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内又羞又惧。
只能无力攀附着眼前之人。
不知何时,庭院内的青玉树上飞来了一只布谷鸟, 立在枝头低鸣着寻觅雄鸟的踪影。
声声如莺似啼,盖住了里屋细微的声响。
可耳聪目明的双喜仍是听见了些像小猫挠人般的响动,他立时要去寻声音的来源,可找了半日人却定在了书房的支摘窗旁。
月色在支摘窗上映出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他的脸霎时红了一大半, 几息间连步子也迈不动。
而一窗之隔的郑衣息也在凝神注视着他的小猫。
望着眼前好似镀了一层月辉的莹白之人, 他不可自抑地覆了上去, 千疮百孔的心才得以愈合。
只有靠近她,拥有她。
才能解他心头之苦。
这一刻的郑衣息忘了何为主仆尊卑,也忘了于嬷嬷的死, 更忘了太子的严声教诲。
他不再去想御前司的官职,不再去谋从龙之功。
他只想与眼前之人一起堕落在无边的月色之中, 永不分离, 不死方休。
*
双喜臊了一夜, 临到天刚蒙蒙亮时,才听见里头的动静息止。
他立时便跑到了耳房去, 将炉灶上的水壶拿了起来,而后便殷切地靠在书房门前, 轻声问了一句:“爷,可要水。”
无人应答。
双喜忙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喜滋滋地说:“我怎么也犯蠢了,爷累了一夜,此刻只怕早已睡熟了。”
再过一会儿,各方各院的小厮们都已出来上值。
小武与无双也穿戴齐整地走到了书房前,却见双喜颐指气使地立在台阶前,对他们说:“别吵爷,都滚一边去。”
无双还好些,小武却抬着脖子与双喜回呛道:“爷今日要去宁远侯府送节礼,已嘱咐过我的。”
双喜却笑道:“烟儿姑娘昨夜可宿在了书房里,你当真要进去?”
小武听得这话,方才的气焰立时消下去了大半。
他如今已能摸清楚爷的大半脾性,可偏偏爷对这位烟儿姑娘的心意,他实在是摸不透。
他到底是不敢再与双喜挣扎下去,两人一起蹲在了书房门前,等着里头的声响渐起。
日上三竿时,荣禧堂来人问了好几回,得知郑衣息仍是未起身后,郑老太太身边的关嬷嬷也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声:“爷再不起,可就误了去宁远侯府送节礼的时辰了。”
双喜只能苦着脸与关嬷嬷说:“嬷嬷也知晓爷的脾性,我们再不敢进去劝的。”
关嬷嬷听罢倒也只能点了点头,只是瞧着澄苑里上下伺候的只有几个小厮,连个丫鬟的影儿也没有。
她立时蹙起了眉,问双喜:“你们院里那个叫烟儿的丫鬟呢?”
双喜脸颊一红,指着外书房的方向道:“在里头。”
关嬷嬷也是过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双喜话里的意思。
“行了,我知晓了。 ”说罢,便离开了澄苑。
回荣禧堂的路上却是不小心撞上了刘氏身边的楚嬷嬷,关嬷嬷与楚嬷嬷素来不对付,当即便冷言冷语地讥讽道:“呦,楚妹妹今日怎么敢出门子了?”
楚嬷嬷脸色一窘,立时便要快步离去,谁知关嬷嬷却是不肯放过她。
“说出去我都替你臊得慌,巴巴地送了你侄女去爷院里,可爷连瞧也不瞧,就把那两个丫鬟打了板子扔出去。”
楚嬷嬷忍着气,脚下的动作愈发快了些,关嬷嬷却仍旧高声喊道:“咱们世子爷就算收用个丫鬟,也不肯要你家的那个妙人呢。”
*
烟儿悠悠醒来时,发觉自己正枕在郑衣息的臂膀之上。
身侧是碎了一地的青玉瓷瓶,好似是昨日里她最难熬时因寻不到撑力而不慎挥碎的。
双喜曾说过,这些瓷瓶价值不菲。
她脸色一白,都顾不上身上的痛意,下意识地要去挪开那些碎片。
可她一动,身旁的郑衣息便睁开了眼,大力箍住了她的蜂腰,将她重又拉回了自己身边。
“跑什么?”他哑声问。
四目相对间,郑衣息漆色的眸子里仿佛蓄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沉潭,蓬勃的热切目光仿佛要将烟儿拆吞入腹。
他散着衣襟,外衫不过随意地垫在身下,不至于让她们二人宿在冷硬的地砖之上。
烟儿一见他讳莫如深的眸色,便下意思地发颤,忆起昨夜里零碎的回忆,和他索求无度的样子,立时便摇了摇头。
郑衣息却兴味十足地笑,问她:“不喜欢吗?”
烟儿瞥见他打趣的目光,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郑衣息盯着她不肯挪开目光,忽而发觉除了那事能让他减轻心内的痛意外,连逗弄她、让她羞赧不已也能如此。
他也是他头一回。
从前只嫌那些丫鬟们卑贱,并不肯收用。如今却对一个最卑贱的哑女起了意,占了身。
且郑衣息清楚地明白,他对烟儿的“意”只怕没那么快消止。
郑衣息心内有一刹那的别扭,思绪也渐渐飘到了昨夜里于嬷嬷只余一口气的景象,埋在骨髓里的痛意又涌了上来。
适逢烟儿以皓腕遮住了自己的莹白,似是要起身往外头走去。
可下一瞬,她却被郑衣息牢牢地按在布满褶皱的衣衫之上。
她说不了话,只得被他强硬地封住了双唇。
间隙。
郑衣息瞥见了身前博古架上的青玉瓷瓶,心内有一瞬怔愣,而后便化作了最纯澈的渴求。
就如小武说的那番话一般。
他喜爱瓷瓶才会将其摆在书房的博古架之上,日日夜夜地赏玩不休。
如今与这哑巴在一块儿沉沦,也是因为自己对她的身子有几分兴趣罢了。
这与情爱、心悦什么的并无关系。
只有堕于这无边欲.念,方能止痛。而这哑巴刚好能让他其意罢了。
是了。
就是如此。
郑衣息覆上烟儿的唇,对自己这般说道。
*
书房外的双喜一个头赛两个那么大。
如今已近午膳时分,书房内的郑衣息非但没有半分要出门的意思,那不该有的声响却又响了起来。
他可听了一夜墙角了,如今再听已是接近麻木,心里担忧不已,可又不敢出声煞了郑衣息的兴。
好在老太太房里的人不来打听,烟儿姑娘又是个哑巴,发不出什么声响来。
双喜急的直跺脚,空等了一个时辰后,里屋的声响终于息止。
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终于,书房紧紧闭阖的大门开了,出来的人也是他盼了许久的世子爷。
郑衣息衣衫不整,神色间有几分凝郁,他抬眼对双喜说:“去把府医请来。”
双喜一愣,旋即猜到了关窍。
他家爷这般不知节制,烟儿姑娘又是柔柔弱弱的娇人儿,怎么禁得住?
他应下,忙要朝庭院里跑去时,却又被郑衣息唤停。
“罢了,还是去回春馆请个懂妇科的大夫来。”
双喜忙点头。
*
明辉堂内。
楚嬷嬷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向刘氏哭诉了一通后,便道:“太太替世子爷寻了个模样、性情都挑不出错儿来的瘦马,还有我那不成器的侄女,一并送去了澄苑,可爷却连正眼也不肯瞧。”
刘氏正坐在梨木镌花椅子里,手里正捧着一个青花缠枝茶盅,神色安详,不见半分恼意。
楚嬷嬷撒开丫子闹了一场,连往日里的体面都不要了,可刘氏却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她心里也没了底,便只能说起了郑衣息收用那哑巴一事。
“世子爷这么做可是在明晃晃地打太太您的脸儿,咱们这些簪缨世家里,再没有哪个爷们儿的通房丫鬟是个哑巴的说法。”
刘氏不过搁下了茶盅,对楚嬷嬷说:“你那侄女叫黄莺,生的也不错,过几日让她来给我磕个头,我替她挑桩好婚事。”
此话一出,楚嬷嬷便羞窘地垂下了头,知晓她的心思都被刘氏看穿,便不言语了。
这时白芍捧了一碗莲子汤过来,楚嬷嬷忙起身接过,殷勤地伺候刘氏用莲子汤。
白芍却是面色凝重地走到刘氏身旁,说道:“方才去大厨房要莲子羹时,那里的朱婆子竟是先紧着澄苑那儿,说双喜特地来讨要了一碗滋补的药羹,要送去给爷身边的烟儿姑娘。”
刘氏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她抬起冷冰冰的眸子,落在白芍身上,“大厨房那儿都是苏氏的人,她是在挑拨我和息哥儿的关系呢。”
白芍与楚嬷嬷皆听不出刘氏话里的深意,知晓她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并不喜旁人多嘴,便住了口不敢多说。
刘氏沉吟片刻,忽而将那莲子汤递给了楚嬷嬷,笑问她:“你说的没错,他是在打我的脸。”
白芍见状则道:“太太何不将那哑巴收揽过来?那哑巴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几锭银子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说罢,楚嬷嬷却推搡了她一下,嘴里骂道:“你出的什么主意?咱们太太是何等尊贵之人,碾死那哑巴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犯得着还要屈尊纡贵地收买个哑巴?”
刘氏面色如常,不见喜色,也不见怒意。自从她的嫡子夭折了以后,她便常年木着一张脸,好似失去了喜怒哀乐。
良久,久到楚嬷嬷和白芍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刘氏才轻声开口道:“把那个叫烟儿的丫鬟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