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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殿下 第281节

郑太后周年祭要腊月里去了,诸藩王便先在帝都府邸安顿下来,一道留在帝都过年。

随着天气愈发转寒,荣烺换了大毛披风,郑家收到程右都自江南寄来的暗紫信件。郑夫人忧心忡忡的进宫,她并不是来求情的,是先给郑皇后透个口风,“家里已料到会有这一遭。不管发生什么事,娘娘都不要为家里担忧,更不要家里说情。娘娘只需保重己身,旁的一概无需记挂。”

郑皇后神色平静,反是安慰满心愁绪的郑夫人,“嫂子也不用太担心,南边儿的都是旁支,陛下无非要行株连之事。没听说旁支有罪,嫡脉砍头的。”

荣烺是听郑皇后说到此事的,对程右都爱给人寄信的事,荣烺也只能说,“能干是真能干,讨厌也是真讨厌。有事儿说事儿,寄什么信哪!江南那么多官儿呢,难道就国公府一家收到信了?”

“倒也不是。”郑皇后点一炉香,静静感受着玉香炉中飘渺而出的香气,“七八家子都收到了。听说现在都忙着求神拜佛,就担心真有雷掉头上。”

“这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荣烺道,“上回内阁每个人都收到程右都的信,果然赵尚书就事发了。如今江南做官人家又收到信,可见江南必有大案。”

荣烺记挂着郑锦,郑锦产期将近,千万莫要受此惊吓伤着身子,还特意去大长公主府瞧了郑锦一遭,让她好生保重,不要为这些事操心费神。

因阿玥姐也有了身孕,荣玥便托了唐族长家的孙女唐葵与新任国子监凌祭酒之女凌松多去大长公主府陪伴郑锦。她二人皆自外地来,说些外头风物,也自有一番趣处。

说到国子监祭酒,上任欧阳祭酒改任翰林学士,邺城凌知府回帝都接任祭酒一职。凌知府的独生女凌松曾在荣烺赈济开封时相识。凌松好医道,当初开封城受灾,她曾随邺城惠民药局的大夫到开封参加救援之事。

随父母来帝都后,凌松拿着荣烺先前赠的扇子来宫里向公主请安。

荣烺颇是开心,按照当年约定,带凌松到宫中藏书阁,让凌松随意借阅宫中珍藏。

凌家家风务实,凌知府也将这样的风范带到国子监,多年后,国子监受益匪浅。

说来,还有荣烺关系很好的前祭酒唐宁,亦在江南作官,荣烺同唐葵打听,果然唐家也收到了程右都的信。

隆冬未至,雪便狠狠的下了几场。而程右都还朝刮起的风暴,让这隆冬大雪都染上了三分血色。

江南落马官员,七品以上的多达百人,这还是有名有姓的。

其中,郑家出身占了十余人。

与郑家拐弯抹角有姻亲血缘关系的,还有二十多人。

其间罪名很没新意:侵占土地、收受贿赂、包揽诉讼、鱼肉百姓……

反正都是这一类。

因有一族人私账中牵涉到郑国公,郑国公是超品公爵,程右都请求荣晟帝允郑国公协助查案。

荣晟帝当朝问郑国公的意思,郑国公自然答应。

关于郑国公的部分很好查,无非是族人想孝敬他,可郑国公不缺钱,没要族人的孝敬。这族人大概的确感激国公,就以国公的名义在寺库存了一笔银子。

郑国公完全不知此事。

程右都两相对照,最终判定此事是族人一人所为,与郑国公无关。

荣晟帝依旧迁怒国公府,在凤仪宫就同郑皇后抱怨一番,“即便给族人谋差使,也得分辨个好坏!弄这么些着三不着两的人去当差。如今都叫参回来了,这要怎么办!”

郑皇后望着坐在玉榻上狠狠发怒的荣晟帝,待荣晟帝发泄完毕,她方道,“陛下要问我,我不懂朝务。我想朝中既有法度,以法度论处就是。”

荣晟帝冷冷道,“若按朝廷规矩,贪墨一千两就是死罪!”

“旁人犯事怎么判,郑家自然也一样!陛下知道我的,我难道是偏颇族人、是非不明的人么?我非但不偏颇他们,我比陛下更恨他们,如何做出这样目无法纪、有负圣恩之事?陛下放心,陛下的苦心,我都明白。陛下放开手去做吧。就是兄长那里,我会让他辞官辞爵,闭门自省。”

荣晟帝嘴上一软,“国公虽有失察之失,倒也不必如此。”

“身为族长,家族中竟有这许多不肖族人,他这个族长总有失察之责。陛下一向宽厚,不过,兄长也有他要负责任。陛下不必多说了。”

郑皇后自己说的比荣晟帝更狠,荣晟帝一时便没能发作起来。

翌日,郑皇后果然宣郑国公入宫,狠狠训斥郑国公一顿,令郑国公辞去族长之位,辞去官职,辞去爵位,在家自省。

郑国公一一照办,迅速辞官辞爵,连郑衡都跟着上了辞去世子之位的奏章。

接下来,郑皇后将所有犯官家族的族长夫人们召进宫来,深明大义的讲了一遍国法森严,不容玷辱。陛下必要严惩犯官,你们身为诰命身为宗室,必要明晓事理,不许为犯官求情。

陛下说了,贪墨千两以上者,按律,当诛!

要知道,太.祖初年,千两银子是笔巨款。

那会儿大家都穷。

可到现在,尽管一千两依旧是寻常百姓穷极一生也难挣到的大数额,可在官场委实不算什么大数目。若千两贪墨就要砍头,犯官们便都活不成了!

郑家狠得下心,不代表每个家族都狠得了心。

何况这些犯官里,除了姓郑的,还有清流,还有世族,还有豪门……

便是秦太师,都有些犹豫。

他好几位故交旧友的儿孙亲朋也有在犯官之中的。他家族中一位族侄,也在犯官之列。

一时间,上书求情者不在少数。

徐尚书有一学生,翰林出身外派扬州学政,小伙子说来也是一等一的俊才,一样被卷入此次江南官场案。

徐尚书委实心疼学生,何况学生拿的并不多。

除了学生,徐家亦族人被卷案内。

徐尚书觉着量刑有些过重,私下禀了荣晟帝,“按理,臣说这话像存了私心。只是眼下太后娘娘周年祭,倒不易杀戳过重。臣看有些官员,贪墨数额不算太大,三五千两的这些,或可宽恕,皆陛下隆恩。”

荣晟帝很想杀郑家一批人,即便牵连不到郑家嫡系,旁支去一去,郑家也会衰减。

但,杀郑家犯官,就得杀旁的犯官。

总不能一百多号犯官里只杀姓郑的……

有私下求情的,也有齐康这种私下支持的,齐康道,“以往太后于朝务多有干涉,陛下正当立威之时。一切按国法裁度,好叫天下皆知陛下英明,百姓赞颂陛下圣德,官员敬畏陛下天威。还请陛下勿听小人之言犹豫不定,若陛下心软,诸官员见陛下仁义宽厚,必以此相挟得寸进尺,长此以往,只怕纲纪败坏,再难回还。”

“朕看有些官员,贪墨也不是很多。”

“陛下,三五千两的确不多。若搁往日,臣也不较这个真。可今遭不同,太后娘娘生前太过偏爱娘家,至使郑家人于官场无孔不入。臣从未见哪个外戚家族如郑氏这般显赫。陛下,您是有为之君,臣身为内阁中人,才能说这话。陛下收束郑家势力,乃明君所为。臣明说了吧,臣不仅希望郑家得到打压,臣还希望陛下废郑衡世子之位!”

饶是荣晟帝听到这番话,也不禁暗暗心惊。他望向齐康冰冷的神色,口吻里就带了意外,“朕倒没看出永熙你是这样的心思。母后生前对你多有倚重。”

“太后生前提拔许多郑氏子弟到江南任官时,臣就直言过,太后对娘家爱重过甚。臣当年的奏章现在仍可在文景阁查到,只太后娘娘不听臣言,一意孤行,方至今患!”

荣晟帝心下熨帖非常,想齐永熙此人虽有尖酸刻薄之处,倒不失为可用之人。

荣晟帝与秦太师商议,秦太师向来忠直无私,他与荣晟帝师生同心,想的都是杀郑家一批人。但郑家贪墨最少的官员也有一千多两,要赦旁人,便也要赦郑家犯官。

可若只为杀十几个郑家族人,而杀几十人,又感觉有点不划算。

但转念一想,早晚要肃清吏治!

这些犯官,哪个不是证据确作!

秦太师一狠心,杀!

按国法,绝无宽宥。

杀!

于是,太后周年祭前,无数人头纷纷落地。

荣晟帝准了郑国公郑衡父子辞爵之请,夺郑家超品国公之爵,夺郑衡世子之爵。准郑国公辞官之请,郑衡的官也受家族连累丢掉了。

方御史、吏部徐尚书、工部史太傅、刑部李尚书、户部钟尚书、以及程右都,都上书为郑国公父子求情,言及即便郑国公管教家族无方,但因此夺爵,也牵连过甚。

郑国公父子并无过失,贬官即可,夺爵不必。

折子留中,荣晟帝并未理会。

郑骁见状,亦言家族不肖,无颜继续为官,带着侄子郑徽、长子郑弘、次子郑弢一道上书辞官。j

伴随着圣元元年冬日辽北传来的凛冬的一封捷报,荣晟帝准了郑骁的折子。

自此,郑氏嫡系满门白板,交还赐爵封诰圣旨,重归平民身份。

自始至终,一向与郑家交好的公主,并未为郑家多言一句。

转眼,郑太后的周年祭轰烈而至。

第358章 殿下之二四

殿下

正文第三五八章

荣晟帝肃清江南官场、打压郑家的霹雳手段,非但震慑江南官场、满朝文武,连来帝都参加郑太后周年祭的藩王们也个个心惊,对荣晟帝恭敬异常,生怕荣晟帝不顾亲戚情分,把他们也祭了郑太后。

楚越二王的交情一直好,越王在楚王府烤着火,唏嘘感慨的搓了搓手,“到底该看些旧情。”

楚王坐火炉边,看铁支子上水开了,略烤一烤碗里的茶,热水一冲,顿时激起浓郁茶香,在室内飘散开来。

“王叔你倒是说句话。”越王催促。

“说什么?”楚王稀疏的眉毛往上抬了抬,看向越王,“我怎么没听到公主替郑家求情的消息。你听到了么?”

“这时侯怎么求情啊?凭谁都能看出,国公府无罪,就是陛下要打压郑家。”越王说,“即便不看旧情,也该看看时间,马上就是皇嫂周年祭了。非得这时候处置郑家,这不明摆着做给皇嫂看么?”

楚王嘴角浮起一抹笑,“你先前不常说太后娘娘霸道么。”

“他是挺霸道。可若朝中没这么个霸道人,也太平不了这些年。”越王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吹动盏上浮叶,慢呷一口热茶。茶水的热气缭绕而上,映得他眉眼间萧索朦胧,“人纵有千样不好,总也有好的地方。皇嫂就这一个儿子,江山社稷不还是陛下的么。要搁我有这么个能干老娘,我啥都不管,就天天歌舞升平,一辈子快快活活。”

楚王笑的胡须直抖。

是啊,谁都知道郑太后为陛下守住了江山。

不过,看来最不知郑太后情分的就是陛下了。

楚王摸着胡子,“让孩子们多进宫陪陪公主,公主一向与郑家交好。郑家遭这样的难,公主心里必不好过的。”

越王奇怪,“王叔你这么看重公主啊?”那不就是个小丫头么。

楚王望着炉底朱红色的火炭,说了句,“你莫小瞧她。”

触目皆是纷纷扬扬的白,荣烺站在长公主身畔,望着前方肃穆威仪的陵寝,仿佛看到祖母生前模样。

希望祖母已魂归天界,不然见到如今的朝堂不知要如何恼怒伤心呢。

祭祀的雅乐庄严而神秘,荣烺随着礼官的提醒与大家一起进行礼仪祭拜,前面最中间的是着素服的父亲。

父亲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祭祀祖母呢?

荣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