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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坠玉 不夜坠玉 第38节

若他同意,她兴许能拿回不夜山,届时父亲的东西拿回来,她还能替他养好身体。待有一日他找到心上人,想离开了,她随时再送他去想去的地方。

若自己斗不过宗主,把他送走应该也来得及。

思前想后,她又觉得这个主意没那么馊。但想到一会儿自己提出来可能会被卞翎玉掐死,她就有些踌躇。

但打晕还是成亲,他总得选一个吧?选哪个都比留在荒山好。

她定了定心,在心里想台词,还有怎么收拾烂摊子。

师萝衣去送阿秀时,苍吾兽已经犹犹豫豫地跑下了山。

它有灵性得很,先前卞翎玉没让它出来,它就等在一旁偷窥。此时卞翎玉说:“过来。”

它蹄子嘚吧嘚,快得空中只有残影,跑到了卞翎玉面前。恶名赫赫的苍吾兽,此时缩成白狼大小,乖得像只猫。

卞翎玉没管它,他看向地上的尸身,这几个一看就是世家弟子,家里往往给他们点了魂灯,人死后,魂魄会飘回灯中,若强大点的魂体,还能断断续续记得生前经历。届时师萝衣杀人之事,很难瞒住。

空中三个逃窜的灵魂,连仙体都看不见,但映入卞翎玉灰墨色的瞳中,却显得很清晰。

他抬手准确地捉住他们,觉察到了掌中的东西瑟瑟发抖。

卞翎玉看了一眼苍吾兽,冷冷把它嘴巴掰开,将魂体塞进去。

苍吾兽:“……”它整个兽都傻了,包着一嘴的魂魄,不敢动。

卞翎玉嗓音冰冷:“吞了。”

它不敢反抗,咕嘟一声,吞了下去。苍吾兽吧唧了下嘴,品尝一番,呸,难吃。

“走吧。”

苍吾兽打了个喷嚏,麻利地跑远。

师萝衣口中的一会儿果然不久,苍吾兽刚跑,她就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外面风雨的寒凉,回来后先利落地处理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施法弄到外面去,用真火焚了。

看着大火,她知道魂灯之事,心里也有点忧虑,但碎魂往往只有高等妖魔和修为极高的修士才能做到。师萝衣还做不到,不过纵然魂灯亮了,他们也大概率没有生前记忆,杞人忧天没有用。

师萝衣做这些事时,卞翎玉始终面不改色,她在心里庆幸他看不出来自己入魔,否则现在恐怕不会这么冷静。

希望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他还能这么冷静。

她吸了口气:“我有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

师萝衣面露纠结,趴在门框边,露出自己半张花儿般娇妍的脸看他:“你看,我今日好歹也救了你一回对不对。你能保证,一会儿我说了你不生气吗?”

卞翎玉猜不到她想说什么,他沉默了片刻:“不能。”惹他生气的话,她最好还是别说了。

“哦。”她眼眸弯了弯,逗他一般,“那我也要说。”

“……”

风吹进来,带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许是她的笑容过分明丽,没有阴霾,一如初见,卞翎玉抿了抿唇,竟然生不起气。

师萝衣咳了咳:“我先确认一下,你留下不是因为阿秀吧?”

卞翎玉面无表情,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她,他克制不住这种恼火,冷道:“你觉得呢?”

还没走远的苍吾兽抖了抖。

师萝衣也听出了不是,她郑重道:“我觉得应该不是,不是我才好说接下来这件事。”

卞翎玉盯着她,总归被她气多了,也不少这一两次,他倒要听听,师萝衣还能说出什么鬼东西来。

第32章 反应

荒山一眼看上去天地辽阔,外面的风声夹杂着雨声,师萝衣站在檐下,鼓起勇气道:“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你做我的道侣吧?”

送阿秀回来的路上,师萝衣就想过很多次,提出这件事卞翎玉的反应。她心里有过许多设想,比如可能会惹怒卞翎玉,他直接让她滚,或者干脆不理她,当她在痴人说梦。

不论如何,师萝衣已经在心里做足了准备。

大雨噼噼啪啪,砸在地面,砸入水坑,片刻倾轧。

卞翎玉的反应,却不是师萝衣先前设想的任何一种。在她说出那句话后,他震惊抬眸,死死盯着自己,脸上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师萝衣的表情也有点空白。怎么了,好像和之前她设想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啊。

卞翎玉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握紧了他的衣袍,眸中似天幕风云涌动。

卞翎玉哑声道:“师萝衣,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是你入魔还未清醒,还是我疯了,才会听到这种话。

他语调极低,若不是师萝衣靠得近,几乎听不清他的调子。这句话问到最后,听上去极其艰难,仿佛带着喘息的气音,用尽力气,才让她再重复一次。

师萝衣也算反应了过来,懊恼地想,看吧,她就知道卞翎玉会气成这样。

她是不敢再重复了,免得雪上加霜,得赶紧把该说的话要解释清楚,她道:“你别误会,我并非对你有所企图。我说的让你做我道侣,是指假成亲。你看,荒山那么危险,今日我顾得上,他日万一我没来得及,你出事怎么办。”

“假成亲……”卞翎玉望向她的眸光停止了颤动,紧抿住了浅色的薄唇。

没那么生气了对吧?师萝衣仿佛受到鼓励,继续说:“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始,你应该也不想再发生这种事,你和我一起走吧。虽然我如今的处境也不好,不能给你更多的许诺,但我发誓,我所在之地,我好好活着一日,就让你也好好活着一日。今后若你遇见了心上人,或者什么时候厌倦在蘅芜宗的日子了,有了想去的地方,有了想做的事,我就送你走。”

卞翎玉望向她,最初心里被狠狠刺激那一下,仿佛一只手把他的心脏都狠狠捏紧,紧得发疼,让他险些失态。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卞翎玉强迫自己冷静地听她侃侃道来。

“你继续说。”他语调却已经恢复正常,垂眸看向自己还在微颤的手,默默放在了身侧,没让师萝衣看见。

“不过和我一起,可能也会有危险,未来之事渺茫,我也不是没有私心。”师萝衣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欺瞒卞翎玉,她坦诚地开口,声音里有些低落,也有些怀念,“我想回不夜山,自我爹爹沉眠后,不夜山就落在了宗主手中,我想光明正大地回去,成亲是最好的办法。你若能同意,那就再好不过。你懂我的意思吗?”

“假成亲,各取所需。”卞翎玉的语调毫无波澜。

师萝衣颔首。

雨珠掉入院中坑坑哇哇的泥潭,转瞬就没了声息,浑浊不堪,复杂得像卞翎玉的心情。

两人相顾无言。

师萝衣眼巴巴看着卞翎玉,心里生出些忐忑,他会答应吗?还是依然觉得自己图谋不轨,麻烦缠身,直接拒绝。

但卞翎玉一直没说话,他修长的手指骨节苍白,像一尊沉默的玉像。

师萝衣心里焦急,沮丧道:“你不同意啊?”

卞翎玉面上看不出表情,鸦黑的长睫垂下,半晌道:“我若不同意,你就再找个人?”

这话问得……师萝衣忍不住笑起来:“哪能啊,你若不同意,我就暂且不考虑这个主意了。”

成亲并非随手摘一株灵植那般容易,彼此得朝夕相对,得一起生活,若非卞翎玉值得信任,她绝不会提出来。

卞翎玉说:“我只是个凡人。”

虽然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师萝衣却意外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句话让她看见了希望,没有直接拒绝就会考虑是不是?她眼眸明亮道:“我母亲也是个凡人,父亲明知她的一生,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短短一瞬,仍是义无反顾。我们情况虽然不同,我们在走一段艰难的路,这段路并非要我们能一起走多远,唯愿一起走过这段困苦。我若比你活得久,待你老去,就好好照顾你。我若斗不过这天命,比你先走,也会为你寻好去处。”

她想到父亲当年娶母亲,穷尽珍宝,自己却寒碜得只剩一把刀,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充满期盼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也不知她的哪一句话打动了卞翎玉,他周身没了方才的清冷,良久,他别开目光,盯着地面的水坑,低声道:“嗯。”

“欸?”师萝衣眨了眨眼,耿直地追问道,“卞翎玉,嗯是会考虑的意思,还是同意的意思?”

没等他说话,师萝衣自己笑开,眼角眉梢漫上笑意:“是同意的意思对不对?”

对卞翎玉来说,这个抉择就像要不要吞下裹了蜜的砒霜,他神情复杂而恍惚,沉默地点了点头。

师萝衣眸中像坠入了无数星子,前世今生彻底不一样了,这条坎坷的路,终于有人愿意与她同行。卞翎玉不仅彻底原谅了她,她也能回家了,在师萝衣心里,从此她在世间又多了一个亲人。

“你把自己的东西收好,等雨停了,我就带你走。”

雨越来越小,赵强几人从栖身躲雨的山洞里出来,笑得不怀好意。

“那些内门弟子应该完事了吧?”

“也不知道那小子活着没。”

赵强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说:“就该让阿秀也看看。”

她看上的人,是如何雌伏人下,如何屈辱不堪。看她还喜不喜欢那小子了。

弟子们往回走,他们在木屋已经困了不少年,这里看不见希望。茫茫无尽的荒山,除非有内门法令让他们离开,否则所有人都只有一眼能看到头的未来。

众人麻木,恶毒,惟愿他人比自己还要不幸,或者所有人干脆都堕落至此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直在揣测卞翎玉如何凄惨。没想到入眼的并非破落的景象,和遍体鳞伤的卞翎玉。

木屋的大门确实被人踹开了,然而土地散发着被雨水滋润后的清新,几只鸡悠闲地地在院子中漫步,一派朗朗清风中,看上去岁月静好,他们却没有看见屋子里的人。

赵强等人把屋子翻了个遍,发现卞翎玉的东西基本没动,但他人确实不在木屋了。

众人想起那些内门弟子的手段,忍不住揣测道:“死了?被内门弟子处理了?”

赵强撇了撇嘴,还以为回来能奚落一番呢,结果那么没用,都撑不住他们回来。一群人骂骂咧咧,又说了几句污言秽语。

有人眼睛突然睁大:“那,那是什么?”

赵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每个角落都飘出了一只竹木小人。

竹木小人悬在空中,明明没有脸,看上去却十分幽冷。

“谁,谁在装神弄鬼!”

赵强率先跑出去,打算把竹木小人砸下来,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出不去这个屋子,任由他怎么闯,也踏不出去半步。

众人这才慌了,木屋仿佛变成一个囚笼,把所有人都困住。

而就在这时,一群妖兽,缓缓围住了木屋。

妖兽们眼冒绿光,垂涎地看着他们。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顷刻间腿比面条都软。一只妖兽就可以把它们吞噬殆尽,而眼前他们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只!它们团团围住木屋,暂时也不吃人,但这种不知何时会被撕碎的恐惧,更令人难以承受。

发现自己无处可逃,赵强等人脸上再无嚣张和歹毒,有人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向竹木小人哭求道:“放我们走吧,大人,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放我离开吧!”

那些竹木小人通身干干净净,冷漠而悲悯。

有一刻,赵强浑身一颤,想到了那个少年刚来时的目光。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很多年间,在这木屋中,被他们故意设计折磨之人的感受。

以前他们是捕猎者,如今他们也成了猎物。那些惨死的魂魄,在这一刻,无不注视着他们。

那些人当初有多恐惧,今日的他们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