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于他而言,不过是囊中之物。
萧珩以为咬死户部不放,处置了他外公刘尚书就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简直是痴心妄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起家世出身来,一个歌姬生的孽障,怎配同他平起平坐,同争东宫之位。
如此一番幻想,萧瑜心中畅快了不少,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没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内侍迟疑了下,安静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萧瑜挑眉,神色略显不满。
内侍低着头,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回四殿下的话,今早八百里加急来的军报,北境情况比我们预想要危急的多。主将邓砚尘外出巡视经过于岭苍山山脚遭受敌军埋伏,重伤坠马生死未卜,北境防线危在旦夕!”
“什么?”
萧瑜惊恐地站起身,
他截下北境的军报,只是想让这场仗打得艰难一些,拖住邓砚尘带兵返京的时间。
他怎知此番战事如此危机,倘若北境防线一破,敌军会迅速攻打入周围四州。
到了那个会儿,就不是他截几封信就能掩人耳目,不叫朝廷知晓的时候了。
他没有时间了,
国不能破,他的计划也不能因此作废。
萧瑜攥拳围着书案周围徘徊许久,吩咐道,
“速去请钦天监的人过来,切记不要声张。”
……
长青死里逃生,将邓砚尘从岭苍山的层层包围中救出来时,整个人也几乎耗尽了体力。
他费力地将邓砚尘背在身上,念念有词道,“小邓,你别吓哥哥,咱们就快赶回去了。”
像是在对邓砚尘讲,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北境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的马承载两个人跑不起来,赶到营帐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直到看见远处亮着的火把,长青方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门前的守卫蹚着雪匆匆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刚将邓砚尘安置木板搭的简易的榻上,军医便已经闻声赶来。
一路上,长青都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邓砚尘究竟是何模样。
他怕看了,怕真得出了什么意外,他没有勇气再带着人再回大营。
然而此时此刻,邓砚尘整个人平躺在榻上,胸前的盔甲凹下去一大片。
被压弯的盔甲断裂之处已经扎入血肉之中,军中大夫带着三五个人一点点地试图将邓砚尘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可只要一动,全身上下就会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
当那一副合身的盔甲被彻底摘下来时,压力一经释放,本在昏迷的邓砚尘突然坐起身,鲜血顺着他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顷刻间染红了整个床榻。
大夫定睛一看,顿时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原本胸前未能结痂,尚在发炎的箭伤此番又遭受到铁锤重击。
以至于伤口彻底崩坏,连同着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他整个人躺在这里,单薄的像一张随时都容易被撕碎的纸,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年纪小的小将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憋红了眼角,小将瘪嘴扭头看向长青,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长青兄,只是照常出去巡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长青瘫坐在地上,乏累和伤痛叫他抬不起手,兴许尚未从死里逃生的余韵中回神,精神却是极为亢奋。
“中了埋伏,先前巡视时我们插下的方向标被人动了手脚,小邓意识到问题时已经落入圈套。”
北境地势开阔平坦,临进入冬,为了防止将士们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玄甲军一直都有每日巡视检查路标的习惯。
只是他们谁都没料到,这场雪下得如此突然,短短一两个时辰漫天大雪遮天蔽日,四下辨不清方向。
小将抬袖恶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咒骂了几句。
掌管辎重的老将孙叔抬头看他,“你带去的人回来了多少?”
长青顿了顿,随即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营帐内一片寂静,周围的人来来去去,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外端。
邓砚尘意识昏沉,血迹还在顺着他口鼻流淌,药根本喂不进去。
但凡是不当值的将士们都自发过来帮衬着,周围挤满了人,却听不见半句交谈声。
夜色昏暗,寒风如同凌厉的刀呼啸个不停,整个营帐被乌云笼罩着,人人悬着一颗心守在门前不敢离开。
约莫刚过了未时,邓砚尘身上的伤止住了流血。
他整个人还是有进气没出气,面色苍白至极。
远处的苍穹逐渐有了亮的意思时,孙叔在木墩子上磕了磕烟枪,站起身走到长青身边。
他将手放在长青的肩膀上,良久后,幽幽开口道:“去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吧,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久之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闻言营帐内外的人纷纷抬起头看向孙叔,布满厚茧的手紧张地蜷缩着。
乌木赫此番做足了准备,就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进攻的机会。
显然,蛮人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邓砚尘虽死里逃生,但身负重伤难支撑紧随而至的战事。
眼见士气逐渐低沉,孙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去安慰。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隐在无边黑夜的岭苍山模糊地影子,饱经风霜略显浑浊的那双眼,倒映处手中烟枪的星点火光。
第93章
光承帝卧病在床, 朝堂之上大事小情皆由内阁商议过后,再由高公公同他回禀。
朝中尚未有储君能协理政务,内阁地位在此时显得格外重要。
夜里, 宋诃就着烛火看着桌案上摆放的一沓子请兵符的文书, 眉宇间愁色更深。
首辅宋诃是朝中文官之首,他出身世家, 自幼习得是儒家中庸思想, 崇尚的是仁义之道。
同大多数世家出身的文官一样,但居庙堂之高, 宋诃对边境战乱和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了解甚少,从未见过兵祸之下的生灵涂炭,也不了解战场上局势的瞬息万变。
他生于京城, 长于京城, 半生忙于公务, 见到的最多的是皇帝,是内阁阁臣,处理最多的是时政要务。
他一生致力于如何培养挑选合适的人才,促使朝中各个机构平稳运行的同时, 帮助皇帝制衡百官以保持朝局稳定, 江山永固。
多年来, 靖安侯府位高权重, 不仅一早成了皇帝所忌惮的对象, 更是横在朝中一众官员心中的一座高墙。
与靖安侯不同的是,许侯爷戎马一生为的是四境安稳, 天下太平。
而追其根本, 许侯爷效忠的是天下,而以宋首辅为代表的文官他们心心念念维护的是君主的绝对权力。
即便这么多年, 靖安侯忠贞不渝从未生出外心,可这些历经两朝的文官依旧奉行着未雨绸缪总好过追悔莫及之道。
且自邓砚尘前往北境御敌至今,兵部从未收到前线危机的军报。
光凭黎瑄一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书信,不论是宋诃还是其余旁的朝臣,都难以相信其真伪。
宋诃撑着头,按了按紧皱的眉心。
数日前户部尚书刘玄江的一番言论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无论是出于朝堂制衡,还是司法公正,此番请兵增援一事都不能草率许可。
桌案旁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文书上的楷书小字忽明忽暗。
宋诃花白的胡须泛着银光,良久后,他提起笔再次一一驳回了案上的奏折。
......
夜色沉沉,别苑内一片寂静,宫人所在的房间皆已经熄了灯。
许明舒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苍穹。
直到天边隐隐有了些许光亮,许明舒方才收回神,抬手擦了擦脸上干涸的泪水,缓缓站起身看向床榻。
她的行李一早就收拾好,只等今日赶到宫门前等候开门,便可乘马车前往北境。
自她从裴誉口中得知了前世她身死后发生的一切,想见邓砚尘的心思一刻都不能再等。
至少她要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像梦境中的沈屹那般。
看见他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许明舒换了一身简易的衣服,背起行李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耳房里的沁竹正在熟睡,许明舒上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掖了掖被角。
两辈子,无论去往皇宫还是出嫁后住进东宫,沁竹都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此番她不告而别,心里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可现如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也无心再去应付。
这一世除了守护家人免遭重蹈覆辙之外,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弥补自己的过失。
前世,她将邓砚尘孤身一人留在那面对绝望。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能看着他远在千里之外陷入困境。
许明舒毅然决然地扭过头,将自己写的书信留在沁竹身边的茶盏下,转身离开。
别苑地处偏僻,宫道一片漆黑。
许明舒提着手里的兔子灯,沿着路中央壮着胆子将步伐迈得极稳。
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开了,届时满宫的宫人都会起身劳作,她必须趁着夜色尽快赶过去等候。
临近宫门时,许明舒熄了手中的灯。
执勤的官兵还在打着瞌睡,凌晨的寒风阵阵,许明舒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冬日里白昼短,头顶漆黑的夜已经逐渐变为深蓝。
许明舒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见官兵开始巡视走动时,正打算上前被人从身后揪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