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他们的亲生儿子?
一个身居高位,又养尊处优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怕死?
柳皇后心中本能的瞬间升起一万个想要拒绝的念头,但是荣锦已经忍受不了,鬼哭狼嚎的冲着秦绪哀求:“殿下……太子殿下。奴才自知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念在奴才伺候您多年的情分上,求您……求您替奴才求求情,给我个痛快的了断吧。”
秦绪倒是想要当机立断的杀人灭口。
可——
秦照不答应!
而且,素樱还冷眼旁观,她代表的就是贺太后,仿佛乐见其成般从旁无声的施压。
秦绪也无计可施,攥着拳头,面色铁青。
正在惶惶不安时,忽听得柳皇后一声断喝:“陛下要追究便追究臣妾吧,此事……是我做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包括周遭围观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不可思议的齐齐朝她看来。
这些年来,这位皇后娘娘治理后宫一向井井有条,很有章法的,不说对底下奴才们有多宽容,但至少也不是个苛刻的主儿,她在众人眼中一向是个循规蹈矩,温柔又和气的女人的。
她会是那种心狠手辣,谋害婆母的恶媳妇么?
总觉不可思议。
秦绪也于瞬间急了,连忙上前一步。
却还不等他说什么,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竭的荣锦却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跟着叫嚷起来:“对对对。是皇后……就是皇后娘娘指使奴才做的。奴才是东宫的人,娘娘她是太子殿下生母,奴才虽然知道此事大逆不道,却不敢违逆。”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已经看不清人,只凭着直觉寻到秦绪所在方向,哀哀痛哭:“殿下,太子殿下,是奴才善做主张,对不住您,求您给我个痛快。”
寻死这种事,只是靠着一瞬间的勇气,错过了唯一一次的那股子心气儿,就再也做不到了。
秦绪也整个恐慌起来,刚想转向皇帝求救,却听秦照语带嘲讽的又对他道:“太子殿下该是了解你的亲生母亲的,她是什么样的为人,会不会做出此等恶事……本王还想听你再亲口说一说。”
他只想逼着皇帝父子站出来坦诚认罪,并不想逼死一个无辜可怜的女人将此事糊弄过去。
秦绪如遭雷击,心上的那根弦已然瞬间绷紧到极致。
他回头看了柳皇后一眼。
柳皇后眼中有面对死亡时掩藏不住的恐惧,但是与此同时,又有对他的眷恋期待和死志已明的决绝。
秦绪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迷失在三岔路口的孩子,彷徨又恐惧着不知何去何从。
而皇帝没有给他后续犹豫和抉择的机会,再度给了柳氏一个施压的眼神。
柳皇后唇角慢慢扬起凄凉的一抹笑,她撑着膝盖,缓慢的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秦绪面前。
抬手,冰凉的掌心捧起儿子的脸,深深地看了一眼。
秦绪嘴唇颤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发不出声音,只剩两眼惶然。
“是母后一念之差,行止有失,可能还要连累到你的名声,很是对你不住。”柳皇后轻道了句,“母子一场,你定要好好的,别怪我。”
秦绪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其实已然意识到她大概想要做什么了。
他手指在袖子底下蜷缩颤抖,想攥住她,却又不知怎的,就仿佛是手臂有千斤重,半点抬不起来。
秦照和素樱多少都为了柳氏的抉择动容,有些走了神。
下一刻,柳皇后就一把推开秦绪,扭头直直撞向了秦绪身后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火海中。
不堪摧残的房梁伴随着冲撞的动静轰然砸下,女子身着华服的身躯应声埋葬在了最后的一片火海中。
皇帝看着这一幕,终于仰面朝天,狠狠闭了下眼,鼻息间发出类似解脱了似的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41章 暗牢
柳皇后的这一撞, 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个反应迅速,惨叫着冲上去的是龚嬷嬷。
“娘娘!”她喊声凄厉,几乎不管不顾的就往火海里闯。
柳皇后自戕时林如喜没拦, 是因为知道那是皇帝的意思, 也清楚, 唯有柳氏这样一个人以命相抵的分量才有可能真的将眼下危机糊弄过去。
可是这些年,帝后之间相敬如宾,彼此间的关系属实不错的,他此时已然有了防备,便赶忙带人一起冲上去死死拦住了龚嬷嬷。
龚嬷嬷肝肠寸断, 没哭两声便是因为悲伤过度, 直接晕死了过去。
林如喜赶紧叫人把她挪到了一边。
而龚嬷嬷弄出来的动静, 终于将这院子里的整个气氛自死寂中拉了出来, 皇帝和秦照等人神色各异的继续缄默,可这一朝身死的毕竟是当朝皇后, 宫人中间不由的爆发出一阵的唏嘘私语声。
皇帝看着火海的方向, 脸上表情是失望中夹带着悲伤的。
然后,他转向素樱问:“素樱姑姑还需要审问正阳宫的其他人等吗?”
逼死柳皇后,也并非是素樱的本意。
谁能想到, 那位太子殿下胆大妄为暗害长辈的胆子他有, 而等到东窗事发, 他却又畏缩不前, 敢做不敢当呢?
现在皇帝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指责她的意思, 素樱皱眉, 嘴唇动了动,一时也开始有几分的无措——
柳皇后这一死,是心甘情愿为自己儿子顶罪替死的,按理来说,太子身上最大的罪责也该就此一笔勾销。
可……
这事儿真的就能掩饰太平,这么叫他们糊弄过去吗?
素樱做不得这个主,便飞快的定了定神,公事公办道:“陛下与安王殿下请随奴婢去见太后娘娘吧,娘娘此刻正在承天殿稍作休息。”
承天殿,是本朝历代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位于前朝。
贺太后寝宫走水,众人都以为她与素樱主仆必死无疑,也没人看见她们是如何自火海中脱困的,她老人家却一转眼就去了承天殿?
要知道,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都没有擅自往前朝去这样的规矩的。
秦照之前也不晓得贺太后身边保命的手段是什么,此刻却大概有了十分接近于事实的猜测——
她身边应该不仅有忠心耿耿只效忠于她的暗卫,而且这长宁宫的地下应该是有非常时刻用以逃生保命的暗道的,并且极有可能就是直通承天殿了。
而皇帝听闻此言,却如临大敌的立刻警惕起来。
他知道,即使他推了柳氏出来顶罪,也只能糊弄住那些不明就里的局外人,秦照不信,素樱不信,贺太后自然也不会信。
现在,他要赌的是贺太后究竟肯不肯买这个账,在贺太后心中柳氏的分量够不够她生出恻隐之心,就此揭过此事,息事宁人。
现在贺太后要见他,还有秦照——
皇帝心中忽的就是一阵的没底。
但他勉强定住心神,与素樱道:“麻烦姑姑与安王先移步,外面等候片刻。”
他目光再次看向身后烧成了灰烬的火海,脸上现出真实的悲伤情绪:“柳氏毕竟是朕的结发妻子,纵然有错,与朕之间也有二十余载的夫妻情分,朕先安排一下她的后事。”
她这理由提的,纵然素樱不信,但是人之常情……
看在死者面子上,她也点头,与秦照一起先行走出了院子。
只临走前,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秦绪一眼。
林如喜对皇帝的心思心领神会,顺便将院子里看热闹的宫人也都挥挥手一并带着先出去:“走走走,都随咱家出去候着,陛下与太子殿下要悼念皇后娘娘。”
出得长宁宫的宫门,秦照就忽的顿住脚步,回头问林如喜:“听闻陛下将本王的王妃接来了宫里小住,她现在人在何处?”
林如喜也是心头一紧却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忙收住了表情,赔笑脸道:“安王妃很好,请殿下放心。实在是前些天闹了刺客,城里头乱,陛下想着殿下您不在京城,担心王妃一个女眷孤身住在王府里会有闪失,这才接了王妃来宫里小住。”
他知晓秦照意图,但是在皇帝开口准他们夫妻团聚之前,林如喜是不敢擅做主张的,就只能尽量圆滑应对:“不过这个时辰,王妃应该已经歇了,殿下您不是还要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么?”
秦照自然明白他们主仆心里的小算盘,他虽是心中急躁,恨不能立刻见到沈阅,以自己当面亲自确认她是安全的……
可是料想素樱没插手也吭声,沈阅该是无恙的,而现在贺太后却险些遭遇一场浩劫,他这个做儿子也不能只顾着儿女私情。
所以,隐忍再三,他便没有做声。
长宁宫院内,秦绪一直背对着正殿的方向站着。
他虽未回头,却也清楚的知道柳皇后是做了什么事,不回头,只是因为不敢面对。
事发后,他一直没再言语,也没什么表情。
只是于无人可见处,手背上攥出了道道青筋,后槽牙更是咬得咯咯响。
眼见着被清了场,他终于一寸一寸抬起视线,用一种谴责的,甚至仇恨的眼神死死望定了皇帝,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压抑的控诉:“你逼死了她,是你杀死了她!”
他看着皇帝眼神,除却沉痛之外,更像是在看仇人。
好在皇帝对这个从小被自己宠到大的儿子十分了解,知他是为了柳皇后的死难过,就并未与他计较,只是冷着脸叹了口气反问:“朕为何这般行事你不知道?”
而这一句话,又恰是踩在了秦绪痛脚上。
他顿时暴躁,居然冲上来一把揪住了皇帝的领口,双眼赤红,面目狰狞的再次质问:“为什么逼死她?是你杀死她的!她是你的发妻,当年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
如今的皇帝,已过壮年,可年轻刚刚及冠的太子,却正处于鼎盛时期。
皇帝此生都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亲儿子这般对待,但是在无第三人干扰的情况下,单纯在体力上他突然当真弱势的险些被儿子提着衣领拎起来。
可他依旧还是了解自己的亲儿子的,知道他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现实,进而顾左右而言他的回避。
是以,皇帝并未动怒,只心里却难免生出几分深切的无力感。
他用力掰开儿子的手指,以一个惯常严厉父亲的形象将外强中干、实则内心恐惧颤抖成一片的儿子一把大力推开,顺带着甩了他一巴掌。
秦绪被打了个踉跄,依旧再次抬起眼,用那种仇恨至深的眼神看他。
皇帝沉声呵斥:“朕为何这般行事你不清楚吗?之前我是不是劝过你莫要不知天高地厚去打你皇祖母主意?是谁阳奉阴违,拿着朕的劝诫当耳旁风?若非是你一意孤行,闯下这等祸事,朕又何须替你来当这个恶人?”
今天这局面,属实已然十分棘手。
若是柳氏的死,贺太后不买账,后续该如何收场,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皇帝心中也是焦躁恼怒非常的,盛怒之下,他就又甩了秦绪一巴掌泄愤:“现在不是你一蹶不振装疯卖傻的时候,纵使你母后甘心赴死也未必就能平息了事态,你给朕放清醒些,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把你的手脚都收拾干净了,保不齐……今夜之后你我父子就都要大难临头了。”
素樱还在外面等着,他不能叫贺太后等他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