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你借给我书。”
下课之后,那黑瘦男孩连连道谢,只是动作很放不开,显得羞涩。
主要是,朱由检穿着整齐、衣衫干净,他自己却衣裳全是洞,很脏,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
自惭形秽。
经历了那么多,朱由检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事情,将自己的书拿回来,他发现小男孩的手很干净,比他的脸要干净的多。
是因为这手要碰书的缘故?
“你叫什么名字?”
朱由检随口问了问。
那黑瘦男孩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叫卢象升,家住在泗水县南边。”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这问答却令朱由检脸色剧变,身形摇晃差点没站稳,一瞬间露出的惊色将卢象升都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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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脑中轰鸣一片,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大明,因为大明也有一个叫做卢象升的人,这勾起了很多记忆。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了。
这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大明不存在了,卢象升也只是一个重名罢了,两人完全不同,至少在大明,卢象升年幼时可没有这么穷酸。
“没事……”
他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一片宁静,随后带着卢象升找到了一边的几个孩童。
“你们,将书交出来。”
朱由检声音很冷,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孩童。
他找的,正是刚刚将卢象升书籍偷走的那几个人。
主动为卢象升出头,一方面是有怜悯,另一方面是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就算是重名,卢象升也曾是大明忠臣,他曾为大明皇帝。
那几人明显是一个小团体,看见朱由检主动找上门来,顿时一愣。
他们稍微有些惊慌,毕竟也只是孩子。
不过很快他们就涨红了脸,强自狡辩道:“什么书?我不知道!”
“滚一边去,这跟你没关系!”
朱由检是神童,五岁就能进入大学堂读书,其他孩子可不这样,至少都是七八岁了,体格比朱由检大不止一号,此时满脸横气,倒是逼得朱由检往后退了一步。
卢象升一开始还没明白朱由检带他过来是为何,明白过来之后顿时眼中冒出愤怒的光,气得眼泪在打转。
“把书还我!”
不同于朱由检的冷静,卢象升明显要冲动的多,直接冲了过去,因为这几人之前就羞辱过他,说羞于与之为伍,嘲笑、讥讽,想让他退学。
如今偷走他的书,也是再合理不过。
卢象升很瘦弱,但骨头却粗,力气极大,一下冲过去掀翻了两个孩子,但随后就被其他几人反应过来,摁在地上打。
朱由检一惊,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他本想先定罪,然后叫老师来处理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硬着头皮也得先救下卢象升。
但他只有五岁,平白挨了两拳,痛的他倒吸冷气,最后赶紧跑去将钱夫子叫来。
钱夫子看见朱由检脸上的伤很是愤怒,随后赶到将几个学生分开,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冷冷盯着那几个孩子。
“你们真的拿了卢象升的书?”
“作为读书人,偷窃尤其不耻,欺弱更是令人厌恶,但人人都会犯错,你们若是就此认罪,小罚即可饶恕你们。”
但那几个孩子却梗着脖子说没有拿。
反正已经扔进茅坑里面了,有本事你去捞?
钱夫子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最后看了一眼朱由检和他眼中的愤怒,不由得一笑。
“你们七人打架,去门外站着吧。”
随后,七人一起被罚站在门外。
朱由检很愤怒,到底是谁犯了错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事情,钱夫子为何将所有人都惩处?
就连这都看不出来,这钱夫子也不过是个蠢才!
他想到了前世,他被朝堂上的群臣欺骗,最后导致大明亡国,那些群臣也都是混账,竟为了谋取私利不顾大明江山,十足的蠢才,真是好不气愤!
站到一半,朱由检越想越气,胸膛起伏,当即就想回家,这什么钱夫子,跟着这种人读书简直是丢脸。
但随后又看到旁边的卢象升,重重呼出一口气,他选择默默受罚。
他不想让卢象升难做。
散学之后,钱夫子将卢象升和朱由检单独留了下来。
朱由检眼中很愤怒,正好,他要质问钱夫子!
“给,这是一本崭新的千字文,你今后要努力读书,不要忘记了你父母的辛勤。”
钱夫子此刻很温柔,摸了摸卢象升的头,随后叫他在门外先等会儿,他还有话单独给朱由检说。
卢象升感激得眼泪都出来了,嗫嚅着说不出话,只深深一拜。
“感谢老师!”
卢象升出去了,此刻这屋只留下钱夫子和朱由检两人。
“你是否很愤怒,又很好奇,为何我不惩处那五人?”钱夫子微微一笑,对他说道。
朱由检一愣。
“你啊……真是神童,我无数次在感叹,这世界上竟真有生而知之的人,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才三岁,眼睛沉稳得却像是一个青年,一个人拿着书在看,当时我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觉得我找到了一块璞玉。”
“但随后,我很失望。”
钱夫子摇头,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但又很好奇,他并未做出什么令钱夫子生气的事情。
“……我失望的地方不在于你不够聪明,或是不够听话,相反,你太聪明,聪明到令我无从下手。”
“当一个人足够聪明的时候,他其实是不愿意去接收别人的东西,因为他已经很自信,深知靠自己也能混出一片天地,那还要我这个老师干什么?我除了教你知识之外,什么都教不了你,今天我发现,你竟然连千字文都已经熟背,但我昨天才讲到第三页,真是令我大受挫折!”
钱夫子感叹一阵,随后扶须笑道:
“还好,我随后发现你也不是真的完美之人,你尚且是幼童,经历得少,很多用话语说不明白的东西,你还不懂。”
“所以,我将那五人留了下来。”
朱由检皱眉。
“老师既已经看出来那五人是作恶者,为何不将其逐出学堂?”
“让这种心思恶毒之人读书,若是他们于县城中,只是为害一方,若是将来进入朝堂,那就是为害一国百姓!”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检尤其愤怒,拳头攥紧。
谁知那钱夫子却是哈哈大笑,显得很畅快。
“你说他们有罪?”
“他们何罪之有啊?”
朱由检怒道:“他们偷走卢象升的书籍,且欺凌弱小,还拒不认罪,从小就这样,将来那还了得?”
他又皱眉,“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情,老师不也已经看出来了吗。”
谁知,钱夫子却是冷冷地摇了摇头。
“孩子啊,你说的一切,都只是你说给我听的,除了这几句话之外,你什么都拿不出来,用什么来给那几人定罪呢?”
朱由检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