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宝来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应声:“请县太爷吩咐!”
陈庚年看向他,沉声道:“你和李泉兵分两路,你带队,现在立刻赶去县区外的官道口,未来一天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江县。记住,是任何人!若是有人强行离开——”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说道:“杀!”
“是!”
裴宝来当即领命。
好在他们今日演练,还剩下许多火箭,也配有长刀。因此七十多人迅速分成两拨,一拨跟着裴宝来出发,另一拨,则是原地待命。
“李泉带人跟我去县衙,不用露面,自己商量找埋伏点听从指令。”
陈庚年瞥了他们一眼,随后和富春对视:“事情紧急,我先赶去县衙,先生帮我压阵。我们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县太爷万事小心。”
富春目送县太爷急匆匆离开,神情一点点变得冷冽。
他确实盼着县太爷登基。
可现如今,江县这个香饽饽提早暴露,若是一个处置不好,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啊。
-
县衙。
胡铭挨了一鞭子,眼看差役们群情激奋就要反击,这时候——
“不知钦差大人到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是县太爷的声音!
一时间,所有差役都看向县衙外面,等着县太爷给大家主持公道。
就连马上的宋大人,都偏过头,等瞧见陈庚年以后,神情一怔,好年轻的县令。能把江县治理的如此出色,这年轻县令,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便是本地的县令?报上名来。”
“下官陈庚年。”
宋大人扯了扯嘴角:“陈县令——”
“嘶。”
没等宋大人说完,地上的胡铭扯到了伤口,闷哼出声。
孙成气的脸色扭曲,到底是没忍住,红着眼看向陈庚年:“县太爷,这人打了胡铭!”
陈庚年心道不好。
可,晚了。
啪!
宋大人又是一鞭子抽过来,甩到了孙成身上。不顾周围人愤怒的眼神,他看向陈庚年,笑道:“手下人不懂规矩,我替陈县令管一管,勿怪。对了,陈县令当真年轻有为啊,年纪轻轻便把县区治理的如此富饶,陛下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才。还有,你这小小县区里,竟然有座煤矿,实在令人羡慕又吃惊。等陛下得知以后,必定会嘉奖于你。在下得提前恭喜陈县令,加官进爵有望啊,以这座煤矿的价值来看,下次再见,我怕是得称呼一句陈知府了。”
陈庚年放在袖袍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平静道:“多谢大人。”
他不得不应声。
因为,在宋大人说话的时候,周围其余寻宝阁的人,都隐约握住了刀柄。陈庚年敢肯定,自己但凡有所反抗,胡铭和孙成二人今日就得当场丧命。
哟,我当多有血性呢。
见陈庚年这样,一群寻宝阁人都嘲讽着哄笑出声。
“陈县令这才识时务嘛。”
“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提前恭贺陈大人升官。”
“陈大人,好酒好菜赶紧招待上来啊,把你们县区的奇珍异宝也都送过来,都是孝敬陛下的礼物。”
“半天之内送来哦,不然我们可不会在陛下那里替你美言。”
他们轻蔑的看了一眼陈庚年,随后大大咧咧的下马,结伴去了县衙办公房,等着给他们送好吃的,送珍宝。
整个县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向陈庚年,包括孙成和胡铭。
他俩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鞭伤,正在流血。
陈庚年看着俩小子身上的伤口,觉得无比刺眼,他冷声道:“先都离开县衙,各自回去治伤,我得去确定一件事。”
至于确定什么事儿,县太爷没说。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杀意。
于是,胡铭和孙成点点头,两人强忍住疼痛,和其余差役们一起离开。
大家都意识到了,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
遣散所有差役后,陈庚年默默走出县衙,抬头看天。
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落下,余辉并不热,但却有些晃眼。他站在衙门外面,突然间觉得有些疼。
因为他被打了一鞭子。
刚才那一鞭子,看似是打在孙成身上,但其实呢?
它不仅仅打在了孙成身上,它还是宋大人代替封建王朝那位可以蔑视一切的皇帝,对陈庚年的鞭笞与奴役。
这群寻宝阁的人,也就十几个人,却敢在县区里横冲直撞,肆意伤人,他们凭什么呢?
他们是傻子吗?
不,相反他们很聪明,因为他们深刻知道,自己代表着皇权,代表着道理。
而陈庚年,其实也是‘皇权阵营’。
他们在这里肆意伤人,就是要陈庚年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你的县区拥有宝物,却不主动上交,你这就是大逆不道!你对皇帝不忠诚!所以就要挨打!
你县区的民众,你的属下,都要挨打!
你所有的好东西,都要毫无保留的上交,包括这座煤矿,甚至你的人格和尊严。
作为交换,你将来可以升职,这是皇帝的仁慈,也是你作为皇帝阵营,给你的嘉奖。
至于这个县区的人,都将沦为挖煤工人,这无所谓,有谁会在乎呢?反正都是蝼蚁。
放弃县区,选择升职,这是所有正常官员都会选择的路吧。
宋大人并不觉得陈庚年会选择别的。
所以宋大人当着陈庚年的面,有恃无恐打了孙成一鞭子,马上又喂了甜枣:你可以升任知府。
陈庚年‘屈服’了。
寻宝阁的人哄笑出声,很奇怪,他们经常这么干,有人不屈服,他们会愤怒,会以更严厉的方式惩处。可有人屈服了,他们却又肆意嘲弄。
可是——
凭什么呢?
凭什么我付出无数努力和心血建设的家园,要沦为苦难废土?
随着县区发展越来越迅猛,陈庚年无数次假设,将来遇见危险,或者被觊觎的时候,该怎么办?
可当真被觊觎上的时候,他觉得愤怒,又觉得无力。
这是一个真正的、会吃人的封建王朝。
他走到了这个王朝的对立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换句话说,陈庚年甚至现在有些不确定,自己该怎么选择。
是江县人都沦为挖矿工人,还是他今日杀了里面那帮人,惹来皇帝的怒火,把全江县踏平。
似乎怎么选择,都是死局啊。
更让陈庚年恐惧的是,他要在这两种死局里,选择一种。
他觉得浑身发冷。
“县太爷?”
“那些人是干嘛的,真是钦差吗?”
“别吵别吵,县太爷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不要打听公务。”
“可是我生气嘛!小牛村的人,被打的特别惨。”
“谁不生气呢?我恨不得撕烂他们!垃圾,就知道欺负老百姓。”
“县太爷,您吃饭了没,我家铺子刚开业,进来吃一口。”
“县太爷,新蒸的糖饼,您拿好咯。”
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
陈庚年这才猛然惊醒,他竟然不自觉绕路到衙门后边,来到了商铺街。
虽然已经到了下午,铺子开始逐渐收摊,但因为很多人才下工,街上还是很热闹。
余辉撒在崭新的商铺街上,整个干净漂亮的街道都金灿灿的,烟火气十足。人们走在街道上,谈论着今日那批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但似乎也知道县太爷正在为难。
大家也不逼问,这个来递个糖饼,那个来递个鸡蛋,眼神里尽是信任与关切。
“多谢婆婆,我只拿一个就好。”
陈庚年接过那糖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甜的,应该还掺了蜂蜜。
一口热乎乎的糖饼咽下去,他整个胃都被暖热了。
陈庚年其实很少去收民众们的东西,主要是大家都不容易,他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可今日却一反常态,谁给都会收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