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懵着走了一小步,很快又浑浑噩噩地停下了。
萧弗已退让开身前的位置,用眼神指了指书案,示意她继续。无异于是打破了她最后存有的一点儿可怜的侥幸。
外头不时传来仆婢们三三两两的交谈声,被西风模糊去了切实的字眼。
就在今日,知知还听见何嬷嬷同连嬷嬷商量,难得殿下首肯,要差人把这院子里里外外打扫翻新一遍,以往人手不足,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眼下也许正在走动忙活。
而一墙之隔,一门之内的地方,在他堆着奏疏文牍的案头,她却要褪衣横陈,供他落笔。
一想到这,知知羞耻得简直想发抖。
她死死咬着唇,裙腰上串过滚圆的粉珍珠挂下来的流苏在细指上缠了两匝,紧的都吃血了。
这样轻薄的行径,偏偏眼前的男人还如此从容坦然。
“殿下……”她抬着那对水汪汪的杏眼,恳求地喊他。
萧弗无动于衷,只提着笔夷然自若候她,未有任何催促逼迫,却也容不得任何的讨价还价。
那身闲慢的红衣,此时也变得刺眼极了。
知知老早的时候便听说过,群臣不服幼主,藩王蠢蠢欲动,是摄政王一力把小皇帝扶上了帝位,安定了动乱。
他是佞臣腐吏的阎王,是黎民百姓的救世神明。
可在她这里,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轻浮孟浪之徒。
但是没法子。
那俏艳的茜衫绣带、轻软的越罗吴锦,很快被小姑娘松解开,只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到底没有直接剥落在地,而是倔强地挂在了两处臂弯之上,只赤着小半身的春雪。
案上好凉。
知知枕着胳膊趴了上去,看不见身后的动静,沦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殿下总是变着法地玩弄于她,如此也好,知知悲凉地想。
她看的清楚自己的心,离开的念头从未消停过,尤其是在知道殿下早有婚约之后,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不安与煎熬。
她听话一些,就可以早些偿还殿下的恩情。
最好日后殿下为她阿爹翻了案,他也对她失了兴致。就算没有,偌大的皇都帝京,她也要走的远远的……
感受到身后目光灼灼,知知才想起,身上还有昨夜与他堕欢的痕迹,大约是叫他看着了。
比毫尖更先落下的却是男人的大掌,许是为了固定住她,他一手按在了她的腰侧。
却有一脉气息好似热热的轻絮,拂过她娇嫩的耳肤:“脖子上的,好了?”
知知当即想要伸手去捂脖子,可却动弹不得。一说这事,她整个身子都快羞红了:“今早何嬷嬷说要拜见老夫人,不能失了体统,拿铅粉给妾遮了遮。”
萧弗没再说话,知知的背后肩下,很快传来冰冰凉凉、丝丝缕缕的痒意。
她知道,是他开始了。
灯还在烧,知知想起还不曾进来的时候,在屋子外头就看见了殿下与小公子清晰的剪影。
现在倘若外头有人行经,看见她照映在窗子上的影子,又该作何想……
秋气似乎越发寒重,知知越来越忍不住颤抖。
萧弗不悦道:“若哪一瓣画歪了,就拭净了重来。”
知知听得直欲昏厥过去,如此就能感知不到这折磨了。
却也到底僵着身不敢再颤了。
这般恍惚着,她也有些不懂起来,便是殿下起了玩心,存心要戏弄于她,为何突然就这般毫无惜怜?
若说罚她,他瞧着也不似生气,何况就算害小公子误了笔,难道便是什么不可饶赦的大罪了么。
身后的男人自不知她的情绪,兀自垂手,于她肩头轻勾慢抹地落墨。
知知想求他快些画,可憋着不敢发出声音。
大约是画的差不多了,萧弗忽问:“知道错在哪了?”
知知这才克制着颤颤的酥嗓,答道:“妾以后……断断不会吵小公子了。”
就听一声意味讽然的冷笑。
外头却在这时起了动静,知知此刻侧着头,一边的耳鬓都压在案上,没听清说的什么。
但很快江天便来叩门了:“殿下,宫里来人,说钟太妃有请,事关陛下。”
江天自幼习武,说话时运了气,声音传来也仿佛比别人更明朗。
这下子知知晓得了,这会儿外头和他一块站着的,想必就是宫里来的传讯太监。
然,听见了这一声,即便确信外头的人不会推门进来,知知也彻底坚持不住了,已羞惧到了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的地步。
哀哀唤道:“殿下……”
萧弗终于应声:“知道了,让他等着。”
听见他如此答江天,大约是很快就要离去了。知知松了一口气,挣扎着就要起身拢衣,萧弗却一把制住了她:“墨迹都未干,现在穿衣,是犹未受够,想前功尽弃?”
没等知知问她该怎么做,萧弗将笔递给了她:“就这样于此习字,等着。”
笔杆上还有他手心的余温。便是这支笔,描摹过她柔嫩的肌理,知知险些没握牢。
启门合门的声音接连响起,那身猎猎的红衣很快消失在眼界里。
她都未来得及问,他叫她等着,是等什么呢,是等身上的墨迹干了她就可以离开,还是要等他回来为止?
知知愣愣地铺开桌上的玉白宣纸,心神始终动荡难宁。
衣衫还没穿妥,她不敢穿,便只好生生受着这刻骨的秋凉。
僵硬的腕子才要抬起,一颗委屈的泪滴先啪嗒掉在了纸面上……
忍到现在,当真是极限了。
然而,一边哭,却教知知发现了,案角还放着几张小公子遗留下的书帖,没全部带走。
而这教小公子用以临摹描红的范本,似乎正是殿下的亲笔。
一个荒唐却无绪的念头,忽在知知脑中生起。
…
萧弗独自往来宫中,向来不会坐车,只亲驭一匹千里快马,来去轻便省时。
反倒是那传讯的内侍官,落在了后头。
虽说事关小皇帝,但萧弗清楚,小皇帝宫中内外,都是他的人手,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断无他消息不通的道理。
他其实并不急于动身。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书斋内,面对小姑娘时,他远没有表面那般气定神闲。
在她面前,他的所作所为,都快要脱离理智的掌控。
既然如此,暂时离开自静一二,也不失为良策。
至于是钟氏来请,还是李氏有请,则根本无关紧要。
可瑞雀宫中,钟氏不这么想,只当是自个儿的说法奏了效,见萧弗来的这样快,欣喜地着人看茶,笑道:“本宫不说事关凛儿,想见殿下一面都不易。”
萧弗连座也不曾入,只漠然立身:“看来陛下无事,是太妃有事?”
小皇帝与钟太妃不算亲近,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钟太妃养大的,只是那一分血脉的牵连,终究是断不了的。
因而即便小皇帝登基后,未尊生母为太后,不知情的平头百姓,也只以为是小皇帝还不曾临朝亲政的缘故。
钟氏却知道,她这儿子什么都听萧弗的,想要入主长乐宫,还得从萧弗下手。
钟氏道:“殿下可别怪本宫,本宫也是为人慈长,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
萧弗淡淡揭眼。
钟氏从位子上走下来,她虽然比眼前这位摄政王略长了几岁,但每每见他,总是有些发憷。
今日这一身霸道的红服,更是晃眼又凌人。
钟氏悄悄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格外柔和地道:“让殿下见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宫有个侄女,想必殿下也见过,她去岁才及笄,兄长就急着给她相看起人家了,可我这侄女说什么也不愿意嫁。”
见萧弗不言,钟氏心里也没底,可话都说出去了,只能继续道:“她啊,最是温柔娴静的性子,这次却宁可违抗父命,罚跪宗祠,都不愿意低头。还是我把她叫进了宫,好一番盘问,才知道个中缘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为萧弗怎么也该有点反应,钟氏便等着他开口询问详实。
谁知萧弗薄唇一动,似无半分兴趣,冷眼问:“说完了?”
钟氏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侄女貌美,也算闻名帝京,求娶的人早早踏破了门槛,但她却偏偏属意这最高不可及的摄政王。钟氏听闻后,自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也许可以拿这桩亲事作筏子,同萧弗结了姻亲,搞好关系;忧的自然是这位摄政王殿下极难相与,城府深沉,并不是个轻易好攀扯的,不近女色不说,还有一桩陈年的旧婚约。
钟氏踟蹰了一番,正待说什么,低头却瞥见萧弗肃红的袖口,站着一点白腻腻的粉末。
瞧上去,竟颇像女子的脂粉。
第33章 赏梅
钟氏心里犯了嘀咕, 袖口这样的位置若能沾上女子的脂粉,那多半是有过亲昵的行举。
可摄政王的不近女色绝非虚闻。难道是她看岔了?
罢了,这也不重要。
钟氏隐隐约约觉察出萧弗的不耐, 可好容易才请动他这一遭。她便定了定心继续道:“殿下,本宫那侄女前阵子犯起痴来, 还非要跑到殿下府上给小公子授课, 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钟太妃。”萧弗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袖垂, 并不拿正眼去看钟氏,喉中凉薄无边的一记嗤笑, 就让钟氏遍体都寒森森的。
“是觉得本王很闲?”
钟氏碰了这一鼻子灰, 脸色瞬时不好看了……若按照前几日意娴说的, 不应该如此啊!
钟氏做妃子那会儿并不是什么高位, 倘若不是她的凛儿登基,她如今被发配去守了皇陵都说不定。因而这些年以来她在人前总是有意树立威严。可唯独对着萧弗,她是真没半分胆量。
至此,钟氏回到了位子上, 也不再说那些车轱辘话。只凭着一口气强撑着,咬咬牙道:“那安国公的长女至今下落不明,就算侥幸回来,也未受过世家贵女的教养, 或许都不是完璧。殿下又何必白白为情义所累?我家意娴的品貌放在整个帝京都是排的上号的, 对殿下多年又痴心不改,为殿下做到了这般地步。人非木石,殿下何不考虑考虑?”
萧弗缓缓复述:“人非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