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得圣上恩泽,才有机会获得进士出身,官位不在大小,而在于我等是否心怀报效朝廷之志,家祖在县中为吏三十年,前几年身患重病,朝廷念其多年功劳,为他全额承付巨额医药费用,方得痊愈之机,可见朝廷从不以官位论人高低贵贱。”
若只听前半段,在场一些人少不得要嘲讽这位年龄不大的状元,是在借机彰显自己。
可是听到他拿自家祖父的为吏经历说事,他们就知道这是人家的肺腑之言,并不存在什么私心。
对于朝廷每年拿出大笔的真金白银,为朝野上下的官吏承付医药费的事,谁都得说声佩服,这绝对需要莫大的担当与魄力,才敢实施这项国策。
而且这项国策实施以来,从没听说哪里出现什么拒付与推诿的现象。
“沈卓状元说得对啊,就算我等只被分配八/九品的职位,也是为朝廷效力,且不说只要我们尽职尽责做得好,还能有机会升迁,就算一直在这个位职上,只要我们好好做,将来也差不了。”
只要不是那种一心盼着升官发财享荣华富贵的人,都知道按照朝廷给官吏提供的各种福利待遇,大家未来的生活都能过得去。
更何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都是家中很有些家底的人。
这场同科聚会结束后,何昌逸与沈卓一起踏上回去的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李姓同科,是借住在秀林坊的亲戚家,临分之际,他突然说了句。
“咱们有幸遇得爱才重才的明君,以二位兄台的才华,肯定是不管去哪里,都能拥有锦绣前程,不过二位能住在秀林坊,应该是在朝中有什么门路,最好不要等着循旧例,而是争取能去门下省。”
循旧例就是进翰林院,这话让沈卓与何昌逸都有些听不明白。
但是对方虽是有意交好这两位前途无量的同科,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说完之后,就与两人匆匆道别。
留下沈卓与何昌逸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何昌逸率先开口道。
“上京前,家父嘱咐我一定要珍惜能进翰林院的机会,据说朝中大臣重出身,翰林院的出身很重要。”
沈卓点头道,“上京赶考前,我们青山书院中的先生们,也是这么嘱咐我们,但是李兄会这么说,应当是出于好意。”
正因感觉得到,对方应该是出于好意,才让他们对自己此前的认知产生疑惑与不解。
对方根据他们能住在秀林坊,猜出他们可能在朝中有什么关系,他们当然也能根据对方也住在秀林坊一事,判断出他肯定也有关系,还知道些内幕。
想到殿试那日,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以及传胪大典上,那位看向的目光中所透露出的欣慰,何昌逸的心莫名踏实下来。
“我还是安心等着朝廷的安排吧,沈兄可以考虑一下,不过最好是要再找人打听确认一下。”
想起传胪大典上见到的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沈卓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不了,在下也安心的等消息便是,只要朝廷需要,不管去哪里都行。”
第五十五章
新科进士中的前两人有多优秀, 朝堂上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知道那两人若无意外,将来一定能有机会成为重臣。
所以众人也一直很重视那两人的安置问题,得知一甲前两人都被安排到门下省, 立刻引起许多非议。
有人是真心认为两人去门下省有些屈才, 有人则是因为从中看出一些苗头, 作为与翰林院的利益相关者,不希望看到翰林院一直以来的地位被撼动。
可是皇上丝毫没有与他们商量的意思,直接定下这件事, 群臣就算有异议,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吏部尚书拿到相关的任命清单文书时, 更是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进宫觐见皇上。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事难明,还请陛下为臣解惑,不知为何此次新科进士的职位, 全都是副职, 竟连主政一县的县令都没有,恐会引起争议。”
搁以往, 被安排到一些县镇当个县令主政一方,才是这些新科进士中大多数人的去处。
结果这次的新科进士不是在六部,就是大多都是安排到省府或县衙,最多也是副职, 一个县令都没有。
作为吏部尚书,他很清楚那些新科进士对自己的期待, 这个结果一出, 肯定会引起不满, 三五个不满,朝廷可以无视,近两百新进官员都不满,那事可就大了。
即便亲自做出这个决定的是皇上,他吏部除了给提供朝野上下的官吏职位缺员数据外,没机会做半点主。
可是若在新进官员的职位安排上闹出点什么事,他吏部势必要首当其冲的承担这个责任。
面对吏部尚书这委婉的质问,正宁帝理所当然的回道。
“这些新科进士虽然都饱读之士,却都是初次步入仕途,此前只在书中,或是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做官处事的方式,本身毫无经验,将一地交给毫无经验的他们主政,是朕对那一地的百姓不负责。”
吏部尚书当然很清楚这其中的弊端,苦着脸回道。
“陛下,我们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还因上而历练出许多国之栋梁,何况他们自己不熟悉政务,自会请师爷帮忙辅助。”
听到对方的回答果然如太子所料,正宁帝语气严肃的回道。
“请师爷帮忙,朕不如干脆直接让那会办事的师爷当官,何必要搞这么麻烦?朕要的是自己有能力办事的官员,不能满足朕的要求,朕何必要让他们占着位职位。”
见正宁帝已露不耐之色,吏部尚书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再纠缠下去,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臣能明白陛下的这番良苦用心,对此并无异议,就怕那些新科进士理解不了,难以接受这些安排。”
正宁帝冷哼一声道,“那些新科进士若是不能理解,就是你们吏部的一些工作没做到位,朝廷近几年在官员的任命与安排上面,一直在做改进,只要这些人有能力,多的是可以申请调职乃至晋升的机会。”
不愿虚心熟悉实际政务,只知纸上谈兵,还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放出去主政一地,就是祸害一方。
曾经的正宁帝也觉得县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县令更是不值一提的小官。
可是随着何殊结合历史与现实,给他讲过每县、每镇生活着多少户人口,有多少土地,可以给朝廷提供多少税收、壮丁劳力后,正宁帝就不敢再小看那些县镇。
也认识到那些县镇都是大安朝廷的基石,若是多垮上几块,直接损毁的就是他们大安的基业。
进宫一趟,不仅没能让皇上改变主意,还被皇上给训斥了一顿,直接表明,若不能让新科进士们顺利接受任命,就是他们吏部没尽责。
这让吏部尚书着实感到沮丧,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官,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一年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还上下都不讨好。
再不似过去,手里捏着朝野上下官员们的调任与考评,遇事依旧例,权力大活却少,绝对是被各方都讨好的存在。
如今官员们的招录、调任、升迁,都需进行这考核,这个考核不再是主要以吏部给出的考评作依据,而是根据任职功绩、试卷、面试等考核综合评分。
皇上还会亲自过问,经常会大笔一挥,直接都给安排好,他们吏部只能看到一些人的任命结果。
这么一来,吏部在决定升迁方面的权力被大幅削减,需要做的工作却大幅增加。
还不敢,也不舍得撂挑子不干。
朝廷现在用人讲究的唯才是举,动不动就举行大招录,或是通过建言特招,给许多非科举出身的人提供机会的同时,也给他们这些现任者带来许多威胁。
所以纵然心中满腹牢骚,吏部尚书也只能打起精神,眼睁睁的看着对这批新科进士的任命,直接被公布出去。
已经做好被责难准备的吏部官吏,虽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质疑与抗议,还是尽职尽责给这些新进官员们讲解现行的调职、晋升渠道与条件。
这让许多在心中为自己的职位感到失望的新科进士们,得到极大安慰的同时,也生出雄心壮志。
而这些新科进士们之所以没有提出自己的质疑,主要也是因为受到沈卓的那番话的影响。
再加上他们都已知道,沈卓与何昌逸这两位状元与榜眼,也只是被安排到门下省,并非他们这些新科进士都很向往的翰林院。
这让众人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就是朝廷并不是有意针对谁,而是有意做出某些改变,才会对他们所有人都做出这种不同以往的安排。
接到自己被安排到门下省的任命,沈卓并不觉得意外。
想到在青山书院分别时,对方所说的话,可见那位在他梦中考取状元时并没有出现过的太子殿下,对他应该还是比较认可的。
将他安排到更得当今信重的门下省,应该就是对方想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安排。
若没有得到那位李姓同科的提前提醒,接到门下省的任命,何昌逸肯定少不了要对此多思多虑,误会这个安排的背后是不是存在什么用意。
毕竟他的情况特殊,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容不得他疏忽,按照上意行事,是他的唯一选择,所有理想与抱负都要为此让路。
可是知道现在的门下省,才是他那位皇叔更信重的地方后,何昌逸就安心多了,他知道这是对方对他寄予厚望,愿意给他提供最好的成长平台的安排。
从隔壁回来,见到表哥难掩激动的在屋里转圈圈,左书意有些不明状况。
“表哥,都说状元与榜眼的最好去处是翰林院,你和沈状元却都被分到门下省,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而且沈状元对这个安排,看着好像也很满意的样子。”
表弟性子活跃,话也多,何昌逸不打算与他多解释。
“能留在朝中任职,对我们而言,就是一件好事,我既然已经确定要留在京中任职,你这边,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要么转入上京武院继续就读,或是设法在京中谋职,你意下如何?”
左书意连忙摇头,“表哥,见识一下这京中繁华就行了,我可不想一直留在京中,我还是回合城,罗教头已计划要将我推荐到夷北军,那夷北军的胡大将军是大驸马,治军有方,我去他麾下,前程肯定差不了。”
“自从合城与草原蛮族开始互市后,近两年西北边境安稳了不少,连胡大将军去年都回京中住了近半年,没有仗打,你就算去了夷北军,也只能跟着种土豆、修路,或是修城墙。”
对于边境居民而言,没有仗打绝对是件大好事,看看合城自打开启互市后,近两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华起来的发展速度,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
可是对于有野心,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的人而言,也就没有了可以快速立功晋升机会。
哪怕以左书意的武院出身,进入军中能从旗长之类的小军官做起,晋升的速度也会很缓慢,上升空间更是有限。
左书意当然也知道夷北军的现状,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接受教头的推荐,而是先随表哥进京长长见识的原因。
“可是这京中情况复杂,我可不想去上京武院,但是以我们这情况,又不好上窜下跳的谋职,要是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想到自己被安排到门下省的事,何昌逸身上压力大减,想事也不再那么瞻前顾后的犹豫。
“我们可以找那天送我们过来的林把总问问,看看城卫军,或是京郊大营招人都是什么条件,只要先在这些地方混个出身,以后再想转职,就方便多了。”
兄弟二人正说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何昌逸打开门,就看到林进志带着几个人,拎着东西站在门外。
“何榜眼在家呢,咱们兄弟今天过来给您贺喜了,知道你们前些天肯定贵人事忙,特意等到这个时候。”
何昌逸赶紧拱手道谢,“有劳何把总惦记,在下感激不尽,诸位兄弟们快请进。”
林进志将手中的礼品放一半到身边兄弟手中,“让兄弟们先进去,卑职还要去给隔壁沈状元道贺一声,他可是我们青山州同乡,咱们这礼数也不能少。”
听到这人的坦诚,哪怕做的是左右逢源之事,也让何昌城好感大增。
“好的,在下这就准备酒菜,等到林把总忙完,我们今日一定要好好喝一顿,大家不醉不归。”
见左书意得了示意要出去买菜,正要进门的人示意了手中提着的东西。
“二位不必忙,吃的喝的都准备的有,不用再去买了。”
去隔壁沈家道贺的林进志没过去多久,便带着沈卓一起过来,两人手中还端着一个大食盒。
虽然此前只有一面之缘,林进志等人都是性格活络的,何昌逸与沈卓也都是没什么文武之分的人,双方很快就打成一片。
知道左书意曾在边城书隔院就读,现在有意在京中谋份职后,林进志随即道。
“武院出身的我知道,能文能武,朝廷不是要举行大招录吗?左兄弟可以去吏部打听一下,挑几个合意的职位去参考就行,若不能考中,我老林在京中也结识了几位有门道的人物,帮你在城卫军,或是京郊大营谋个名额,也不成问题。”
林进志说得大包大揽,实则也是因为这位是何榜眼的表兄弟,何榜眼是上边让他出面照应的人,这位的身份来历肯定也没什么问题,他才敢这么肯定。
“多谢林兄的照顾,我敬林兄一盅,林兄随意。”
何昌逸为表感谢,端起酒盅的一饮而尽,放下酒盅后,有些意外的问道。”
“这次的大招录不是只针对落试生员与博安女学的学子吗?”
林进志摇头道,“怎么会,后天在贡院就有一场初试,也就是海选,左兄弟若有武学的毕业证明,可以直接参加大招录,若没有,就需要先参加初试,我们兄弟今天轮休,明天做准备,后天要去考场维持纪律。”
左书意随身带有边城武院的毕业证明,可以直接参加大招录,这个消息着实让他惊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