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二娘娘 二娘娘 第4节

从关系上说,皇上该是她最近的人,但其实正好相反,他现在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他早就不是她的夫君,更不是她的家人。结束这份可怜的人生,什么要强,什么傲骨,她早就没了,她累了倦了,她要去找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她的爹娘。

王承柔慢慢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身后站了好多人,竟然还有长在皇上身边的亲卫,管青山。

走出两步王承柔就明白了,这是皇上在防着她,他想什么呢,这皇宫固若金汤,她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跑走,再说她也不能连累了大将军与清香。

她抬头向内宫的高墙望去,世上哪还有比宫中高墙更为坚固的,她当然没有翻越它的本事,但她却有从上一纵的勇气。

越过内宫这道门,身后的亲卫与兵士不见了,只余冼尘殿的奴婢们跟在她身后。

王承柔没有回冼尘殿,她溜达到了花园,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柯嬷嬷腿脚一直不好,虽是在园中走走停停,但她也有些疲了,可主子不说回,她就得板生地站着,妥贴地跟着。这不是在宫中受到的教养,而是在皇上登顶之前,丞相府里熏陶出的气度。

终于娘娘肯往回走了,但她在叉路上停了下来,望着内高城墙,她说:“我想再看看,还能不能看到清香的车队。”

她说完,直接爬上了城墙。这可要了柯嬷嬷的命了,娘娘也善解人意,回头对她说:“嬷嬷在下面等吧,我就上去看一眼,若是看不到车队,马上就下来。”

其实柯嬷嬷是不想她上去的,但她实在是逛园子逛乏了,懒得再废口舌,反正这位娘娘想做的事,别管做不做得成,她都要试试。一贯秉承不说废话的原则,柯嬷嬷沉默领命了。

原来城墙上是有风的,王承柔吹着风有些激动,她握了握拳,以压制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她所设想的成真了,她站在了这高墙之上,她就快要解脱了。

含喜是在柯嬷嬷眼神示意下跟着娘娘上来的,不成想,刚上来没多久,娘娘就爬上了墙檐。那墙檐很窄,一个站不稳人就会掉下去,含喜吓坏了,却不敢大声叫,此时她还不明白娘娘的用意,只以为她是在玩闹。

“娘娘,您快下来,站在那里太危险了。”含喜声音都是颤的,这位娘娘怎么敢,她看着腿都软了。

可娘娘根本不听,待含喜招呼其他婢女想把她扶下来时,娘娘说话了:“你们都别动,否则我现在就跳下去。我只是从来没有站得这样高过,没见过这样的风景,想多看看而已。你们不要催我死。”

这句话一出,可彻底吓坏了含喜,她当时就跪了下来,脑门冒汗的同时只想到求助柯嬷嬷。

柯嬷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常年腿脚不好的人,几下就爬了上去。看到站在墙檐迎着风的贵妃,何止是脑门冒汗,她全身瞬间湿透了。别管娘娘是真跳假跳,事后皇上一定会问责她的。

她赶忙叫人去禀报皇上,然后故作镇定后,她欲上前,却听娘娘说:“嬷嬷站在那里别动,我说了,你们不要催我,到了时辰我自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柯嬷嬷冷静下来后,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惧,她一直不跳,说不定根本就是不想跳,只是为了骗皇上过来。柯嬷嬷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难怪今日穿这样一身红,就是为了给皇上皇后找不痛快,这种事,这位娘娘做过很多次了,这是又作出新高度了。

至此,柯嬷嬷不再上前。

而皇上所在的圣康殿内,毕武得到消息,马上进殿禀告。

毕武禀报完后,一直等不到皇上的动静,他悄悄抬头打量,见皇上御笔不停,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毕武只得再说一遍。

这次皇上还是没有停笔,但好在是出了声:“不用管,让她作。”

毕武也想到了,这是那位娘娘在与皇上斗气,但皇上嘴上是这么说,他们圣康殿也不能不派人去看一眼。没有人比毕武更知道他们这位圣上对那位娘娘有多在意了。

是以,最终他还是决定亲自跑这一趟。

内宫城墙下,毕武老远就看到了那一抹红,心里莫名颤了一下。爬上城墙,看到老熟人,柯嬷嬷站在那里屈着腿,想来是爬墙过力了。

毕武先是给娘娘行了礼,然后与柯嬷嬷打了招呼,王承柔看到他来,知道消息已经传到了皇上那里,虽然她觉得若是不能派个老鹰来把她瞬间叼走,以她现在这处境,只一下就会妥妥地摔下去,但她还是对皇上的厉害心有余悸,她输他太多回,她已走到这一步,不想有那个“万一”。

她叹口气,这上面的景色真美啊,让她再看最后一小会儿吧,清香的车队自然是看不到了,但她会望着她去的方向,为她祝福的。

不知是不是清香收到了主子的祝福,她手中握着的钥匙都把手心硌出了印子,正好车队停下稍做休息,她下了马车,直接找到了娘娘给她的那个箱子。

打开后,满满一箱的东西一时让她眼花撩乱。她随意地一件件拿起来看,越看越不对劲,这些东西都是娘娘的私人用品,怎么会都给了自己,甚至有她十分爱惜的,王夫人留给娘娘的首饰。

待翻到一个小盒子时,清香打开,她更震惊了,里面都是银票。清香是知道娘娘的家底的,她数了数,忽然又想到娘娘给五皇子的那个包裹,两笔银钱加在一起,可不正是娘娘全部的家当。

手里的盒子掉回了箱子里,清香来不及关箱盖,她大喊道:“回去!回宫里去!快!”

她真是太笨太傻了,明明心里起了疑,怎么就不多想一想,娘娘,姑娘,等一等我,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城墙上,王承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她穿这身正红,并不是要气|皇后,也没有要与人赌气的意思,更不是为了争什么皇后之尊。她只是想要干干净净地走,这身衣服是她身边唯一一件嫁给李肃前穿的,承载了她全部少女的记忆。

那些回忆比起她的婚后生活、宫中生活,美好了太多,原先不珍惜不知足,如今再想回去已是枉然。

余光扫到那块疤,王承柔闭了闭眼,她这个人,她这副身子都被沾染了太多的屈辱,就这样死掉吧,否则她真是不知该怎样度过后面漫长的岁月。

墙檐下的毕武,也如柯嬷嬷以为的那样,觉得这位娘娘是与皇上斗气。他小声问道:“这一个月苦了你,贵妃没少折腾人吧。”

柯嬷嬷被问的一楞,还真没有,这样一想,柯嬷嬷发现,贵妃真的变了好多。她不由得心头一颤,打眼朝那墙檐望去,她侧了侧身探了探脖,见娘娘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向往的样子。

柯嬷嬷回过身来忙问毕武:“皇上什么时候过来?你跟皇上怎么说的?”

话音刚落,就见贵妃做出让人心跳加快的举动,她在那么窄的檐子上转了个身,正脸朝着他们,后背朝着墙外。

王承柔想过了,脸朝下跳下去的话,她还是有些害怕,而且趴着也不雅观,虽说她都要死了,但还是有一些女子的顾虑。最重要的是,她站的这一会儿发现,天真好看啊,风真可爱啊。

所以,她要在死亡的过程中全程都可以看着天空,感受着风的环绕,于是,她转动了身子。

柯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她被心中的猜想吓到,顾不了许多,大叫道:“娘娘!皇上马上就来了,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您的。”

王承柔轻皱眉头,好吵,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耳中弥漫的都是呱噪。她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温柔地对着柯嬷嬷“嘘”了一下,然后她就仰头倒了下去,虽然知道在看到她跳下去后,他们一定会各种惊呼,但她尽力了。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天真蓝,风也是暖的,仔细听它还是有声音的,逗弄的耳朵痒痒。在落地的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王承柔眼中看到了什么,那是由她一直盯着的蓝天幻化而成的一片蓝,驱走了白云,驱走了一切景观,只留一片极致的蓝。

圣康殿内,李肃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去看看她了。其实在听到毕武说,她站上城墙时,他并不生气,甚至有些期待。

他回想她计划逃跑时的样子,她不再与他闹,与不再与皇后斗,整个人失了活力,一点都没有她的样子了。原来,她放弃他时会是这样的表现。

今日她又开始折腾起来,是不是也说明,她知道跑不掉后,再次重拾与他纠缠之心。想到这一点的李肃,手上的批字都开始笔走龙蛇。

他想着批完最后两本,他就去到内城墙,先气一气,再哄一哄,像他以前做的那样,也不失是一种处理繁忙国政后的休息方式。

还没等他批完这两本,就见毕武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几乎是趴在地上的禀报:“陛下,二娘娘,二娘娘跳了!”

毕武急吓下失了口,呼出叫惯了两年的称呼,可皇上与他都顾不得这个不重要的事情。

李肃笔下的墨滴落到奏折上,晕染了一大片,他觉得他要瞎了,怎么眼中都是这黑漆漆的玩意儿。

他是跑着去到内城墙的,毕武与管青山跟在后面,管青山还好,年轻会武,能跟上皇上奔跑的速度,但毕武就不行了,他被甩开了老远。

毕总管跑得气喘嘘嘘,却见前面皇上的身影停了下来。李肃从老远就看到城墙下的那一抹红,他的腿忽然就软了,软到撑不住身体,像是不良于行之人瘫坐在地上。

他盯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开始以手助力往前爬,一国之君如此样子,管青山怎么看得过去,他上前想帮助皇上,不想皇上“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他如困兽一样吼道:“滚!”

他就这样爬到了王承柔的身前,手上流血了,膝盖也破了,他看着她,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不同于往常半夜起来看到的她,总是皱着一副眉头,现在的她面带一丝微笑,详和温婉。

她身下都是血,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饶是见惯了战场上鲜血的李肃,也觉得眼前是难忍的刺目的红。

他颤着手摸向她,这才发现手掌一片湿滑,反过来看,掌心都是鲜血。他这才发现,她红艳得过分的衣服,竟不是原色,是被鲜血浸染后的效果,他竟没有在第一时间里看出来。

意识到她整个人都浸在血里,李肃崩溃了。

大铮朝的开国皇帝,悲戚的哭声响彻宫门,他身后跪下一片奴仆,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毕武看着管青山大人,像是无声地在问他:这可要怎么办?

管青山望天,他也不知道。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朗朗碧空,此时开始阴云密布。

第6章

王承柔想,果然,风声没了后,就剩下吵闹声了。可她不是在看到那片极致的蓝后,在迎向死亡的过程中得到了永久的安宁了吗,怎么这才刚安宁一下,就又能听到周遭的嘈杂了。

这声音吵到王承柔忍不住睁开了眼,在睁眼前,她想的是,莫不是到了地府,难道地府也跟人间一样,声源鼎沸。

一睁眼,入目的不再是先前的蓝,而是明亮亮地光。在适应了光芒后,王承柔觉得眼前所见一切熟悉至极,在刚明白过来这是哪里时,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你给评评理。”

紧接着她的胳膊被人摇动,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道:“你这性子,明知道姑娘在休憩,你扰她作甚?”

“我不叫姑娘,就要被你冤死了。”

王承柔“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摇她胳膊的人马上扒住她,急道:“姑娘,你管管清香,她说我偷了珠子。”

王承柔看着扒在她身前的年轻女孩,激动地反手抓住了她,这还不够,她双手覆在对方的脸上,好一阵揉搓,大有要把人搓化了的架式,嘴里说着:“清心,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太好了。”

清心被王承柔的一顿操作弄得傻了眼,倒是清香反应快,马上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是魇住了吗?”

王承柔的注意力被清香拉走一部分,看着清香清心二人全都好好的在她面前,她一把搂住二人,开始哭起了鼻子。

哭得可伤心了,清心与清香放下二人之间的纠纷,互看一眼后,清香喃喃道:“这是梦见了什么,可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竟哭成了这样。”

清心被姑娘哭得心火上来了,挣出姑娘的怀抱,让清香把人抱好,然后去到柜阁中,从里抽出一把桃木做的小剑,这是每家都有的风俗,一般多是放在未出嫁闺阁小姐的屋中,辟邪除灾。

此刻清心拿小剑往手中一握,站在院子中间挥了挥,做出要大声宣言的样子。

院外,保帝侯府的大公子王亭真,正有目的地引着固国公府的小公爷李肃从门口经过,他停下脚步,往院子一指:“别雨兄,这是我妹妹的院子,你看那棵开满花的树,是她从小亲自打理的,她这个人可细心了……”

话刚说到这,就听院中传出声音:“我呸!瞎了眼的脏东西,从哪来的给我滚哪去,再来害我们姑娘,我打折你的狗腿!”

李肃还好,一如刚才的面无表情,但王亭真却是一惊,脸上不自在起来,怎么回事,他按说好的时间把人带了过来,此时承承不是该在院中弹琴吗,这么做是为了不要让李肃以为她只会男孩子玩的东西,琴棋书画也都是会的。

怎么此时听到的不是琴声,而是清心的辱骂声。王亭真知道,这应该不是在骂李肃,但容易让人误会不说,还会让人觉得丫环都如此,更做实了侯府二小姐泼辣的名声了。

王亭真只得打着哈哈:“那个,那什么,嗐,我妹妹这个人,她心善,对下人不忍重责,”

话一出口,又想不对,这样连丫环都管不住,以后怎么去做大族主母,掌管一府,王亭真赶紧补充道:“主要是她不在院中,否则以她眼中不揉沙子,规教极严的作风,肯定是不容下人这样的。”

李肃忍着心下的烦闷,虽说保帝侯府是个空架子,根本不用他多给眼神,但表面和气还是要维持的。况且这里还有他老师的面子,他老师这人,学富五车,为人中正,唯在书画一事上痴迷成执,而不求上进一心只知道玩乐的保帝侯,却是个画中高手。是以二人以知己相称,私下关系极好。

在老师得知侯府小姐对他有意后,倒是十分积极地欲成好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婚事一定要为政治前途、李氏家族服务,迈一万步,就算不需考虑这些,李肃也不会娶王承柔,原因同看不上侯府一样,他也看不上她。

就像此刻,大家小姐身边的丫环,哪怕是在自家宅院,怎可如此叫嚣,满嘴的污言秽语,粗俗不堪。丫环如此,小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李肃表面上风轻云淡,对着王亭真的一番解释,笑而不语,只是这笑淡漠到似有似无。

王亭真见李肃也不接话,他马上想到妹妹给他的接下来的任务,忙一拱手:“别雨兄这边请,家父书房就在前方。”

李肃从善如流地跟在王亭真身后,眼中阴霾一扫而过,为自己出现在这里而憋闷,若不是侯爷相邀,他定不会上门。区区一个空架子侯府根本不值得他跑这一趟,真是浪费时间。

说回院内,清心拿着桃木剑放了狠话后,打算把剑放到姑娘床下,以便她不会再被魇到。真是被她们姑娘哭的样子吓到了,怎么能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呢,看了让人怪心疼的。

这会儿,姑娘终于止了哭声,可因哭的时间太长动静太凶,现正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听她继继续续地道:“这里,是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得了了,怎么这股邪劲儿还没过去,说起了胡话来。

清香:“姑娘啊,你可别吓我。”她搓着姑娘的手说,然后一扭头瞪向清心,“都怪你,让她自己醒过来多好,非得把她扒拉醒,惊着了吧。”

清心也是悔得不行,一向嘴上不爱示弱的人,难得没有言语。

王承柔见清香又说清心,赶忙拦她。好不容易见到活着的、好端端的清心,不忍她再挨说。她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如今哭了一大报,倒也平静了下来。

王承柔慢慢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什么地府,这就是她的家,她的屋。

在死前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可以重来有多好,难道真是天可怜她,让她梦想成真了?

她问清香:“今为何年何月?”

清香揪着个心回她:“胜武年六月。”

王承柔一喜一惊,喜的是她真的回到了过去,惊的是胜武年是一切不幸的开始。她忍不住贪心地想,为什么时间不再提前一些,这一年的春季镖圆赛上,她因对手犯规而打飞了一球,正好击中了李肃。

然后她就一见倾心,开始为了这个男人走火入魔,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胜武六月,也就是说采花节快到了。王承柔记得这一年的采花节上,她对李肃很是一番纠缠,所有试图接近他的女子,全被她像恶犬护食一样的吓走,整个采花节上,她都在宣示着主权。如今想想,真是羞臊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