。”
祖逍的口气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刘子瑜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说真的。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子瑜能不能帮我们弄一道出关的手令?”
刘子瑜一愣,目光中神色复杂,“你们要回南方了么?”
“不是,我们想继续游历天下,所以打算东上洛阳。”
“什么,你们要去石勒那边?”
刘子瑜的脸色微微一变,“那边对晋人盘查得很厉害,一旦怀疑就格杀勿论。”
“多谢子瑜提醒,我们自会小心谨慎。”
他这句话是用洛阳雅言说出来的,字正腔圆,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南方口音。
这让刘子瑜有些惊讶,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便能学会北方话,这份语言天赋着实让人佩服。
低头想了想,“你们几时走,到时候我去找皇后办手令。”
“越快越好。”
他们已经引起了前赵朝廷的注意,趁着此时城内瘟疫还没过去,那些人自顾不暇,若不赶紧离开,恐怕后患无穷。
“好,我现在就去,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看着刘子瑜匆匆而去,祖逍立刻下令收拾行装,方才皇后已经答应了他,想来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会变卦。
一个时辰后,刘子瑜回来了,脸色却有些奇怪,说不出是喜是悲。
祖逍心内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莫非事有不谐。
“怎样,拿到手令了吗?”
“拿到了。”
刘子瑜点点头,祖逍刚松了口气,对方又接着道:
“不过,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一起走?咳咳……”
祖逍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向来自诩心理素质强大,难得如同龄人一般惊惊乍乍的。
可这一次却硬是破功了。
这个弯转得也太过匪夷所思,让人完全意想不到。
“对,就是一起走,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
清冷自持的刘子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祖逍终于冷静下来,方才刘子瑜去见皇后之前,还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可见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难道是因为羊献容?
可若是如此,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不知此去危险重重吗。
而且,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羊献容又凭什么这般信任,将刘子瑜一个如花少女,交给他们。
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只是想问清楚,子瑜为何要与我们一起走。”
刘子瑜忽然间就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幽幽道:
“实话与你说吧,我不姓刘,而是复姓司马,司马瑕,先父乃故孝惠皇帝。”
“司马瑕……”
祖逍眼睛都瞪圆了,今日的一切都过于荒唐无稽,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一般。
再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先帝的几位公主中,似乎并没有叫司马瑕的,子瑜可否说清楚一点。”
“哼!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
刘子瑜……不,应该是司马瑕,明澈的大眼睛看着他,搞得祖逍都有些无奈,这姑娘说话会不会抓重点啊。
“初次见面时,我就已经看出来的。”
祖逍老实回答,尽管魏晋时期好男色,最崇尚面如傅粉的美貌男子,但男女性别,他还是一眼能够分辨出来。
司马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此次出门,我得在装扮上再多下点功夫了。”
这是铁了心要跟他走,祖逍始终有些不解,就算她真是晋朝公主,意欲认祖归宗。
但她们怎么就如此轻易地相信自己呢?
不说清楚原因,祖逍是不可能答应带着她的,搞不好就是个定时炸弹。
其实司马瑕也没打算瞒着他,摒退了左右,这才叹道。
“当初逆贼张放将先帝挟持入长安,永兴二年(305年)时,皇后被废。
我生母时为长安宫婢,本匈奴人,受命侍奉先帝。
至光熙元年(306年),先帝还洛阳,而吾母因故未同行,流落民间。”
她说得有根有据,确实像这么回事,祖逍也不予置评,只静静地听着。
“是年吾出生,与母相依为命,至建兴四年(316年),吾生母死于兵乱之中,临终将我托付给皇后。
后来皇后又将我托给如今的养母,假做娘家外侄,掩人耳目。”
当年张方劫持晋惠帝入长安,羊献容也在同行,还被张贼废后幽禁。
若司马瑕所说皆为事实的话,自然会与羊后相识,建兴四年刘曜领兵攻打长安,晋愍帝出降。
当时长安城的确死伤无数,司马瑕母女除了投奔羊献容,可以说别无他法。
也幸好羊献容还念着旧情,收留于她,但她的身份还真是个定时炸弹。
而且是悬在羊献容头顶上的一枚定时炸弹,若刘曜知道她一直收养着司马衷的女儿,其后果难以预料。
让司马瑕离开长安,离开前赵,是无奈之举,也是不得不为之。
毕竟她今年已经十六岁,再不议亲,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嫁人之后,泄露秘密的几率会更大。
一旦出事,连累的人也更多。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祖逍选择相信了司马瑕,她所说不但逻辑通顺,而且毫无破绽。
最重要的是,如果做假,羊献容不会放他们一行人出前赵的边境。
方才羊献容不直接给他手令,而是非要刘子瑜去一趟,恐怕也就是暗示。
“皇后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你回建康认祖归宗?”
司马瑕冷冷一笑,“不,只要离了长安,不牵连姨母和母亲,对我来说,这天下去哪里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