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江府的遇袭一事在朝堂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不少人自认抓住了机会,赶紧趁机对定海水师发起诘难。
认为这是执掌定海水师的忠实侯办事不力,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要治赵晋仁一个失职之罪。
既有人义愤填膺的主动请命要领兵剿灭寇盗, 也有人提出要推荐谁去接掌定海水师, 率水师出海彻底清除沿海寇盗。
说得好像只要他们出马, 就能手到擒来一般。
且不论这些人领兵打仗的本事,是否真如他们嘴上说得那么精湛,水师本就是大安朝此前从未有过的兵种。
何殊当年不惜重金揽人才, 还启用年少的赵晋仁,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些年下来, 才逐渐成些气候。
而赵晋仁也是得益于自己的成长环境,幼年出身在有过武将传承的勋贵家族,接触过一些领兵打仗方面的教育。
去了外祖家后,不仅接触到造船, 还接触到许多出海方面的知识, 其中包括如何与遇到的海盗作战的经验等。
海上作战与陆地作战根本不是一回事,大安因在这方面欠缺, 之前的那些年,才会一直饱受寇盗的侵扰,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不仅民间商船因出海受到的威胁太大,不敢出海, 连出海捕捞的鱼船都不敢走太远,而且还要结伴出行。
即便如此, 也要经常承受遭遇海盗后, 船毁人亡的巨大损失。
直到有了定海水师, 时常在大安周边的海域巡航,或是在出海训练的同时,给那些渔船护航,才让沿海渔业处境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这些人不知道其中的差别,一次海没出过,就敢张口打定海水师的主意,让何殊真不知道该笑他们无知,还是气他们贪婪。
已经初具气候的定海水师的确是块肥肉,可是何殊深知海域资源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拥有一些不友善的邻居,会给大安带来的威胁。
所以她怎么可能就此满足,又怎么可能会将水师交给这些利欲熏心的人。
宫里接到赵晋仁通过秘密途径送回京的秘奏时,定海水师已经整装出发,福江府遇袭一事,让水师上下都憋着一口气,这次要打定主意要打出定海水师的威名。
正宁帝早得到何殊的嘱咐,对朝堂上这种局面早有准备。
“朕已令忠实侯率水师出海剿寇,算是将功赎罪,尔等不必再议,此次福江遇袭事件明显是早有预谋、内外勾结,着大理寺派人前往福江彻查此事,身为大安人,却做出吃里扒外,勾结外贼祸害大安同胞,实在罪不容赦!”
听得出皇上的愤怒与坚定,有些人虽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大理寺卿赶紧态度恭敬的出列领旨。
谁都知道福江遇袭一事让皇帝十分震怒,已有多位大臣,因各种原因触怒皇上而遭到严厉训斥,所以朝堂与门下省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
朝堂上的大臣们以为是皇上心情不好,他们才会被迁怒,门下省的却知道,这绝对是那位在有意敲打某些人。
左书意知道表哥比自己的脑子好使,所以他在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时,首先想到的也是找表哥商量。
“表哥,大理寺在抽调前去福江寇盗袭击一案,据说是由少卿大人亲自带人前去,这是个很好的立功机会,我要不要也设法争取一下?”
想到上次的那个猜测,再联想到皇上这次特意点选大理寺负责此案的用意,何昌逸沉吟片刻后,才回道。
“这次就算了吧,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但你刚去不到一年,还算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出风头得好。”
左书意闻言,有些不舍的答应下来。
“嗯,表哥顾虑得是,这次就算了。”
他的身手很好,在大理寺的一些同僚中,属于出类拔萃的存在,又在武院接受过相对较为全面的系统培训,其中包括如何侦察、收集信息等技巧。
这些都是若无意外,应该可以帮他在一众同僚中脱颖而出的优势,所以左书意对自己若是报名争取,能否被选上的事,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何昌逸的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不确定自己这么建议表弟,会不会耽误表弟的前程,毕竟他顾虑的根本不是什么新人不宜出头。
若是他猜错了?
次日与的沈卓一起出发去门下省上班时,何昌逸有些烦恼的跟对方提及这件事,想要听听对方的意见。
知道对方这是没拿他当外人,才会这般坦言自己心中的猜测与顾虑,沈卓也没有藏着掖着。
“我认为何兄的顾虑很有道理,我也隐约觉得圣上会做出这个安排,应该不那么简单,左兄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继续观望,不要妄动。”
听到沈卓也是这么个建议,何昌逸的心中就踏实多了。
虽然他的年龄比对方大,经历也比对方更加坎坷,可是经过这近一年的共事,何昌逸十分确定对方的做事风格,与对方写的文章一样沉稳有内涵,完全不能用年龄来界定。
站在御花园的观景阁上,看着远处的隔离墙,与墙那边的那些已经焕然一新的建筑,何殊自打接到福江遇袭一事后,就一直不好的心情,总算缓解了几分。
“要不是福江突然出了这件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筹备皇家疗养院的开业与宣传事宜,高高兴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应付那些可憎嘴脸的同时,还要牵挂出海在外的水师。”
正宁帝背着手看着御书园里的风景,再看看远处那片已被隔离到皇宫之外的区域,深有同感的点头。
“皇儿说得是,那有些人,真是太可憎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整治一批,朕也算是总结出经验了,朝廷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稍微平稳一段时间,就有人跳出来搞事,掉脑袋的威慑力是有时效的。”
水师出海在外的每一天,不仅要面临耗巨资训练出的人,与花高价造出的船的可能出现的损耗风险,所需要花费也极其巨大。
剿海盗的收获却不一定怎样,反正大安被那些贼人抢了一波,本就损失大批财货与人口,还要为之付出大笔的出征费用。
这一里一外损失的都是真金白银,所以正宁帝不仅深恨那些寇盗,更恨那些一边搜刮大安百姓的民脂民膏,一边与寇盗有勾结,吃里扒外的人。
所以知道何殊这次要再来波大的,正宁帝十分支持,丝毫没有念什么旧情的想法。
正宁帝现在是想想就觉得后怕,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对于太子当年不吝投入的坚持组建水师一事,他当时还曾试图劝阻过。
毕竟他此前从未听说过什么水师,大安与此前的历朝历代也都这么过来了。
对于沿海遭遇寇盗侵袭之事,增加陆地驻军就是了,没必要从无到有投入巨资造船招人,特意训练可以进行海上作战的水师。
可是太子一意坚持,他已习惯在大事上听从太子的安排,就算有心反对,也只是从旁心疼的唠叨两句而已。
所以水师还是顺利的组建起来了,如今才觉得,这水师确实值得投资。
若没有水师的震慑,有那些与寇盗勾结的内贼在,他们寇盗仗着大海,完全可以熟门熟路的来无影、去无踪,要是人来多些,什么时候偷袭到京里,都有可能。
至于那些流落为寇盗的那些亡命之徒有多凶残,正宁帝早从一些奏报中见识到。
出海的水师还没回来,倒是派去福江调查与寇盗有勾结的内贼一案的大理寺官员们,已经带着调查结果回京。
除了与那些寇盗有勾结的‘内奸’们,带回的还有几个在那场袭击事件中,因受伤没能及时逃掉的寇盗与大安出身的海盗。
看着大理寺提交上来的那些人证物证,说声完美也不为过,那些人都是福江本地人,有家人或是亲戚加入海盗团伙。
甚至连他们自己也签字画押认罪,承认自己确实出借过衣服与身份文书,或是留宿过那些寇盗,给那些寇盗指过路等。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桩内外勾结的案子已经了结时,正宁帝却在此时拿出了另一份调查结果。
里面确实有大理寺调查出的这些人,更多的却是在大理寺提供的调查结果中,提都未提到过的人。
那些人无一不是士绅豪族或是大商家出身,而每家背后,还都与京中一些官员,或是王公大族有牵绊与联系。
听到汪林念出涉案人员,以及分别与其有勾连的人员名单,在场被点名的那些人都纷纷喊冤,真正与此案没有牵涉的官员们,则都深感不可置信。
最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理寺的几位高层,竟有近半都被牵涉其中,连寺卿与少卿在内,罪名大多都是结党兄营私的包庇与贪污受贿之罪。
有人忍不住出列道。
“启奏陛下,李寺卿为官多年,向来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虽与那黄家有些渊源,但他本人并未亲自参与福江遇袭案的调查事宜,就这般定其罪,恐难让人心服啊。”
有了这个带头的,接下来又有一批官员站出来,维护涉案官员。
甚至还有人质疑正宁帝拿出的另一份调查结果的来历,理由是那些地方豪族享受朝廷恩泽,完全不必冒险行下此等恶事。
而且汪林念出的名单上,有的士绅大族还曾以被抢掠的受害者身份出现在福江的奏报上。
早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正宁帝懒得与他们分辩,只是派人传召来九门提督崔景怀,与其一起带进殿的不仅有更多更为详实的证据,还有一些半死不活,模样凄惨的寇盗。
第六十二章
这些都是定海水师派人先送回临海, 秘密受审并压送回京的寇盗。
有了那封秘信中提供的一些信息做帮助,定海水师找到并剿灭这些寇盗,并没有费多长时间。
只是当他们从这些寇盗们口中得知,他们除了与大安的一些士绅豪族势力有勾结外, 在其本土, 还有其本国的大势力支持后, 派船将他们押送回大安,挥师前往这些寇盗所在的岛国海域征战去了。
虽然知道赵晋仁应该不是冲动冒失的人,但是接到定海水师去岛国的奏报, 何殊还是非常担心。
毕竟水师与船队一出海,就相当于是无根的浮萍, 遭遇什么危机的可能都存在。
虽然知道那些寇盗团伙多是因得到岛国中大势力的支持, 甚至是豢养,才会层出不穷。
所以那些岛国也是何殊将来的目标,可是以定海水师目前的规模与武器装备实力,还不具备远征海外作战, 在别人占据本土优势的情况下, 可以取得胜利的实力。
可是等到她这边接到消息时,水师估计已经抵达目标岛国所在的海域, 何殊纵然不支持也无济于事。
心情不好、压力大的何殊只能将这些负面情绪,都发落在这些吃里扒外,勾结外贼,以及以权谋私, 胆敢用国家的执法权卖人情的家伙们身上。
李寺卿是个资历深的老臣,这些年也确实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
所以何殊虽然早就看出他面直内滑, 表面上哪边不站, 是位值得信任的纯臣, 实则暗地里是站士族豪门势力,在调查处理某些案子时,也会多有包庇与遮掩。
只是这人心机深,很少亲自出手,让人拿不到把柄,而且在朝堂上的根基很深,何殊才不得不容忍。
早几年甚至还要摆出毫无所觉的样子,直到崔景怀接掌九门提督之位后,才开始露出自己的一些态度,近几年陆续将几桩大案交给九门提督府负责调查。
外界都认为这是因为崔景怀是天子近臣出身,深受宠幸,皇上有意帮助他坐稳位置,才能为九门提督府争取到直接查案立功的机会。
只有何殊自己心里清楚,她一直在等着可以将大理寺清理一遍的机会。
作为大安的最高执法机构,若不能保持绝对的公正无私,如何彰显国法的公正与威严?
这次的福江遇袭一案,就是何殊一直等待的机会。
能在福江官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陆续防数量多达上千的寇盗登岸潜入,事后还能抓住时机顺利逃离,绝对不是普通内贼所具有的能量。
在清理并整顿临海府时,何殊根据下面递交上来的调查信息,就已看出沿海一些富得流油的豪门大族,看似是靠着垄断渔业市场,才能赚得盆满钵满。
实际上,不仅他们中的不少人家发家史不清白,发家后,暗地里仍然在做一些不干净的生意。
朝廷正式组建船队,开展海外商贸之前,流入大安境内舶来品,基本都是来自这些势力。
而这些势力在民间商船因海盗团伙太多,来历背景复杂,根本不敢远航后,都是通过与那些海盗做交易,才能有机会拿到那些货。
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何殊可以不与他们计较那些充满血腥算计的前尘往事,因为计较不过来。
可是不管他们是因为被人拿住手柄,还是因为利益方面的原因,才会做出与海盗勾结,抢掠大安境内百姓的恶行,何殊都不能容忍。
然而执掌大理寺的那些人,显然能忍,还帮忙包庇遮掩。
将这次的案件交由大理寺负责调查,既有试探大理寺之意,又何尝不是她在给对方机会。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没能抓住最后的机会,选择继续包庇涉案的那些恶行累累的豪门大族。
只因他们不仅受到京中一些同僚与勋贵所托,他们中本身也有人是出身自那些士绅家族势力,或是有交情。
官官相护,合起伙来欺上瞒下的事,他们已经做得十分熟练。
这次被毫不留情的当朝揭出老底后,朝堂上一些大臣才知道自己只看到表面,还真以为李寺卿等人执法公正严明,查案能力出众,不畏权贵、敢于揭不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