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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我力能扛鼎 第238节

唐荼荼乐了:“那我真去吃鸭血猪肝肥肠粉丝汤了噢?您不嫌这个味儿啊?”

晏少昰说“好”的速度明显比刚才慢了,喉头滚了滚,才道:“尚可一试。”

这些下水,宫里府里是见不着的,有时影卫想开个小灶,带回什么血杂去,厨子都嫌切下水会味儿了刀。

晏少昰只当鸭血汤是鸭血汤,猪肝汤是猪肝汤,肥肠又是另一种。直到大盅的汤一端上桌,晏少昰看清里头飘着的东西,脸色变了变。

唐荼荼还贴心地给他舀了一大碗。

她坐下点了几大碗汤,招呼影卫:“大哥们都喝一碗吧,真的很香的,这条街上最大的招牌。”

鸭血滑嫩,猪肝新鲜,肠段也清洗得干净,汤底熬出淡淡的奶白色,加了葱姜丝与胡椒,增香去腥极好。

唐荼荼打量二殿下的脸色:“怎么样?香不香?”

他这股子矜持总碍事,旁桌的影卫各个比二殿下反应快:“鲜掉舌头!比高汤、瑶柱蟹油吊出来的还鲜!”

唐荼荼嘿嘿笑着,自己慢吞吞地喝那一小碗。

上一顿是天黑前吃的,她怕他们这些半大小伙儿吃不饱,又去对街买了几笼牛肉包子,味道也极好。

“你怎知哪家的宵夜好吃?”

唐荼荼笑说:“叶先生和九两哥带我来的,这边宵禁不严,好多摊位都是路边百姓自己家,收摊关门就能睡觉。”

其实她晚上也只出来过一回,叶先生带她吃的就是这一家。

爹娘盯得紧,天黑不管跟谁出门都要报备,唐荼荼分明清楚自己再不回家,家里得急得去公孙家寻她。

可她就是拖延着,磨蹭着,不想走。

——要是,能把二殿下拐回屋就好了。

“……咳!”唐荼荼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呛着了,咳得不轻。

晏少昰要伸手给她拍拍背,被她手忙脚乱地推开,自己掩着口咳了半天,才把这口气喘匀。

第213章

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下肚,唐荼荼填满了胃里的余缝。

其实她最近两头跑,一忙起来就不惦记饿了,胃口渐减,晚上的宵夜轻省很多,要么吃一份酱油醋大拌菜,要么清水炖只梨,扔两粒枣,一丝糖也不加。

今晚这一碗高胆固醇……

嗐,失智了。

街上生意冷清的铺家陆续打了烊,这家摊子上也只有他们两桌人了。

坐久了冷,唐荼荼起来走了两步,扒拉着脑子里的行程:“二哥,明天我带你去看我们运动会的场地如何?”

晏少昰放下两粒碎银,付了这一餐,起身,极专注地看着她。

“怕是不行,我今夜就得走了。”

唐荼荼毫无准备,被这句话敲得灵台一懵,怔在那儿:“不是说……要呆两天吗?”

晏少昰:“昨日,今日,两日了。”

唐荼荼瞳仁缩了缩:“怎能这么算?我以为是昨天下午,到明天下午呢。”

天津城这么大,从城门口到静海县都得走半天。说是两日,其实只呆了一天。

“夜路又不好走,路边的碎雪还没化干净……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讲……”

她说不下去了。

檐下一排红灯笼灼着眼,前边呛到的胡椒面儿后劲也足,刺着嗓。唐荼荼说着话,不知怎么,心里一股酸涩直往天灵盖冲,她差一点就要露出个哭脸来。

意识到表情变化的瞬间立马忍住了,只抿了抿唇。

于是晏少昰只接收到浅浅一层——她嘴角下捺,是不高兴的样子。

她这半年,长个子了。

杨柳一样脆嫩的年纪,个头不像小子那样是窜起来的,是不紧不慢的、细无声的生长。

在京城时常常相见,没感觉她长高了。今日站在跟前,才留意到她长了半乍高,晏少昰已经不用低头看她了,只略略俯下视角,眼皮一拢,就能把她盛在里头。

他慢声哄她:“今夜到城门附近歇下,赶着黎明就能出城了。”

圣旨是父亲的旨,有血缘牵系着,违旨虽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放到他身上,这是少有的离经叛道了。

军务要紧,满打满算只能留这么两天,粮草辎重走得不慢,再拖一日兴许就要出岔子了。

唐荼荼一声不吭,他说一句,她点一下头。

听二殿下又说:“今年你的生辰,我也赶不回来了。”

她生辰一月十七,离上元节只隔一天。晏少昰惦记了几个月,临到跟前了,来不了了,他算着日子匀来匀去,怎么匀也匀不出三天工夫。

大抵是夜风太冷了,冷得唐荼荼鼻尖发酸,眼角也发酸,左看右看想找点东西分分心,这么大个个子站她面前,左看右看也避不开他。

唐荼荼憋着这酸咕哝:“没事儿,反正也不是我的生辰。”

晏少昰低笑:“我省得。那你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自己啊……”唐荼荼唇角又被莫名的开心牵起来:“那我可得仔细算算历法了。”

她矜持地低着头,踩着地上的石砖线,嘴角翘得老高:“我好几年没过过生日了,要过过的也是阳历,农历生日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四月十几来着。”

——那还早,赶得及。

唐荼荼深吸口气,捏平了声音,很深明大义的样子:“生日是小事,打胜仗才是大事,二哥上了战场千万谨慎些,别冒进,也别轻敌。”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一晃眼,看见二殿下噙着笑。唐荼荼立马停住口,暗恼自己跟人说这个干嘛,人家能不懂这道理么?岂不是外行瞎指挥。

几名影卫牵着马等在街口,街灯与天幕拉扯着,投下一排深重的剪影。马蹄不耐地踢踏几下,像在催他。

唐荼荼目光挪回二殿下身上,眼睛又涩起来了。

他不是什么二哥,他也不是胸无大志的皇子,他是边城的统帅,是领着十万精兵守在边防线上的战士。

忙里偷闲来看看她,再送,她也不能跟到边关去,就该止步在这里了。

唐荼荼忍住心里的酸,其实她难受得有点想摁摁眼角,又怕露了矫情,咧开嘴时还是笑着的。

“不送了,告个别吧。”她爽快道了声,朝身旁伸出一只手,五指微拢,明晃晃地笑望着他。

古今礼节同源,许多都有古例可循,这握手礼虽不常用,晏少昰看见她笑盈盈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伸手握上了她。

可冷不丁的,唐荼荼贴近了一步。

几乎将自己投入了他怀里,握着他的右手不松,另一条手臂眷恋般揽了揽他的肩头。

他穿了一身鹤羽大氅,背后的毛羽厚实又柔软,手指扶上去,会陷在里头。

身前是绸面料子,冰凉凉的贴着脸,眼前有几点靛蓝色的绣图,离得太近,没看清绣的是云还是鸟。

胸前轻轻一声道别:“二哥,珍重。”

晏少昰被这声音钉住双肩,钉住双脚,钉住喉骨,将他锁死在风中,一动不敢动,僵站了好一会儿。

他喉头里堵了东西,这一瞬,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应尽之责都抛诸脑后了。

可这些终究是他的甲,丢开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又迅疾回弹,撞进他的胸口。

上位者如人之首,众所仰庇,从他出生那日起、从第一口禄米吃进嘴起,就得把黎民百姓的分量担上肩了。

而她有自己的路。

于是晏少昰只问,像往常每一次的好奇那样,低声问她:“这是何礼节?”

唐荼荼脸颊发烧,含混说:“给革命伙伴的最高礼节。”

晏少昰不耻下问:“革命伙伴,又是甚么?”

唐荼荼脸更烫了,从脸颊烫到脖子,脖子烫到双耳,她信口胡诌:“就是……怀着同一个理想和目标……在不同的方向努力……不需要天天见面,友情也能长长久久的……伙伴。”

明知道人家听不懂她这瞎话,唐荼荼自己先害臊了,往外直摆手:“快走啦快走啦!下回再来的时候得提前吱声啊。”

突然后腰一紧,她脸上又被冰了一下。

二殿下一条手臂回揽住她,年轻的身体,肘间力道惊人,唐荼荼隔着棉衣都能感觉到他那臂甲硌腰,而耳侧的心跳勃勃。

“礼尚往来。”

他声音板正,唯独尾音翘了个尖,像反过来揶揄她。

唐荼荼傻了。

晏少昰闷声地笑,隔着半条街,远远望着这头的影卫也都肩膀抽抽地笑。

——干得漂亮!

一行人飞身上马,沿着长街疾驰而去。

远近更锣一声声地敲,是戌正时分了,天上蓦然炸开一片焰火,家家户户听着声儿,鞭炮声也应势响起。

他听到千响、万响、十万响的鞭炮声,觉得畅快,扬鞭策马,座下神骏风驰电掣,更是畅快至极。

晏少昰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唐荼荼愣神跟出了几步,五彩的焰火与月光银辉流泻,一起拢住她。

檐下灯笼金红辉耀,星河灿烂,弯月皎皎,巷道里五彩的酒旌,那些绚烂的色彩一齐齐撞进他眼里。

人间正是新年。

唐荼荼再忍不住了,迎着风,眼里的干涩全化成热泪,望着那一队人马越来越远,远成了蚊蝇小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在风口站了好一盼。芙兰凑上来,好笑:“姑娘哭什么啊?”

一瞧见她眼睛,芙兰愣住了:“姑娘眼睛怎么红得这么厉害?右眼都冒血丝了,快让我瞧瞧。”

唐荼荼又抹了一把眼睛:“我也不知道……其实也没有很舍不得,但就是觉得眼睛涩,闭眼难受,睁眼也难受。”

芙兰是忠仆,机智的忠仆都知道给自家主子敲边鼓,轻悄悄咬着字问:“姑娘,是不是喜欢咱们爷呀?”

她这话,并上唐荼荼那“把二哥拐回屋”的狂想,刺激得唐荼荼打了个激灵,颇惊悚地看着芙兰,眼泪立马倒憋回去了。

芙兰:“……”

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