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道:“自然是要的。”
她跟慎嫔再怎么内讧,面上还是得和和气气, 更别说乾隆爷的宗旨就是妻贤妾美, 慎嫔又没讨他的嫌, 郁宛也犯不着在这关口跟拜尔葛斯氏过不去。
不过她也不打算破费, 把用旧的首饰头面拣些过去就是, 谅慎嫔也不敢挑刺。
郁宛本想让小桂子代劳,可转念一想,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更合适,慎嫔怕她,却未必不敢对仆从发作,设若小桂子被杖责或掌掴,郁宛良心上也过不去。
是日艳阳高照,郁宛特意换了一身玫红新装,乘着步辇去往咸福宫,前前后后有八个太监为她抬轿,摆足了排场与派头。
颖妃半点不以为忤,反而亲亲热热上前搀扶,“豫妃妹妹。”
她现在对郁宛颇有点同仇敌忾态度,尤其在知道慎嫔害了恂嫔之后——这人也太没底线了,连同族都能动手,来日为了富贵荣华,难不成自己也会沦为她攻讦的目标?
颖妃难免起了警惕,让这厮搬出去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只不过慎嫔也配住景仁宫?真真是瞎猫遇上死耗子,撞大运了!
拜尔葛斯氏已将行李打点好,可惜只是皇后发话许她迁宫,万岁爷那边却没半分动静,拜尔葛斯氏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万岁爷日理万机,大约无暇理会这种小事罢。
也罢,得了好处才是最要紧的,景仁宫地方宽敞,陈设富丽,比起咸福宫不知好了多少倍,往后她也用不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了。
以至于慎嫔对颖妃都难免露出些挑衅态度。
颖妃刚要发作,郁宛虚虚按住她的手,“姐姐何必同鼠辈置气,没的失了身份。”
颖妃知机,“妹妹说的是,那些个行事下贱的人哪,别看眼前得意,早晚会遭报应的。”
慎嫔气歪了鼻子,她岂会听不出话里夹枪带棒,这两人一搭一唱地讥讽她呢!
勉强沉下脾气,冷冷说道:“我知道两位姐姐看不惯我,可晋我为嫔是皇上的意思,让我迁宫也是皇后的旨意,两位姐姐有何不满,大可以对主子们说去,何必为难我一个卑弱之人呢?好歹咱们都是从蒙古出来,不说亲如一家,也该和平相处才是。”
眼下之意,大伙儿都是当奴才的,谁也别瞧不起谁。
这话原本不错,可从慎嫔嘴里说出来就有点讽刺,这会子倒记得出身了,她先前对霍硕特氏怎么不这般?
对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跟她讲理也是枉然,郁宛只微微侧了侧身,让小桂子将带来的贺礼拿出来。
慎嫔刚要接过,就见一列传旨太监鱼贯上前,为首的正是李玉徒弟王进保。
面上顿时一喜,皇上终于想起她了吗?居然让御前的人来帮忙迁宫,这份恩典当真不小。
哪知王进保只浅浅向她福了福身,便转向颖妃含笑道:“颖妃娘娘,万岁爷有旨,请您速搬去景仁宫。”
慎嫔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颖妃则是乍惊乍喜,手足无措,“可受封的是慎嫔……”
王进保道:“是,万岁爷先前竟疏忽了,后来想起景仁宫原是纯惠皇贵妃的住处,让一个嫔位住进去多有不妥,这才改为了娘娘您,方合乎规制。”
颖妃笑得见牙不见眼,竟然有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她还以为要蜗居咸福宫一辈子呢,天知道万岁爷怎么记起她来!
必定又是郁宛提的吧?颖妃向她投来钦佩又感激的目光,果然这只股没投错,豫妃当真是蒙古族的荣光啊!
郁宛:……
她真什么也没说。
就算心里有想过,可她也没糊涂到跑去万岁爷跟前上眼药,可一而不可再,这种事做多了也是会消耗信用度的。
可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这茬?莫非觉得最近对达瓦达仕部的示好太多了,得挫一挫他们锐气?
无独有偶,慎嫔也怀疑是郁宛做的手脚,她铁青着脸道:“姐姐好手段,妹妹真是自愧弗如。”
亏她往日装得一副人畜无害模样,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阴险,这跟自己对霍硕特氏做的有何不同?
郁宛知道解释无用干脆不解释,“妹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你如今不用迁宫,难道不是好事?省得你受累了。”
说完,仍让小桂子将贺礼呈上前。
慎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着她既背后算计,那面子功夫总得做足,这份礼物必然所值不菲,哪知打开来一瞧,却只有几支光秃秃的素银簪子跟褪了色的步摇,慎嫔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
颖妃倒是转进如风地夸赞道:“呀,这些首饰真漂亮,慎嫔妹妹你天生丽质,哪怕不用妆点也能艳冠群芳,戴上去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郁宛发现颖妃噎人的本事也挺不错的,尤其擅长睁眼说瞎话。
她瞧对面都快气晕过去了。
*
迁宫的乌龙就此宣告终结,慎嫔从偏殿搬进正殿,这短短的一小步却成了颖妃的一大步——景仁宫跟咸福宫分在东西两宫,要迁居自然颇费工夫,颖妃固然受累不少,可跟住豪宅的快乐相比,这么点辛苦实在不值一提。
而她在宫里虽没什么人缘,奈何慎嫔人缘比她更坏,个个都是乐见慎嫔吃亏的,于是纷纷向颖妃道贺。郁宛也顺势再送上一份贺礼,这回可是真金白银绝不掺假,当然,颖妃私下里也回赠了她一份,用作道谢——她依旧认为是郁宛帮了她。
只能说男人心海底针,郁宛对皇帝的心思都有些糊涂了,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可桩桩件件却似在制衡,容嫔得了位份却招太后嫌弃;慎嫔重获君心却又惨遭孤立。
貌似只有她自己是走得最顺当的,郁宛很是乐观的心想,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恂嫔私通掀起的风浪渐渐消弭无形,只有忻嫔惴惴难安,这人到底是住她宫里,按理也该由她来管束,可自从霍硕特氏摔伤了腿,忻嫔料着获宠无望,也早就懒得理她,谁知道这人胆子比天大,居然还跟外男不清不楚,害得皇帝颜面尽失。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莫不是万岁爷因此也疑了她?不然这回怎的只进豫妃位份,却将自己这个跟了他八年的旧人弃若敝履?
侍女菖蒲道:“娘娘对陛下一片赤忱,忠心可鉴日月,皇上怎会误解?”
忻嫔烦躁不已,“谁叫本宫年轻貌美,万岁爷岂能不防?”
菖蒲:……大可不必,宫里容貌出众的主子多着呢,何况有容嫔珠玉在前,其他人都被比成足下尘泥。
她也不便打消自家主子的自信心,只道:“可皇上不是没迁怒娘娘么?何况今年受封的几位也未见得多么得意,慎嫔近来看似风光,可万岁爷宁愿把景仁宫拨给颖妃居住也不叫她住进去,可知打心眼里也是瞧不起她的。”
忻嫔冷笑,“贱婢没用,以为除了个霍硕特氏就能安枕无忧了,她倒是把力气往别处使呀!”
拜尔葛斯氏竟敢把主意打到她宫里,忻嫔自然颇感恼怒,更可气还叫豫妃给拣了便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不是被豫妃算计得牢牢的!
以前自个儿跟博尔济吉特氏还能称一句平起平坐,如今那位却稳压了她一头,忻嫔想起来就窝火。
菖蒲道:“那咱们还是否送贺仪过去?”
“自然要,马上就是太后娘娘的千秋,本宫可不能在这关口惹忌讳。”忻嫔定了定神,“听说苏州街已经快建成了?”
菖蒲笑道:“是,万岁爷还找了不少宫人来扮演商户,卖绣品卖首饰卖杂货的都有,奴婢偷着跑去看了几眼,可热闹了。”
忻嫔微微动念,万岁爷热爱繁华,更喜民间俗趣,若是有个俏丽的小娘子出来招揽恩客,岂非投其所好?
菖蒲诧道:“娘娘也想扮作商贩?”
忻嫔才不肯操此贱业,士农工商,商可是最下等的,有辱她总督之女的身份。因微哂道:“本宫做不来这龌龊活计,可有个人未必不能。”
菖蒲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娘娘是想拉拢慎嫔?”
忻嫔点头,虽然她也不喜拜尔葛斯氏,可谁叫她俩有共同的敌人。横竖颖妃与慎嫔因着迁宫已经撕破脸了,慎嫔无处投靠,自然得抓紧自己这根高枝。
若真能一朝得幸,谅她也不敢忘本,否则,自个儿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第132章 还价
无巧不成书, 郁宛跟忻嫔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她倒不是想勾引皇帝,只单纯想做生意。自从两次晋位外加生了公主, 库房里的赏赐已经快堆积成山了,关键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一排十二个的大茶杯, 个个赛碗口宽, 这要是拿来待客就真成鲸吞牛饮了;比牛腰身还粗的大鼎,拿来敲钟还是煮火锅?她看煮个人倒合适。
还有乾隆爷那些盖满章的字帖, 不少还是他老人家的真迹, 拿到外头估计能换不少银子, 可问题是没人敢买呀!或许那些祈盼皇恩雨露的宫妃们会抢购一空。
难得太后娘娘过寿,郁宛实在觉得是个好机会, 至于做生意丢不丢脸,她想起来只有依萍姐姐那句名言, “我比你们高贵, 我是来赚钱的。”
等名正言顺地敛一波财,只怕人家还得眼红呢。
郁宛于是兴奋地叫侍女太监们都来帮忙,首先当然得有身行头,既然是苏州街,那便得做汉女打扮,她还没怎么穿过汉服呢——这个还是得专门定做一套,虽说庆妃是汉军旗,跟她又身量相仿, 拿庆妃的旧衣应该能抵得过, 不过胸脯部分还是差太多了, 未免走光之忧, 郁宛觉得还是慎重些好。
剩下便是摊位, 郁宛让小桂子去暗中打听,原来摊位还是要花钱的——商户是假,生意却是真,知道宫里各位主子高兴,说不定能趁机小赚一笔。
而租金也不便宜,一个一人见方的就得二两银子,再大些得三两五两,没点关系还未必能抢到。
郁宛想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亦不想仗势欺人,干脆大手一挥,让小桂子选了个最宽绰的,给那人五十两银子直接买断。那人自是眉开眼笑,本来也是抱着赌徒心理,能捞一笔是一笔,可比起生意好坏难料,哪及现在来得爽快?
只感慨宫里主子们真是花样百出,这豫妃娘娘跟慎嫔娘娘的摊位居然挨到一块去了,怕是得打起来呢。
郁宛包下摊位就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易于储存的东西可以早一步拉到清漪园去——其实园子还未建成,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为了给太后祝寿才提早开放,不过里头的苏州街已十分完善,照郁宛看这样的半成品还更具天然野趣儿,不过以万岁爷力臻完美的性格,自然愈富丽奢华愈好。
瓷器、陶器、字画等等郁宛叫小桂子先运走,再拨几个得力的太监负责监守,避免偷盗,虽说旁人未必识货,可总得防患于未然不是?
剩下酒水饮料、新鲜吃食、瓜果蔬菜则等当天再呈上,这些郁宛是打算半卖半送的,本来也都是御膳房搬出来的,她再周转一道未免不合适,景区也不带这样杀熟的,倒不如当成游客休憩时的消遣。
乾隆见她这几日风风火火,早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却还故意问她在忙什么。
郁宛很是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乾隆明知这小狐狸卖他的东西还想挣他钱,倒是乐得看看把戏——牛不喝水强按头,他不买还能怎么滴?
到了十一月二十五这天,众人在慈宁宫参加完寿宴,又陪着吃了些寿面,便分拨次出宫,来到都城西北郊清漪园中,这清漪园位于万寿山附近,依山傍湖,风景秀美,十分别致。
太后环顾四面,“怎么不见豫妃?”
庆妃笑着回话,“豫妃妹妹身子不舒坦,先回宫歇息了。”
太后轻哼,“以前倒不见她这样娇柔。”
吃了点寿面还能把人给吃撑了?
小钮祜禄氏温言细语道:“豫妃姐姐得照看十公主呢,自然不比从前大大咧咧。”
太后面容稍霁,那也是,为人母了自该懂事些,看来豫妃是个有分寸的。
忻嫔唯恐天下不乱,“什么不舒服,我看是故意让太后娘娘扫兴……”
本来还想说狗肉上不得席面,可被皇帝瞪过一眼,赶紧噤声。
众人皆不睬她,庆妃咦道:“慎嫔怎么也没来?”
忻嫔面露讪讪,“慎嫔妹妹身子也不舒坦……”
这回没有公主做挡箭牌,连谎话都像拾人牙慧,众妃不免暗暗发笑。
忻嫔颇不自在,面上也泛出些难堪赤色,可随即却一个激灵,莫非豫妃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想来个当垆卖酒?真不要脸,这办法明明是她最先提出的。
但愿两人别搅和在一处,慎嫔的资貌比起豫妃究竟差了些,不过万岁爷看腻了豫妃那张老脸,兴许会喜欢新鲜也说不定……
忻嫔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跟着人流来到买卖街中。
里头张灯结彩,店铺林立,时不时还有游人穿梭其间,真真称得上宝马雕车香满路。
太后只觉目不暇接,玉器古玩店、绸缎店、点心铺、茶楼等应有尽有,因回头对乾隆笑道:“皇帝费心了。”
乾隆爷的孝顺几乎写在脸上,“只要皇额娘喜欢就好。”
太后自是无比满意,这苏州街的模样,与她数年前南巡所见几乎毫无二致——先帝不喜玩乐,前半辈子几乎都困锁在深宫里,跟着儿子才享了些清福,眼看此情此景,太后就觉得那些年的罪没白受。
因看路边有卖金银首饰的,太后还过去试戴,又亲自掂了掂分量,“像是镀金,里头掺了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