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坚持不住了!”
没过多久,几乎是在查明河原省境内的悬河段都没有溃堤的同时, 葛成昆等人也接到是三公主在下游的卫合府强制下令炸堤,泄洪到卫合府, 才使上游悬河水位下降的消息。
这也意味着河原省再次逃过一劫。
“三公主实乃我河原省上下的大恩人, 也感谢卫合府的父老乡亲们所做出的牺牲!”
听到布政使黄竟志的话,在场所有官员们都齐声喊道。
“感谢三公主与卫合府的父老乡亲们!”
死里逃生的喜悦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间,可是想到三公主顶着巨大压力,强令本不在受灾区域的卫合府炸堤泄洪, 这份心情又实在很沉重。
与此同时, 朝廷也接到了三公主调动驻军,强令卫合府的百姓收拾家当迁到附近山上, 炸堤泄洪,将卫合府淹了大半的消息,瞬间在朝堂上引起极大的争议。
“陛下,三公主何欣月在卫合府的境内擅自调动驻军, 本就犯忌在前,又在卫合境内炸堤, 使得卫合府内数以十万计的无辜百姓失去家园, 土地被淹没, 实乃大罪,理当严惩!”
有持相反观点的大臣站出来反驳道。
“姜大人此言差矣,何巡察史为顾大局,解河原省之危,决意泄洪到卫合府,乃是以小博大的上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们应当考虑实际情况,从结果上看,何巡察史此番所行乃是利国利民之大功,理当重赏!”
姜大人义正言辞的回道,“河原省尚未出现溃堤,三公主就在卫合府境内炸堤,若是上游悬河大堤明明能够撑过这次的洪汛,她却在下游炸堤,给无辜百姓造成的损失,该由谁承担?”
“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想说,何巡察使炸堤,就是为了听声响,祸害卫合府的百姓?非要等到河原省境内的悬河上游全面溃堤后,何巡察使炸堤一事才能算立功?你能为河原省溃堤后的下场负责吗?”
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让朝堂上的一干文武大臣们各执一词,瞬间吵成一团。
之前这段时间,频繁接到悬河水位超过历史警戒线的奏报时,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全都安静如鸡,想不出任何可行之策。
如今出了三公主为解河原省之危,炸掉泄洪一事,他们就瞬间跳了出来,大放阙词。
三公主作为首为在大安朝出仕的女官,她的出现令不少人都感到如鲠在喉,十分看不惯,何况不比朝廷在后来招录的女官,她还步步高升。
若将她在炸堤泄洪一事定情为大功,她的官位就能再升一升,这种能够威胁到某些人地位的晋升,尤其在其还是女儿身的情况下,有许多人都是怀着警惕与防备之心。
正宁帝本来是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矛盾与算计,但是经何殊一分析与提醒,他就知道了。
那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嘴脸,实在难看至极。
不断突破历史水位,如此险峻的汛情,悬河大堤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溃堤,已经是古往今来的头一遭,也是朝廷这几年来,在堤坝上不吝投入巨资反复加固后的功绩。
在此之前,这些人的心中肯定也已做好等待悬河溃堤的心理准备,因为堤坝再怎么建固,也承受不住超高水位的反复冲击。
只要上游与河原省的雨不停,悬河大堤坝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得不到缓解,溃堤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如今何欣月通过炸堤泄洪的方式,帮助上游的堤坝缓解压力,算是舍一府之地保全一省全境。
对于朝廷而言,这将意味着什么,这些人的心里应该都有数。
毕竟河原省以往每次遭遇洪灾,都会导致数以百万计的人口失去家园,粮食颗粒无所收的凄惨局面,在过往的历史记录上,可谓是屡见不鲜。
尤其是这次的情况比以往还要更为严峻一些,所能造成的损失势必也会更大。
所以正宁帝神情严肃的环视朝堂上的众文武大臣的,语气强势的直接表态道。
“卫合府为解河原省溃堤之忧,舍小家为大家,朕要记他们一大功,所有因泄洪而遭受经济损失的百姓,朝廷都会发放补偿款,三省巡察使何欣月,能于危机关头力挽狂澜,居功至伟,并所有有功之人,朝廷都不忘记,待到此次事了之后再另行封赏犒劳。”
此话一出,算是将卫合府泄洪一事定性,虽然引来一些官员的强烈反对,正宁帝依旧摆出强硬态度,直接无视他们找的那些牵强附会的理由。
“朕为何欣月记功,并非因为她是朕的公主,在此之前,你们中的谁若能给朝廷提出,可解决悬河大堤溃堤之忧的良策,朕也会重赏,如今随着卫合府炸堤泄洪,上游悬河大坝的压力大减,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切实效果,退朝!”
气冲冲的宣布退朝后,回到御书房中的正宁帝依旧不解气。
“这些人为了私心罔顾大义的嘴脸,实在可恨!”
每次见何殊抓住机会整治朝堂上的一些官员时,正宁帝还总有些不忍心,毕竟是时常在朝堂上的交道,偶尔还会坐到一起的熟人,只要不太过分,就总想着要给对方留个体面。
可是看到他们为了私心,闭上眼睛无视三公主的功劳,昧着良心指责三公主可能是在做劳民伤财的无用功时,正宁帝还是感到暴躁不已,甚至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何殊心平气和的接过汪林端进来的茶,放到正宁帝面前道。
“父皇还是先喝点茶,消消气吧,为那些人气坏身子不值得,三姐这次的功绩,不仅河原省上下会承认,历史也会承认的,毕竟悬河那破历史记录的超高水位与降雨量摆在那,谁也抹杀不了。”
派懂水利的官员出京时,何殊虽曾提到过堵不如疏,可在必要时择一地炸堤泄洪,化被动为主动的话,但也强调,那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做的事。
接到河原省及其上游区域的雨水不停,悬河水位看不到降的希望,还一日更比一日高的奏报时,何殊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官员们在关键时刻,有没有魄力做出这个决定。
之前总是站在舆图前,反复观看悬河流域的地理信息,固然是为担心,但同时也是在犹豫,她要不要出面选出一个相对较为合适的区域,直接强令那里的官员炸堤泄洪。
没想到最后竟是三公主何欣月出面承担下这一切,何殊很欣赏她的这个魄力与决断,一直悬在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彻底落地。
三公主炸堤泄洪一事传开后,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大多数人都是持朝堂上争议那两种态度。
还有一部分人是事后诸葛,自以为聪明说着该怎么怎么做,就能解河原省之危,也不用牺牲东合府之类的话。
难得的休沐日,本是相约出来喝杯茶,再顺便听听京中一些新鲜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消息不灵通。
结果却听了一耳朵这种内容,让何昌逸不悦的皱眉。
“这些人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要是这种事情能有这么简单,史上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悬河全线溃堤,洪涝之灾殃及千里的惨况了。”
个人的修养不容许他说出难听话,但是对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是真的差点没忍住。
翻开大安与之前的历朝历代的灾难记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部悬河两岸百姓的受难史,动辄就是数十万、数百万的百姓受灾,流离失所,十室九空的字眼频现。
作为门下省的官员,他们都能看到河原省连续送到京都急报,那一个个远超历史记录的数字,牵动着他们所有知情人的心神。
之所以能在遭遇如此险峻的洪涝险情后,全因朝廷近几年不惜耗费大量水泥巨石等物资,全力修筑的大堤坝没有偷工减料,才能撑住在历史上早就开始决堤溃坝的大洪水。
但是河原省那边的阴雨天仍在继续,悬河水位仍在继续上涨,谁都知道这么下去,大堤迟早不保。
如今河原省的溃堤危机虽暂解,但是河原省境内的仍是持续的雨天。
这也就意味着若非三公主果断的决定炸堤泄洪,现在传入京中的可能就是悬河溃堤的消息,随后上京的可能还有大量灾民。
这些人也就是仗着山高路远,与自己没有利益瓜葛,才敢在这里指点江山,说些轻巧话。
沈卓也很清楚某些人的心思,哪怕只有极少数,但是因为他们最喜出风头,最爱表现,总出来碍眼。
“他们要是知道,或者说是关心过历史上的那些惨剧,就不会在这里说些自以为是,实则贻笑大方的话了。”
第七十三章
看着窗外那热闹喧哗的街道, 何昌逸由衷的感叹道。
“三公主真令人钦佩,一般人可没这等魄力,这里边的风险实在太大。”
何昌逸决定自己就没这个勇气,因为他步入仕途, 为的固然是能创下一番功绩, 青史留名, 却不包括留下恶名。
在当前这种情况下,都有许多人针对三公主的决定提出非议。
若是炸堤之后,河原省突然放晴, 三公将要承受的攻讦势必会更多,还会被史官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承受后人的各种质疑与非议。
因为人为的炸堤泄洪淹掉半个州府的行为, 给当地百姓与朝廷带去的损失实在在太大,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去想,若是河原省溃堤, 给朝廷造成损失远在此之上。
沈卓当然明白他这话中的深意, 他甚至认为,在朝堂上半字不提功, 一心想要给三公主记过的那些大臣,在这种情况下,忍打着想继续抹杀三公主的功劳的算盘。
这就是权力的角逐,三公主的出现与崛起, 让有些人感受到了压力与威胁,那些人就想不遗余力的将其打压下去, 不许其进入朝堂核心。
为此, 他们可以抛弃日常挂在嘴上的那些仁义道德, 无所不用其及。
“河原省会感谢三公主的,他们最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压力有多大,若没有三公主在下游主持泄洪,他们可能要遭受的一切。”
只要河原省的官员与百姓们承认三公主的大恩大义,那些有心之人的算计,自会不攻自破,根本成不了气候。
何况皇上已经当众强势表态,他支持并承认三公主的做法,这想必也是那位的意思。
当天晚上回去,沈卓再次做梦,这次的梦与以往相似,都是由相关事件触发。
这次的事件当然就是河原省连续阴雨天,悬河大堤遭遇考验一事。
在沈卓的梦中,因河原省及其上游连日阴雨,悬河水位持续上升,因为梦里不存在耗巨资修筑的水泥大堤坝,大堤很快就溃堤,而且很快就在连日阴雨中发展成全线溃堤。
讽刺的是,在他的梦里,因河原省没有兴修水利,也就不存在遍布各地的水库与池塘。
从而导致许多百姓连前几年的旱灾都没熬过,死掉一批,沦为流落在外的流民的也有一大批。
遭遇去年的蝗灾后,再次淘汰掉一批没在旱灾中死掉,或是抛弃家园成为流民的百姓,同时也再次新增了一大批流民。
所以在这场不仅淹了河原省,连河原省附近的区域都跟着被淹的大洪水,真正淹死的百姓其实相对不算太多。
就是这场大洪灾给朝廷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然而朝廷依旧是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口头上的减税,没有赈灾救助。
没有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三公主,也没有泄洪,有的只是哀嚎遍野,青山州就是跟着被淹的区域之一,他的故乡三河县首当其冲。
梦醒之后,对比现在的大安,沈卓由衷体会到了那句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的悲哀与绝望。
东合府成为泄洪区,不仅需要安抚民心,还要拿出一大笔真金白银补偿百姓的房屋与土损失。
这些都牵涉众多,需要与朝中各部达成共识,期间又是各种推诿扯皮。
皇上与太子当然不便亲自下场,但是他们可以将提交上来的议案打回去重议,让秦侍中等人为他们代言。
在此期间,河原省面对的依旧是阴雨连绵的天气,老天气仿佛想将早前那几年没下的雨,全都在这一段时间里‘还’给河原省。
下得河原省的百姓们叫苦连天,也无济于事,好在悬河水位只降未升,大堤算是保住了,河原百姓的家园也算是保住了。
只因有了为此做出巨大付出与牺牲的东合府,为他们承担了所有。
等到朝廷正式拟定补偿与封赏方案时,时间已来到五月底,河原省总算结束了漫长连阴雨,作为泄洪区的东合府中的积水,也逐渐开始消退。
借住在邻家,或是在山上搭棚住山洞的百姓们,也开始返回原本的居住地,打算重建家园并恢复生产。
只是被水淹了近一个月的区域,在洪水消退后,不仅在低洼处形成无数水坑,还留下厚厚的淤泥,清理整顿工作十分麻烦。
也正是在这时,朝廷派来各部官员齐至,带来大量工匠为百姓因地制宜的选址重建家园,指导百姓如何合理利用那些淤泥。
因为那些淤泥可以混入朝廷特批的水泥中,用来给他们这些受灾百姓建造房子。
看到朝廷派来的工匠们为受灾百姓选取的建房地址,基本都在地势较高,或者准确的说,都在那些洪水没有淹到的区域。
当地官吏满心的欢喜如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让他们在六月天感到浑身发凉。
因为这让他们瞬间意识到,朝廷这是打算让东合府继续为悬河当泄洪区,承担泄洪重任,为此,朝廷不吝投入的为这些泄洪区百姓统一建造牢固结实的房子。
见识过在那种远超历史水位的大洪水冲击下,仍能屹立在原地的大堤坝的结实程度,这些官吏都知道用水泥建的房子的好处。
可是对比他们已为此付出的,以及未来将要付出的巨大损失与代价,就算能得到的这份好处,也实在让人没办法感到高兴。
认为自己有必要对东合府的这些百姓负责的三公主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选择留下全程参与后续的善后工作。
看到这些奉令而来的各部官员们的安排,她当然也已看出朝廷此举的用意,心中难免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