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少年时也曾被父亲寄予厚望,后来着实是与官学里头那些同窗处不来,也不想受官场中那诸多羁苦,便没有再去读书和应试。
这一点上他倒是与钱福颇有共同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接在石窟里应付了两宿,直至干粮都耗尽了,才相约去邻近的沙州所那边采买。
敦煌原本属于沙州卫,结果因为这一支的人和罕东卫、哈密卫关系紧张,几方打着打着不小心把沙州卫打废了,十几年前这一带便改为罕东左卫。
沙州故城仍在,只是原住民已经迁走了大半,如今住着的都是罕东左卫的人。
王守仁跟着杨一清与罕东左卫都督只克喝过酒,踏入沙州城时十分从容,不过他见不少沙州百姓面露愁容,不由有些纳罕。
他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客,瞅准几个看起来应该挺健谈的当地人就凑上去搭话。
两边你来我往、连比带划,竟也交流得挺顺畅。
原来大明近来把嘉峪关给封闭了,这样一来临近哈密卫的沙州城可就危险得很,一边要担心瓦剌人,一边要担心土鲁番人!
得知大明短时间内不会出兵,还关起嘉峪关大门让他们自己面对这样的危机,沙州百姓心中不免有些怨怼。
王守仁听得一阵默然。
这怎么回事?
说起来“以寇御寇”也算是自古以来中原朝廷对待夷族惯用手法,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次的“驱狼并虎”搞得也太粗糙了,居然连沙州城的百姓都人尽皆知,长此以往岂不是让这些羁縻卫所为数不多的百姓彻底和朝廷离心?
这“狼”算起来可是朝廷册封过的自己人。
王守仁面色有些沉凝。
他没有出关也就罢了,既然他都已经来了,总不能眼看着一切发生。
要知道他家弟弟可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长大后要来敦煌看看啊!
张灵见他这般神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王守仁那种过人的沟通能力,全程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王守仁道:“没什么,我有点事要办,一会你自己去石窟那边行不行?”
张灵见王守仁神色认真,点头说道:“当然没问题,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多待几天。要是有什么变故的话我往石窟里躲,一时半会别人也找不到我,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去吧。”他说完又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肃容叮嘱,“你自己要小心点,我可不想回去后见到文哥儿掉泪珠子。”
王守仁乐道:“那小子怎么可能掉泪珠子,我真要有什么事,他怕是会来我坟头破口大骂。”
他们兄弟俩平时可算不得兄友弟恭,你坑我我坑你是常有的事,即使分开时那小子表现得有那么一点儿不舍,估摸着也是嫉妒他能出来玩自己不能来!
“来都来了,不如给我们的关外游记多添几页,带回去馋坏那小子!”
王守仁笑眯眯地说道。
张灵:“…………”
难怪你说你弟要到你坟头前破口大骂。
怪有自知之明的!
作者有话说:
张灵:不是很理解你们的兄弟情谊!
王大仁:多看看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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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更新!多么努力!
文崽,饿饿!(疯狂暗示
今晚!努力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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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张海等人挡住土鲁番来使:
【○土鲁番遣使来贡方物并还所虏哈密夷人兵部右侍郎张海及都督同知缑谦等言凡西域进贡肃州验入甘州再验入奏此旧例也比土鲁番杀阿木郎执狭巴据哈密城池朝廷降敕谕以祸福彼虽遣使来贡然狭巴未归城池未献似欲假修贡以款我师耳今已止其使于肃州如狭巴果回乃许令入贡如尚执迷宜降敕开谕令其送回狭巴献还城池朝廷当加大赉不然则将兴师致讨如此庶可以警悟其心下兵部会议以闻】
一个摆烂人懒得断句(bushi
第281章
关外发生的事一时半会传不到京师,文哥儿自然不知道他哥的险恶用心。想到他哥还在关外,他对把皇庄改换成育种基地的事就更上心了。
最后挑中个毗邻英国公家草场的皇庄,还是张仑给的建议说是草场那边也有个校场以后他去皇庄跟进育种计划的时候可以过去练练骑射方便得很。
最要紧的是那边的庄子大多属于和张仑相熟的勋贵,不管在哪儿有熟人总是更好办事的要不然真到了陌生地头,说不准有断你水的、挖你苗的,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京师还好不算缺水,要是换成那些旱地多的地方说不准能来个斗殴抢水。只不过文哥儿这边半途接手皇庄底下的人不一定服气,他们得空可以去帮文哥儿撑撑场子!
张仑这般仗义,文哥儿自然欣然采纳他的意见,确定这边的土质很适合搞土豆育种以后就和赵渊把事情敲定下来。
转眼到了八月初京师的商户们开始为中秋预热了从京师出发去敦煌的人也陆续归来。
这里头必然没有王守仁只带回了王守仁托人带回来的简略家书上头只含糊其辞地说了个“平安无事”归期什么的压根没讲。
王华看完这封家书后气得不轻。
连岑老太太也觉出不对来了,拉着王华问孙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王华怎么知道!
其他人也陆续得知王守仁滞留在关外的事。得知王守仁一个庶吉士居然待在关外不回来御史第一个不干了捋起袖子开始弹劾王守仁擅离职守。
你说要帮朝廷去看看关外七卫行吧就让你去看。现在大伙都回来了,杨一清的出关考察报告也交上了,你一个庶吉士在外头不回来算什么事?!
还想不想顺利通过散馆考核入翰林院了?!
岂有此理,必须喷你!
这天文哥儿照常揣着《本草》的修撰进度去内阁蹭吃蹭喝,就见徐溥招他上前,让他也瞅瞅弹劾他哥的奏本。
朝廷对京官外出和外官入京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京官想往外跑得明确出发日期和返还日期,外官入京也必须办完事就走,不能擅自滞留在京师搞多余的社交活动。
王守仁私自滞留关外属于严重违规啊!
文哥儿一脸认真地把弹劾他哥的奏章给看完了,立刻积极发问:“等我哥回来,是不是要扒了他裤子给他来个廷杖!”
徐溥:“…………”
怎么听起来这小子的语气里还有点期待?
文官们对廷杖这种令读书人尊严扫地的刑罚实在没什么好感,徐溥摇着头道:“若是其中没有内情的话,自是按律处置,不会动用廷杖。”
文哥儿是读过《大明律》的,知道王守仁回来后要是上书替自己解释清楚了估摸着也就影响他的庶吉士考核,顺便罚个运灰运炭运砖什么的。
像李东阳有次错过早朝,不就改诗调侃说“更有运灰兼运炭,贵人头上不曾饶”吗?
讲的就是官员犯了错也要被罚去干点苦力活!
琢磨清楚这事儿到底是什么性质,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哥他确实做得不对!等他被罚去运炭搬砖的时候,我会亲自带个画师去把那珍贵的一幕画下来,让他能时刻铭记朝廷的惩罚,决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不用谢,这是当弟弟的应该做的!
刘健奇道:“你不是在学作画吗?怎地不自己画?”
文哥儿道:“我学作画还没出师,肯定画不太像,到时候我哥不承认怎么办?还是得请个成熟画师一起才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心笑道,“梦晋兄一准和我哥一起回来,到时我直接请他帮忙画就成了。说不准他去了趟敦煌,画技更上一层楼!”
这幅珍贵的《王阳明搬砖图》,就靠你了张灵!
听了文哥儿的打算,内阁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小子不替亲哥求情就算了,居然还打算去把他哥被罚搬砖的情景给画下来,想想可真是……有点想看会画成啥样!
文哥儿大公无私地表完态,照常和老丘汇报完《本草》进度,才离开内阁前去东宫。
他踱着步子沿着宫墙往宫中走,心里琢磨着他哥的事。他哥才刚考上进士一年,居然就已经进入御史们的弹劾名单,真是太了不起了!
徐首辅把这弹劾奏章透露给他,也不知是不是爱惜他哥这个年轻后生,要他提前给他哥提个醒、做好回京后的自辩准备。
既然徐溥他们都没有严办他哥的意思,这件事问题应该不大,就看他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唉,难怪钱福没干几年就跑了,官场确实不自由!
文哥儿溜达去找朱厚照玩耍,还给朱厚照讲了讲皇庄那边的进度,经过一个多月的清整,马铃薯育种计划基本已经步上正轨,如今秋季马铃薯说不准都快发芽了。
可惜朱厚照还小,一时半会去不了皇庄,所以只能在宫里埋几块长芽的土豆过过瘾了。
朱厚照活力充沛得很,每天都要去看看土豆嫩芽钻出土没有。
算下来,师徒俩已经读了将近两个月的《大明律》。
本来朱厚照觉得学完整本《大明律》可以开始玩《我是大法官》了,结果文哥儿告诉他,虽然太祖他老人家表示“一字不可改易”,可是人总是会变通的,所以在判案的时候会按照一些额外的条例来审判!
如今与律法并行的常用条例,也已经有两百多条!
所谓的条例大多是按照具体案例商讨出来的判决决定。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大家都觉得某个案例判得好,以后在遇到这种案子就会“遵循先例”。
没错,这就是判例法啦!
虽然它们没有写在《大明律》里,但是它们会灵活地出现在各种实际判决之中。
所以,要分析具体案例不仅要学《大明律》和《大诰》,还要了解了解这些判决条例!
文哥儿抱着一摞自己这段时间通过采访相关官吏(追在别人屁股后面提问)悉心整理出来的各种“判例法”,表示他们学到的还远远不足以开始玩《我是大法官》!
朱厚照:“…………”
可恶,玩个游戏好麻烦!
在文哥儿的忽悠之下,这次插播的法律课程愣是持续到了朱厚照生辰都没结束。
皇太子的千秋节还是有许多程序要走的,百官道贺之余有人提出太子聪慧过人,可以考虑提前配备东宫班底,把出阁读书之事提上日程。
内阁和翰林院不都写诗吹嘘说太子已经熟读《大明律》了吗?这样的好苗子万万不能耽搁了!
太子过了生辰满打满算也才四五岁,朱祐樘哪里能答应这样的事,只说太子还小,这几年暂不考虑。
文哥儿早上没参与这些繁文缛节,到下午才从朱厚照嘴里得知这事儿。
他觉得提这个建议的人真是异想天开,换成你家孩子,你能放心他才这么大一点就住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