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在旁边可着劲鼓吹,他乍然入阁的喜悦已经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思索怎么把自己在朝堂上的最后这几年用好。他已经年过七十岁,不可能像刘吉那样死皮赖脸不退休,剩下这几年得好好干!
文哥儿来到丘濬家,门房早认得他了,自是没拦着。门房还和文哥儿提了一句,说别人来了可都不让进的!
文哥儿一听,心里喜滋滋的。别人都不让进,就他让进,说明他果然是老丘最喜欢的崽没错了!
于是文哥儿兴冲冲地去找丘濬,问丘濬是不是见了那么多人还是觉得他最棒!
丘濬:“…………”
丘濬不想搭理他,只问道:“这么晚了,你跑来有什么事?”
文哥儿这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和丘濬说来着,赶忙把文章掏出来给丘濬看。
丘濬祖父就是学医的,兄长也随着祖父从了医,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儿医学世家的家学渊源在。
他比寻常官员更懂医。
看了文哥儿条理分明的警示文章还有后面的相关案例汇总分析,丘濬一下子明白这事儿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丘濬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不是小事。”
文哥儿见丘濬很重视,便把李东阳的话给丘濬说了。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讲完后才问道:“您能向陛下请那个宣谕吗?”
丘濬本没想过走宣谕的路子,听文哥儿这么一说顿觉可行性颇高。
这事与天下百姓息息相关,既不会触及谁的利益,又能体现圣上爱民如子,想来不会有人阻挠。
于朱祐樘而言不过是下发一道宣谕的事,却有可能警醒许多对煤炭毒并不了解的百姓,有什么理由不去办?
要是有人不乐意,就把文哥儿和太医院整理出来的医案甩他们脸上,问问他们是不是罔顾百姓生死!
吵架这事儿丘濬最擅长了,一点都不虚!
丘濬点头说道:“人命关天,我试试看。”
文哥儿听丘濬答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开始学习刘文泰他们的吹捧手段狠狠地夸了丘濬一通。
那满嘴互夸乱捧的话听得丘濬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
等听到文哥儿嘴里蹦出个熟悉的“功在千秋”后,丘濬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回太医院刘院判跟他讲过的话吗?
这语气,这态度,这用词,简直一模一样!
这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得老快!
丘濬忍无可忍地怒骂道:“别学那刘文泰说话!”
文哥儿立刻噤声,眼神儿里头满是迷惑。
怎么回事!
刘文泰说的时候,老丘不是很爱听的吗!
明明是一样的话,怎地刘文泰说得,他说不得?
这老丘听个夸怎么还双标呢!
难道是因为他这夸人大法没学到家?
丘濬见文哥儿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知晓他明显啥都不懂纯粹有样学样,只得打发他赶早回家去。
小孩子知道什么,要怪就怪那刘文泰!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都是一样的夸夸大法,凭什么他用得,我用不得!
刘文泰:听我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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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烧不尽的西山煤:出自清代赵翼的《檐曝杂记》
“即如柴薪一项,有西山产煤,足供炊爨。故老相传“烧不尽的西山煤”,此尤天所以利物济人之具也。”
2宣谕:参考《宛署杂记》
“祖制:朔旦,文书房请旨传宣谕一道,顺天府府尹率宛、大二县知县,自会极门领出,府首领一员捧之前,至承天门桥南,召两县耆老面谕之。月一行,著为令。语随时易。惟正月、十二月,以农事未兴,无之。其初,盖重农意,欲其自畿内布之天下也。乃嘉、隆末,畿民困敝,不及时至,则雇市井无赖充之,名曰倒包。里长闾阎,无复知德意者。而且以称病,甚或有以代役持其短,而宣谕遂寖失其初矣。遐迩小民,其谁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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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记录了正德、嘉靖、万历年间的宣谕,确实很简单易懂,但也确实很容易形式化……
举两年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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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四年:二月,说与百姓每:各务农业,不要游荡赌博。三月,说与百姓每:趁时耕种,不要懒惰农业。四月,说与百姓每:都要种桑养蚕,不许闲了。五月,说与百姓每:谨守法度,不要教唆词讼。六月,说与百姓每:盗贼生发,务要协力擒捕。七月,说与百姓每:互相觉察,不许窝藏贼盗。八月,说与百姓每:田禾成熟,都要及时收敛。九月,说与百姓每:收了田都要撙节积蓄。十月,说与百姓每:天气向寒,都着上紧种麦。十一月,说与百姓每:遵守法度,不许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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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九年:二月,说与百姓每:都要种桑养蚕,不许闲了。三月,说与百姓每:孝亲敬长,不许忤逆,犯了,不饶。四月,说与百姓每:耕牛出力最多,不许私自宰杀。五月,说与百姓每:田苗发生时节,着上紧耘锄。六月,说与百姓每:男耕女织,务要各勤生业。七月,说与百姓每:田禾成熟,都要及时收敛。八月,说与百姓每:收获了田禾,都要爱惜积藏,忽贱弃了。九月,说与百姓每:各务生业,不要游手好闲。十月,说与百姓每:农工已毕,各务生理,不要游手好闲。十一月,说与百姓每:如今正当闲暇,宜预修农器,以备来岁之用,勿得违误。十二月,说与百姓每:罢工程已歇,节次说的言语,都要依着行,不许怠慢了。”
第138章
宣谕这种事本来就是过年朝廷例行公事一下,有时候甚至还会把前几年的内容抄过来改改就用。
总之,没什么人在意。
现在丘濬突然提出要趁着寒冬到来前发一道提醒注意煤炭中毒的宣谕,刘健他们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得知这事儿又是那位王家小神童起的头刘吉知晓丘濬和那小孩儿要好得很便冷哼道:“小孩子瞎想的事也值得拿到内阁来讨论。”
丘濬就愁没人杠,刘吉一开口他马上就来劲了拿出太医院提供的医案甩给刘吉看,其中还有不少是达官贵人家出的事,许多寻常百姓请不着大夫可能孩子死了就死了。
这么要紧的事,你刘吉说不值得讨论你是不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你这样对得起那些因为对煤炭中毒一无所知而痛失亲人的同僚和百姓吗?!
内阁之中虽然勉强有个官位比较高的当领头,可是座次是不分高下的。
大家都是皇帝的高级私人秘书,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丘濬反正是不怂的,拍着桌子就喷了刘吉一脸唾沫。
刘健:“………”
王恕:“………”
其实吧只要这老丘不是和自己杠听他怒喷别人还是挺爽的。
关键就是这家伙和谁都能吵起来他们还是听听就好可千万别对老丘生出什么“下次可以好好说话”的天真想法。
直面丘濬炮火的刘吉被气得哟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知道不该放这个丘仲深入阁!!
丘濬气势汹汹地和刘吉吵了一架,很快大获全胜捋起袖子给朱祐樘上书请宣谕。
朱祐樘才二十出头对医理不甚了解看了丘濬上书的内容顿时也有些警醒。
他们宫中现在有老有小,可不就是奏疏之中所说的最需要注意的群体吗?
没想到冬天捂紧门窗想暖和一点,也容易害了自己和家里人性命!
要是没有眼前这份详实有据的分析和总结,谁能想得到这种事?怕是只有少数碰到过这种情况的医者能够了解一二,别的庸医怕是连人死了都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说起来过去宫中的皇子公主幼时有剃光头的习俗,也是因为皇子公主特别容易夭折,老一辈有经验的人都说是因为小孩子火气重,要剃了头“去火”。
朱祐樘读着丘濬这奏章,开始疑心这所谓的“火气重”是不是也有暖炉烧得太旺、门窗捂得太严实的原因在。
他甚至还想到了自己,自己幼年时过得不怎么样,可身体还算康健,近几年登基后反倒总有些胸闷气短,难道也是这煤炭之毒的缘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很难再拔除了。
朱祐樘觉得发一道宣谕要是可以警醒许多人,无疑是桩大好事,当即传令文书房让拟旨,务必要讲清楚情况的严重性,且不能文绉绉的,须得让百姓都能听进去!
文书房那边一听来活了,立刻行动起来,把丘濬的奏章翻来覆去读完,归纳出适合用来劝诫百姓的口语化宣谕内容。
当天朝廷就把这道宣谕沿着官道发往两京十三道,连最北的辽东与最南的琼州都没漏掉,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将宣谕内容送了过去。
与此同时,朱祐樘也回到自己居处,与张皇后讲起自己的怀疑。
他们一入冬就天天待在火炉烧得极旺的暖屋里,说不准也会不知不觉受煤炭毒之害,平时还是得小心些,尤其是他们的皇儿还小,更是要格外注意。
张皇后成婚这么久才得了这么个皇儿,心里自然是紧张的。
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性,真正关心孩子的父母都不可能轻忽。
“我会注意的。”张皇后说道。
帝后两人又去与太后她们讲了此事。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长寿之人,听了她们急巴巴跑来提醒,心中熨帖之余又好笑地道:“冬天门窗当然不能捂太严实,你们难道都不透点风的吗?”
年轻的帝后面上有些尴尬。
这又没人和他们说,他们哪里知道?何况就算有人说了,他们说不准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出事是偶然的,冷风灌进屋的滋味却是自己当场就能切身感受到的。
天底下这么想的人少吗?
肯定是不会少的。尤其是一些家中不富裕的人,对他们来说冬天烧火取暖是非常奢侈的事,一旦忍痛烧了,自然是连一丝丝热气都舍不得往外放。
便是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多也不觉得这“热气”能杀人。
这才会酿成那么多惨祸。
其实便是有人提醒了,很多人也不觉得这事儿会落到自己头上。
太后见朱祐樘两人这般表现,也想起了自己的孙儿,不由让他们叮嘱底下的人注意着点。
不仅要注意皇孙那边,还得注意皇孙的乳娘,好炭好被褥别省着,要保证暖和且不会中那煤炭毒。不然她们出的奶不好,对皇孙也不好!
张皇后赶忙记下太后这些叮嘱。
等关于如何养育皇孙的事都聊完了,朱祐樘才和太后她们讲起这事儿又是那王家小神童牵的头。
这小孩儿不仅聪明伶俐,还擅于观察和发现,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他都一下子抓住其中关窍。
别看他今年才四岁,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可比不少大人都要厉害多了。
小时候便这么能干了,以后绝对是个能为朝廷、为百姓办实事的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