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分给知青们一片土地,五个知青各自负责一部分,但干农活讲究合作,所以除了男知青任胜利,其他人都是两两分工,温秀薇跟孙玉芹一组,孙玉芹总是偷懒,她就干的要更多一些。
可是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她干得多,她的工分就多,前面有小队长看着,不会把她的劳动算在孙玉芹头上。温秀薇缺钱,自然愿意多干,虽然这样累,但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会饿肚子了。
这人却只干了二分之一的活,温秀薇愣愣的看着站在田野尽头的小黑点,收起锄头,看见温秀薇回来了,楚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回来。
他站在田埂下面,温秀薇站在田埂上面,两人之间有了一个头的高低差,楚绍额头出了细微的汗,他仰起头,对温秀薇说道:“知青干活不用这么勤劳,只要把你负责的那一块干好,就没人会说你什么了,你做的太多,反而容易遭人埋怨。你们吃大锅饭,到时候粮食怎么分,也是问题。”
不过短短一小时,拿起锄头的楚绍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不紧张了,也不无措了,提起了他熟知的事情,连他的表情,都变得可靠了起来。
“今天的活我帮你干完了,你们的小队长刚才没过来,你别立刻就去告诉他,让他记分,等上一段时间,其他人开始离开,你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说完,把锄头放到田埂边上,楚绍没再看她,“我走了。”
温秀薇呆了一呆,她还在消化楚绍刚刚说的那些干活小窍门,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追着走下田埂,“等一会儿,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干活?”
楚绍脚步一顿,微微偏过一点视线,楚绍抿了抿唇,后面那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他只简单说了四个字。
“我叫楚绍。”
说完以后,他重新迈开步子,他走的特别快,步子迈得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狗熊在追他,温秀薇怔了半天,总算从记忆里挖出了跟楚绍有关的一句话。
“我住在青竹村,家里还有一个叫楚绍的男孩,他今年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五官端正身体健康,热爱学习热爱祖国,有房无车有存款,勤劳善良不抽烟,他今天没来,但如果你想见他,我立刻就带你回家!”
温秀薇:“……”
原来,这个人就是楚绍啊。
才十三岁?她还以为他已经十五六岁了。
楚家的人都好奇怪,一个刚见面就给她送钱,一个刚见面就帮她干活,真是……特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意识的笑了笑,温秀薇拿起那把被楚绍放下的锄头,她习惯性的走到孙玉芹那边,刚要把锄头锄进地里,突然想起楚绍刚刚说的话,她不禁抬起头,往周围看了看。
没人在看她,大家都忙着干自己的活,温秀薇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干的多了,还会遭人埋怨,不过,感觉楚绍不会害自己,想了想,她还是把锄头重新拿了起来,然后,她去找地方休息了。
——
楚酒酒今天去镇上买元宵,她没想到临时抱佛脚的人那么多,她和韩生义排了一小时的长龙,才终于买了二斤元宵回去,二斤里,只有一斤是他们五个人吃的,剩下一斤,楚酒酒自掏腰包,准备给温秀薇送过去。
她不知道知青点会不会也自备了,但不管他们自不自备,这一斤她都要送过去。这可是温秀薇第一个离家以后的节日,本来孤身远走他乡就已经很难受了,要是还没人关心,她今晚肯定要哭着睡着。
楚酒酒把温秀薇代入成了自己,其实温秀薇比她坚强多了,她才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
拎着元宵,楚酒酒跟韩生义加快速度,来到知青点,却发现这里只有一个孙玉芹,她扭头就走了,跑到最近的徐家湾小学,然后把元宵交给了罗淑阳。
如果只是温秀薇自己吃,买一两就够,可她住在宿舍里,楚酒酒只能多买一些,让她们分着吃。今天排队太长时间,再不回去,韩奶奶用来煮元宵的锅可能都要烧干了,来不及去找温秀薇在哪,楚酒酒找上罗淑阳。
见她又来给她们送吃的,罗淑阳笑着接过,还说她今晚会跟温秀薇多聊天,让她别再那么想家。
楚酒酒跟罗淑阳道了谢,然后才回到青竹村,回到家,她先洗了洗脸,用毛巾把脸上的水都擦干,她走进屋子,发现楚绍还是跟往常一样,坐在那张小书桌边上,正不停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楚酒酒走到他身边,时隔多日,终于又提起了温秀薇:“我今天去给奶奶送元宵了。”
楚绍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楚酒酒盯着他的脸,想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奶奶来到这里还没几天,她肯定很想家,不知道她今天晚上会不会哭。”
楚绍翻过一页纸,再度嗯了一声。
楚酒酒:“除了想家,奶奶每天还很累,我之前去看她的时候,就发现她总是没什么精神,特别困,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干那么多的活,好辛苦啊。”
楚绍放下笔,楚酒酒眼睛一亮,还以为他终于被自己打动了,然而,他的下一个动作是,打开墨水瓶,望着还剩一多半的瓶子,他把钢笔放进去,又吸了一管墨水上来。
一边把盖子旋上,他一边扭过头,对楚酒酒点点下巴,“嗯,你说得对。”
面无表情的看着楚绍,楚酒酒一秒暴怒:“嗯你个头啊!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楚绍:“……”
楚酒酒又跑了,推开窗户,他看着楚酒酒气鼓鼓的离开,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被他瞎划拉一通的条纹纸,楚绍阴阴的笑了一声。
小丫头,让你跟我玩欲擒故纵。
……
楚酒酒最近喜欢往徐家湾跑,韩爷爷和韩奶奶见怪不怪,毕竟她想到什么,立马就会做什么,三分钟热度的事情,说不准什么时候这风头就过去了。韩爷爷叮嘱韩生义,如果她要过去,那他和楚绍,至少得有一个人跟着,外面太乱,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走,还是不安全。
发现吃饭的三个孩子都没什么反应,韩爷爷为了让他们长记性,还说起了支书家的大女儿。
在村里,人们一般管她叫支书家的疯婆娘。
韩爷爷讲别人的事,就跟说评书一样,抑扬顿挫,还带留白。
“支书家谁不知道?我虽然没见过,但一提起老支书,青竹村谁不服气,他的女儿在村里,那是没人敢欺负的啊!可老支书的名气只在青竹村管用,到了外面,人家才不管你是支书还是百姓,他想抢你,那就要抢你!”
韩爷爷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几个孩子,“你们是没见过,支书家的大女儿有多惨,她年轻时长得好看,还去镇上参加过汇演,报名过文工团,后来认识了她丈夫,她就搬到婆家住去了,她婆家在老虎坑,这村子离青石河远,想回来,得爬过两座大山才行。也就是六七年前,支书家的大女儿跟丈夫孩子一起,买了节礼,准备回来看望娘家,结果,在山壁上,他们遇上了强盗,东西被抢走了,丈夫和孩子都被强盗杀了,连她自己都被捅了一刀,好不容易救活,可一醒过来,听说丈夫孩子都没了,她也就跟着疯了。”
楚酒酒听的内心震撼,她哇了一声,“真的好惨……”
韩爷爷十分认同的点点头,“可不是,你看看,连带着丈夫孩子的,都会遇上这种事,你一个小女孩,那不是更危险吗?”
楚酒酒挠了挠头,“可是,韩爷爷,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支书家大女儿人家跟丈夫一起,都没逃过去,那我跟生义哥一起,或者跟楚绍一起,我们都是孩子呀,不是一样逃不过去吗?”
韩爷爷:“……”
好像是啊。
楚酒酒望着他,无辜的眨眨眼,“如果都一样的话,那我单独过去,跟找人陪我过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韩爷爷:“……”
他呆呆的坐在马扎上,努力想了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楚酒酒,刷的一下,他扭过头,求助的看向韩奶奶。
我不行了,老伴,还是你来救场吧。
头也不抬,韩奶奶一边缝衣服,一边冷冷的说道:“想去徐家湾,就必须找人陪你,不然,你就别去了。”
楚酒酒:“好吧。”
韩爷爷:“……”
韩奶奶缝完这几针,换线的时候,她抬起头,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韩爷爷。
天天就会讲道理,看见没,不管到什么时候,铁腕政治都是最管用的,学着点。
……
正月十五,不少人家里还存着最后一挂鞭炮,都准备今晚上放了。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丁伯云坐在宿舍里,心情却不怎么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都到深夜十一点了,终于,宿舍的门被推开,青竹村新来的男知青,丁一鸣走了进来。
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身上满是硫磺味,进屋以后,发现丁伯云还没睡,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哥,你也没睡啊,正好,看我带回来了什么,一瓶好酒!”
变戏法一样,他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白酒瓶,也不管俞建青正在睡觉,他大声说着,“今天可是元宵节,哥,咱俩一起喝一杯,我本来以为你睡了,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喝了,那多没意思,来来来,我给你拿杯子。”
丁伯云皱起眉头,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幸好,俞建青还没被吵醒,他面色不虞的站起来,拽着丁一鸣出了宿舍。
站在月光和冷风里,他问道:“酒哪来的。”
丁一鸣被他拽了一个踉跄,他也不高兴了,“你管我哪来的,我从家里带来的,不行啊!”
丁伯云:“家里什么时候卖过这种土烧酒,你还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你从谁手里买的,花了多少钱?”
丁一鸣被他问烦了,“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堂哥,又不是我亲爹,在家爸妈管我,到这了,你还来管我一头。我下乡是休养生息,不是来听你教训我的!”
丁伯云气笑了,“休养生息?你个汉字都不怎么会写的文盲,什么时候还学会这种词了。丁一鸣,你刚来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别看不起乡下,别以为你到了这,还能像以前一样作威作福。最重要的是,别给我惹麻烦!”
“下乡是国家的政策,每一家都有一个名额,你还真以为你是被送过来享福的?如果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那你就混,随便的混,提前跟你说好,我是不会管你的。就像你说的,你是我堂弟,不是我的亲弟弟,我没必要对你的事情太上心。”
刚才让丁伯云别管他的人是他,可现在听见丁伯云真的不想管他,紧张起来的人也是他,丁一鸣不可置信的看着丁伯云,“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妈不是已经给你寄过信了吗?她说你答应了,会在乡下帮衬我,然后我才过来的,你说话不算话,我明天就去告诉我妈!”
丁一鸣今年整十八岁,但心智可能也就八岁,纯粹一个没长大的熊孩子,丁伯云在家的时候就很烦他,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跟以前一样,是个混世魔王。
家里不断的走下坡路,他先下乡,然后丁一鸣也下乡了,说明丁一鸣家里情况也不太好,但是他又有那样的一个妈妈,虚荣至极,别人拜托她的事,她一定会答应,丁伯云就是不想让丁一鸣也到这里来,才直接把信烧了,装作没看见,没想到,他妈还是擅自答应了下来。
丁伯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绅士且耐心,可一旦牵扯到家人,他就会瞬间暴露自己的本性,变得极其烦躁。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脱离那个家。
丁伯云和丁一鸣在外面吵架,主要是丁一鸣在吵,而丁伯云声音很小,别人根本听不清。从床上坐起来,马文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就准备继续睡了,可还没等她躺下去,突然,她看到对面的床上有一个坐着的人影,还有两个亮点,直勾勾的对着自己这边。
马文娟吓一跳,揪紧了被子,然后才发现,那人是杜树婷。
杜树婷就是那个跟丁一鸣一起来的女知青,她年纪也不大,比丁一鸣都小,才十七岁,跟她年龄一样小的,就是她的胆子,马文娟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的神情很紧张,她不禁询问:“怎么了,你怎么还不睡?”
杜树婷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她听起来快哭了:“蚂蚁。”
马文娟:“什么?”
杜树婷害怕的说道:“有蚂蚁从我的床上爬过去,我不敢睡。”
马文娟:“……”
她还以为是什么,就一只蚂蚁啊。
住在农村里,虫子遍地走那是相当普通的事情,马文娟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她,后来见她还是害怕,干脆,马文娟先睡了,反正她困了,她也会睡的。
不过,马文娟低估了杜树婷的胆小,她真的睁眼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睡着。
她睡觉的时候,其他人家都起来了。楚酒酒一想到昨天楚绍的不闻不问,心里就来气,她决定再给楚绍一天的刑期,今天也坚定的不要搭理他,哪知道,她起来的时候,楚绍已经没影了。
这么早就去上工?楚酒酒皱了皱眉。
不管了,她来到韩家,等韩生义也吃完了早饭,然后跟他一起踏着清晨的浓雾,一起走向徐家湾的方向。
早上七点钟,村民们醒了,不过大坝正式开工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所以此时,坝上的人还很少。
柴耀祖跟徐家湾的大队长徐长河走在一起,他望着时隔两年,终于将近竣工的大坝露出笑容,“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四月份,就可以进行合龙仪式了。”
徐长河对柴耀祖笑:“恭喜恭喜,那柴工,大坝合龙以后,我们村的人,他们是不是……”
柴耀祖:“大坝的工程结束以后,这边的观察站再留几个人就行了,这个需要专业人士。我们占用了徐队长和这么多村民两年的时间,一直也挺不好意思的,我听说,你们徐家湾的地都荒废了,这哪行,等我回去以后,跟杨主任申请一下,给你们多加点补贴,要不然,就把今年的公粮,给你们酌情减少一些。”
柴耀祖说的中肯,他觉得这个办法挺不错的,然而徐长河皮笑肉不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不满意,然而柴耀祖是个只会干工程的粗人,图纸有问题,他立刻就能看出来,人有问题,除非爆发到明面上,不然一辈子他都察觉不到。
陪着柴耀祖在大坝边上转了一圈,正说着话,镇上的干事来了,徐长河跟对方打了声招呼,“陈干事。”
陈三柱对他们招了招手,柴耀祖这边看完,他戴上工程帽,就去找工人询问情况了,看着他离开,陈三柱才来到徐长河面前,“怎么样,他说什么?”
第6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