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潭镇一处宅院中,林老太正指挥着大儿媳方云霞收拾院子,当林家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林老太瞬间便湿润了眼眶。
“家驹,”喊了一声,林老太上前扶住儿子,看到儿子消瘦的身形,泪水跟开闸似的滚滚落下,“你受苦了。”
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林家驹同样的心头酸涩,跪下道:“不孝儿跪拜母亲。”
呜呜呜,院子里响起一阵让人心酸的哭泣声,林老头站在旁边,抹了抹眼泪,看看门外,问道:“老二呢。”
“二弟回家了。”林家驹说道。
林老太赶紧让儿子站起来,向方云霞怒喝道:“快去给我儿拿凳子来。”
方云霞跑到屋里,抱着一个凳子出来,林元儿这才在母亲后面跟着出来,看见父亲,还没说话明亮的眼中就落下一串眼泪。
“爹,”林元儿猛地喊一声,冲过来站到父亲跟前。
见女儿好好的,林家驹松了口气,不过看到她小小一个孩子也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鼻头又是一阵酸涩。
“爹,外祖母外祖父都不让我进方家的门了,”林元儿小声道:“他们还打娘,说表哥表弟都是因为我们家才那样的。”
林家驹说道:“他们没说错,是我们连累的,元儿不要仇恨你外祖家。”
林元儿控制不住地扁了扁嘴,眼中又砸下来一串泪珠,低声道:“女儿知道了。”
“哥哥他们以后还能读书吗?”林元儿又问道。
“暄儿兄弟几个呢?”林家驹问父母。
林老头说道:“我送到这镇上的私塾读书去了,你这事,是否影响孩子们的科举?”
“先念着吧,”林家驹笑了笑,自从张弼安登基之后,这天下就是不会安稳,暄儿虽然到了下场的年纪,但不必急这一时。
“爹,浓儿妹妹回来了吗?”林元儿的声音再次插入进来。
这句话提醒了林老太,也张紧问道:“那丫头真是被送到青楼去了?败坏门风的,老二就那么带回家了?”
林家驹面色一肃,道:“娘,你怎么能如此说?侄女儿经这一遭,都是受我们家牵累。再说她才三四岁一个小丫头,谈什么败坏门风?再者,府城张相家的二公子在那儿陪着待了十几天,有什么败坏门风的?”
林老太不想被大儿子怼了一通,愣好一愣才道:“我说的还不对?我们家不止是她,还有元儿呢。”
“娘,我还问问您,当初那些人要带走的是元儿和浓儿,为什么浓儿被带走了,元儿却无事?”林家驹说道,“是否你们早知道了什么?你让二弟夫妻如何着想?”
林老太想到这个就后悔,拍腿道:“我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啊,今年上元节那天,我去庙里抽了一签,签上说咱们元儿有个生死劫,得找个替身。当时就该想,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能有生死劫,还不是咱们家要出问题,我竟没想到提醒你一声。”
林家驹听着,不自觉捏了捏眉心,问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娘,咱们家在临县的资产,是否全都被查抄了?”
林老太向外看了看,自从经过上次抄家,她有些风声鹤唳,叫方云霞去关上大门,才低声道:“还有两处不在我名下的铺子,这些天我也没敢进城,不知那掌柜的可还老实,正好你回来了,过去看看。”
“你都回来了,这事情想必已经查清楚,我们家的财产便一分也不送回吗?”林老头问道。
林家驹道:“我回来之前见了见何县令,说能退回一半,不过肯定会比一半有所损失。”见父母都要说话,他没提要去滇南的事情,只道:“我会在家里待一两个月,把家中事务安排妥帖。”
林家夫妻这时还不知道大儿子此劫,完全是长公主的陷害,听说还有得一半还,皆面露喜色。
林老头的思想就是儿子在外面闯荡才有出息,也没有追问儿子要去哪儿,只道:“这些天多亏了你二弟,在家休息两天,你买些礼给送到夷水村去。”
林老太闻言,顿时沉下脸,道:“那个儿子,现在已经完全被他媳妇笼络去了,还看什么看?”
林老头同样沉下来,“现在只有老二能跟他大哥相互扶持,你不让兄弟俩走动,想干什么?”
林老太冷哼道:“这个时候怎么不提你那几个庶子了,当初还没刚下狱,别人都不吭声,就他们兄弟攀咬得厉害。”
这话音还没落下,大门被推开了,林家全笑着探头进来,看见林家驹,马上直起身走进来,惊喜道:“大哥,你回来了。”
林老太瞪大儿媳,怎么关的门?
方云霞委屈,你又没让拴门。
对于这个五弟,林家驹没有摆脸色,笑道:“五弟也在月潭镇?过来坐吧。”
“不止我在,三哥四哥两家被放出来后,也都来了这边。二哥在月潭镇经营得不错,有不少朋友,我们在这儿一点都不受排挤。”
“那便好。”
“对了,二哥没回来吗?”
“他带着几个孩子回夷水村去了,这时候差不多要到家了吧。”
与此同时,林家乐的确已经带着三个孩子,过五关斩六将一般地来到夷水村外,和前面那些村庄一样,夷水村外面也有人站岗。
这边比宜县地势高,当初河水并未走来太多,两天过后就完全退了,村人们后面那座山上待了两天,村子里房屋虽然有所损伤,但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受到什么大损失。
更关键的是,夷水村出现一种产量很大的作物,红薯,是林家乐走商从南边跟海外的人买的,而林家夫人又是个大方的,竟半点不藏私,分给了村里好几家。
村里人这家那家关系好的,如今已经是家家种,甚至还分给亲戚们一些,毕竟这东西很好种也很好成活。
不知感恩的人很少,看见林家乐牵着匹坐了三个孩子的马,后面还跟着只奇形怪状的狗子走来,站岗的人赶紧上前迎接,笑着喊道:“二爷,您回来了啊。”
村口搭着一个棚子,正坐在那下边吃甜瓜的陈耀光听到声音,也赶紧起身过来,看见林家乐满脸笑道:“二爷,你这都出去跑大半个月了,家里的事可平了?”
“平了,”林家乐笑道,“耀光在把守村口呢。”
陈耀光:虽然咱不当村长了吧,但谁看见咱还不是客客气气的?除了长辈,同辈的哪个敢开口就是一个耀光呢。
但,谁让自己没人家这本事呢。
陈耀光马上也笑道:“是啊,你不在村里不知道,这两天可乱了,总有水灾里家破人亡的流亡人,太多了,不敢让他们随便进村的。咱们这一片十几个村子都商量好了,一旦哪处被灾民冲上来,其他的村子都要派几个壮丁去帮忙。”
在村口说了会儿话,林家乐牵着马走进村子,夷水村倒还和往常一般,鸡鸣狗吠的,跟外面的情形比起来,简直是世外桃源。
但世外桃源也有烦恼,经过村中心的那口大井处,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
好些个人面上都带着愁容,林家乐一见,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对三个孩子道:“你们先下来,我去看看。”
马背上坐着人是不能不空着缰绳的,这要是跑起来,便是要命的事。
林春浓三个其实也关心这水的问题,一个个听话地从马背上下来。
林家乐就不管马儿了,随手把缰绳一丢,抬布步走向那井口的一圈人群里。
“打不到水了?”
听到声音的村人回头,看见是林家乐,面上就有些喜,不止是念着林家乐一家散出来的红薯,还是觉得他实乃村里第一出息人。
眼看着这井眼就枯竭,林家乐这个见多识广的人回来了,说不定他能有别的办法。
“今天早上打了水,它还能慢慢回出一桶来,现在却是干涸了,”
“村长正带人继续往下挖呢,这都挖两个多时辰了,”
“你看,出来的都是这样一兜兜的泥沙,”又一个人提了兜湿泥过来,满脸的愁容,“这不会真要大旱吧。”
围在井边的第一圈还站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说道:“我就说今年七星湖那边的动静不吉利,许多年都不结果的杏树竟结了七树果子、”
“爹,你这是怎么想的?”陈金名的声音从井口里传出来,他出来,坐在井沿上,一边解着腰里的绳子一边道:“只开花不结果才是不好的象征,今年结果,那是好寓意。您想想,今年这事儿一出又一出的,要不是有林二哥一家搬来,咱们村里现在只怕也要想想今年冬天吃什么了。”
说完,陈金名向林家乐道:“二哥,你可算回来了,晚上要是不嫌叨扰,我带几个人去你家商量一下眼下这缺水的事。”
刚才一番话是解释他爹说杏子结果不好可能会引起的林家人的误会,以前都不结果的杏树,却在林家人搬来的第二年后结了,这不是林家人的原因吗?说杏树结果不好,不是在指责林家人?
别觉得牵强,陈老爹的话很可能会让人误会,所以陈金名那般说,也是堵住以后情况万一不好转,村里人将怨责都堆到林家身上的可能性。
林家乐听了,自然是觉得陈金名会做人,但是又把缺水的担子给他肩上放一半,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一群人都跟陈金名一样眼巴巴看着自己,都是最远没出过县城的一群人,林家乐也不好再说别的,说道:“行,咱们背后还有座大山,实在不行组队去深山里找水,也不能渴死。”
林家乐都这么说,这些心焦井水干涸的村人才都觉轻松几分,他们之前也想到过进山找水源,但从未进过深山的人们哪个不怕里面的野兽?
人林二爷,那可是走南闯北连北戎都去过,还成功让人送来那么些大车羊绒的人,手里肯定有让野兽害怕的药或者弓箭,身上必定也是带着功夫的。
有他在,村里的年轻人跟着进山,会安全许多。
方小草揉了揉又一阵跳的左眼皮,旁边做鞋的赵英梅看了眼,问道:“你这是眼睛不舒服?一下午见你揉不少次了。”
方小草拿起手上的衣服,继续慢慢地缝着,“倒不是不舒服,这左眼皮从上午就开始跳,不知是不是又要有什么事。”
赵英梅伸手在旁边摇床上空赶了赶,将那些随着暮色上来而聚集起的小飞虫赶到一旁,里面是一个带着虎头帽正熟睡的婴儿,这孩子是七月出生的,满月后她就经常带着出门。
以至于现在,天亮着这孩子根本不在屋里待,睡也要在有光亮的地方睡。
看了儿子一眼,赵英梅面上带着笑意,说道:“你这是左眼,左眼跳财,肯定是有好事。”
方小草笑道:“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事,就是我们家那四口都回来。”
听她这话,是把林秋末也算在内,赵英梅心里感慨,林家人真是实在,这样的人交着才让人放心。
不像有些人,嘴上说的漂亮,一到实际事儿上还是漂亮话糊弄人,啥忙不帮也要人不讨厌觉得对方好。
那种人赵英梅真见过不少,说实话一点都不敢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