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花路过刘小杏娘家, 恨恨瞪了眼那紧闭的房门,却没想到从里面走出一串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这些都是刘小杏三个兄弟的孩子。
刘小杏娘家被周兴旺家讹诈, 日子过得很苦, 又没有彩礼娶黄花大闺女, 就只能娶寡妇进门。
偏偏老天爷觉得他们家还不够倒霉,三个妯娌前后脚进门,就以三年抱俩的速度, 接二连三怀孩子, 偏偏生的还都是男娃。
这最大的孙子已经成了亲,很快生下第四代孙子,大儿媳进门三年就生了两个孙子。这刘家日子便越发不好过。
刘翠花都能想到不久的将来,这第三代连媳妇都娶不上,心里那点不满又咽了回去。这些也是可怜人呢。
另一边,林满堂三人正在坡地那边干活。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干了两个时辰, 林满堂腰都直不起来,就提议歇息一会儿。
三人随便摘了几片叶子铺在地上, 解了草帽扇风。
林满堂想到媳妇昨晚的交待,就问林福全, “大哥,我听我媳妇说你正准备给大吉说媳妇?”
林福全笑了, “原本想定下来。但是大吉心性定不下来, 我想再等等。”
林满堂挣扎再三道, “大哥, 其实我觉得大吉是长子, 最主要的是挑个贤惠能干的。不一定非得嫁妆丰厚。你看我也不是长子, 我现在过得就不错啊。”
林福全打量他好一阵儿, 直把林满堂看得头皮发毛,他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林福全指着他笑骂,“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大吉找你了?”
林满堂愣了愣,这些都是他和媳妇的想法,跟大吉没半点关系,他摇头否认,“没有。”
林福全却不信,他二弟以前是混,可他不会说出没脑子的话,就继续道,“那孩子还是太年轻,说的都是孩子话。咱们当大人的哪能由着孩子乱来。”林福全侧头问张顺星,“顺星,你将来会找军户村的姑娘吗?”
张顺星惊恐得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不……不行。”
他说话结巴,舌头卷在一块,很想解释给对方听,可吐字不清,林满堂根本没听懂。
林福全摊了摊手,“你看,连张顺星都不会娶军户村的姑娘。我怎么能害自己的儿子。”
害他?林满堂心里一咯噔,怎么就说得这么严重了?
林福全叹了口气,“军户比农户低一级,军户女生的孩子也天然比农户低一级。将来会被别的孩子看不起,欺负,甚至还会被孤立。我们大人整天在地里忙活,哪能天天看着他们。要是不让孩子跟别人一块玩,又怕他们性子太独。就像周木生,人都傻了。”
周木生傻不傻,林满堂不知道,但他这会子是真听傻了。原来他才是思虑不周的那个人,他大哥一个普通农户想的都比他多。
人家想得这样深,这样远,他再劝,那就是成心想害人家孙子。林满堂哪还劝得下去。
刘翠花回到家时,男人和孩子们已经回来了。
大丫正带着二丫在灶房忙活,大吉大利守在门口等着端菜,林福全正在给牛喂草。
自打买了牛,林福全一天三次看牛。
看到她回来,林福全停下手头的动作,“岳父没事吧?”
刘翠花摇头,看了眼大吉,叹了口气。
吃完饭,孩子们跨着篮子出去打猪草,林福全也打算去坡地那边帮二弟的忙。
刘翠花没急着收拾碗筷,叫住男人,“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儿。”
林福全点头,“啥事啊?”
刘翠花挣扎再三,还是将爹娘想将凤菊说给大吉的事说了。
林福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行。我不同意。”他蹙眉看着她,“你没同意吧?”
吃一次亏就够了,上赶子吃第二次亏,他是傻了才会同意。
刘翠花抿嘴,心里很伤心男人这么绝情,“你不能一直带有偏见,刘小杏是刘小杏,我也是刘家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一直本本份份,为你老林家传宗接代,难不成还改不了你对刘氏的偏见吗?”
林福全见媳妇都哭了,心里越发烦躁,“我说不成就是不成,你娘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没有刘小杏,我也不能同意。”
刘翠花呆愣半天。
林福全本不想实话实说,但岳父一家非要他儿子娶凤菊,已经触及到他的逆鳞,那他也就不给他们脸了,“前年你那大侄子成亲,给女方家彩礼也才五吊钱。他能给凤菊出多少陪嫁?”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他当然要给大儿子结有钱的岳家,将来两口子才能将日子过好。找那穷的人家那叫扶贫。
刘翠花被男人问住了,“就…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那好歹是生我养我的爹娘。”
林福全抬手打断,“你已经嫁进林家了。这些年逢年过节,节礼哪次少给了吗?每次收庄稼,你那两个弟弟在屋里读书,我累死累活帮着干活,我自问对得起你娘家。你要真当大吉是你儿子,就不该给他找个拖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同意凤菊嫁给大吉,你就死了心吧。”
刘翠花被男人这话惊呆了。
村里人都说她男人老实厚道,从来不会跟人翻脸。但其实他心里早有一杆秤。人家不说,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其实早就否定你的人品,心里也看不起你。
刘翠花觉得难堪,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爹娘也是为了家里好。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刘氏只要中了秀才,族里就能分给五十亩良田。”
刘氏先祖为了激励族人,就用良田勾着族人。这效果确实很不错。
虽然这些年刘氏考中的秀才并不多,但刘家村男丁倒是少有目不识丁的。
林福全少有的尖酸,阴阳怪气道,“是啊,五十亩良田,族学也免费,可他们考中了吗?学了那么多年,还不是连个童生都没中,还好意思嫌弃别人。”
读书没有天份就老老实实下来干活,却赖着不干,让亲爹和大哥干,就是没良心,眼高手低,林福全就看不上这样的人。
刘翠花见男人发了脾气,她受不住,收拾好碗筷,失魂落魄去了二弟妹家。
其实刘翠花以前跟李秀琴关系并不好。
刘翠花看不起李秀琴整天一副馋样,李秀琴看不起刘翠花小气,上不得台面。
可她又能跟谁说呢?她跟村里女人关系都不怎么好。那些人都说过她的事非,她心里记仇,就没办法跟那些人交心。
李秀琴正在院子里分配草药,前世她给猪吃的是板蓝根和金银花。
可这边气候不适合生长这两种草药,而药店的又太贵。
李秀琴便只能用本地生长的草药代替,比如芨芨草、紫苜蓿、淫羊藿等。
有的草药味道难闻,直接喂,猪不爱吃。李秀琴就把草药晒干熬成汁,掺到猪食里。
要是猪不吃,她就饿它几顿,它自然而然就吃了。
草药要天天吃,才会见效。
他家天天飘草药味儿,村里人自然好奇,这一打听,于是村民们都知道李秀琴给猪熬草药的事了。
村里的大娘大婶当个乐子来听,都觉得她养这十头猪还没挣钱呢,又搭进去许多药钱,真真是不会过日子。
刘翠花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见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二弟妹却依旧我行我素,不得不佩服她的好性儿,“你这十头猪就差当祖宗伺候了。”
李秀琴无奈,“那也没办法啊。我养这么多头猪,要是一头得了猪瘟,剩下就全完了,所以只能尽心伺候。”
刘翠花一想也是。
李秀琴拿着扇子扇风,刘翠花四下看了看,“你家那个寡妇呢?她怎么不帮你熬啊?”
“她跟孩子们一块去地里割猪草了。我一个人在家。”
刘翠花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她可是个寡妇,你就这么放心让她跟二弟一块出去?”
李秀琴一怔,随即失笑,“那么多孩子一块去的。”
刘翠花白了她一眼,“那些孩子懂个屁啊。你呀,得小心。你又没给二弟生儿子,你得防着她。”
李秀琴愣了一下,防着范寡妇?就对方那黑成锅底的脸,丢在人堆里都注意不到的长相,她都要防,那她这辈子就不消停了。
刘翠花见她不以为然,急了,“哎,你别不相信啊。这男人可不管家里媳妇有多美,只要是外面的,就都是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这话李秀琴倒是认同。从这点来看,她这大嫂还是有些见识的。那后世有句老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李秀琴点了点头,“行,我会记住的。”
刘翠花见她听进去了,便打开了话匣子,“弟妹,你将来有没有想过给晓晓找什么样的女婿啊?”
李秀琴微微一怔。还别说,她确实想过。
这古代男尊女卑,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
就拿范寡妇来说,她丈夫死了,她族人就将她和女儿撵了出来,霸占她的家产。她就只能带着女儿自卖自身。
难道她就不想告官讨回她丈夫的家产吗?不,她做梦都想,可她家没有男丁,族人收回家产天经地义,就是闹到金銮宝殿,族人都占理。
李秀琴想给女儿找个家境殷实,人品出众,识文断字,有谋生本领,没有婆婆,最好还得是长子。
当然这也只是在她心里想想,没跟男人说,主要那人疼闺女,一说这事,他准保不高兴,非得跟她急,说她想撵女儿出门。
天地良心,这古代姑娘十五岁就嫁人,定亲更早,许多人家十一岁就开始说亲。她女儿都八岁了,也就三年而已。
她不得早点先挑几个合适的对象,先观察他们的人品。最终选个好的先定下来。难不成等岁数大了,让别人挑捡女儿吗?那岂不是毁了女儿一生。
李秀琴没把实话全漏给刘翠花,只说找个条件好点的,识字的,人也正干的。
想挑没婆婆的家庭,这话传出去不好听。
刘翠花乐了,“那你可以找你娘家啊。上次暖房宴,你大哥那两个儿子,彬彬有礼,我觉得都不错。”
她这话是带着试探的口吻,人家也是真心实意觉得不错。可李秀琴却吓得不轻,差点跳起来,想都不想就反驳,“哎,那怎么行!这不是近亲”结婚吗?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这古代表兄妹好像还真能成亲。
但她可是现代人,哪能接受这个?
她话虽没有说完,但刘翠花却看出她不愿意,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亲上加亲,你大哥大嫂难道还能亏待自己的外甥女吗?”
李秀琴摇头,“不会亏待也不行。”
近亲结亲可是会生出畸形孩子的,她怎么可能明知是错,还毁了女儿。
刘翠花见她如此坚决,心里一塞,原本她想让二弟妹感同身受,到时候让二弟两口子帮忙劝劝她男人。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根本没想过让女儿嫁回娘家。
她如鲠在喉,干巴巴问,“为什么?”
李秀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边好像很流行表兄妹结婚,她要说从书上看的,人家也有话反驳她,为啥那些读书人没有遵守这个原则呢?
她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如果大哥大嫂亏待晓晓,我肯定会跟他们闹,到那时我就没娘家可走了。”
嗯,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刘翠花仔细想了下,这话确实有道理啊。谁家没点不愉快呢,嘴唇和牙齿还会打架呢。更不用说婆媳了?
要是真发生龃龉,到时候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