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丫鬟气喘吁吁跑来,说魏王世子竟亲临,指名道姓要见李青娘。
李青娘倒抽口冷气,欢喜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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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惕双腿交叠,大咧咧等在花楼的大堂中。
他这种身份的人,名声如阳春白雪,素常都是远离秦楼楚馆这种肮脏地方的。此番驾临,鸨母亦格外震惊,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李青娘娇滴滴伴客,嗓音可比春水还软。晋惕忽略娇儿,只催促询问桃花妆的根源,欲见见为李青娘化妆的那位姑娘。
鸨母和青娘都支支吾吾,鸨母谄笑道:“得罪世子爷,那位姑娘已自梳,终身不嫁的。”
晋惕语塞,吃个软钉子。
既是自梳,强迫人家见面倒是失礼。
在场许多姑娘都心照不宣,那位姚小姐容颜养得好,被沈公子包在这里,不用服侍其他男人,好生逼人艳羡,如今世子爷居然也亲自来问她名讳了……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家是沈公子的新妇,鸨母没权利为她和世子牵线搭桥,否则不单花楼的生意没法做,两虎相争一祸水,还要惹出大乱子。
“青娘也是聪明伶俐的!”
鸨母极力举荐李青娘招待晋惕。
晋惕未达所愿,似患离魂症,往花楼四处张望。
仿佛心灵感应,身处后院的戋戋亦感到痛苦。
晋惕就在此处,离她咫尺之距。
只要她有勇气迈出去,哪怕有人拦她,她大声呼救传入晋惕耳中,晋惕一定救她出囹圄,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是她离逃生最近的一次。
她难以抗拒这馋人的诱惑,绣鞋缓缓从门槛迈出,往灯火明光的前堂走去。
一个地府的游魂,重返人间……
阁楼传来袅袅仙乐,李青娘在奏古琴。古琴声声入耳,戋戋恍恍惚惚,犹如踩在棉絮上。
刹时间她脑海闪过许多念头,晋惕,自由,重新为人的尊严,沈舟颐,毒药,晋惕能救她吗?
任何顾虑都不及她强烈渴望逃离沈舟颐的念头。
她要走,走,抓住所有机会,她不要像狗似的被锁链拴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她也是人呐,堂堂正正的人,她有权利生活在阳光下。
她费尽心机教会李青娘桃花妆,等的不就是这次机会么?
晋惕所在的阁楼在二层,四面通风。戋戋从后院登临,只需通过露天木台阶。
她鹅黄的身影拾阶而上,透过窗牗望见藤椅上被众女环绕的贵人正是晋惕。她眼角掠过一丝希望,柔润的嗓音喊道:“救命……”
语声未出,便化作呜咽。
一只白皙颀长的手倏然从后面牢牢捂住她的嘴,将她拖离露台。
阁楼内的晋惕闻声,疑惑朝这边望来,却发现没人。
戋戋?他方才仿佛感受到戋戋了。
鸨母笑道:“是野猫吧。世子爷,青姑娘这一曲还能叫您满意吗?”
戋戋的呼救淹没在男子如玉的手掌中,正是沈舟颐。
他手上拎着个小包袱,风尘仆仆,看样子刚从外面归来,神色不能说不好,而是非常的不好。
沈舟颐将她压在藤蔓滋生的墙角,瞳孔冷淡如淬了冰。一巴掌即将要落下来,戋戋下意识抱住脑袋,痛苦发抖……沈舟颐终究没舍得打她,一巴掌狠狠落在自己面颊上。
他气啊,快气死了。若他再晚回来一刻,她就和晋惕勾搭上了。
他气得连抽自己十个耳光。
明明昨日她还信誓旦旦保证她死心塌地,要与他日日共享画眉之乐,白头偕老,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戋戋悸然看着沈舟颐都把自己脸打红,蹲在墙角更加瑟瑟发抖。她做错事被他抓个现形,连叫他一声“哥哥”道歉的勇气都没有,怕极了他口中会无情吐出:敢背叛我,我要立即催动你身体的毒药。
沈舟颐将她抓回闺房。
房门一闭,戋戋还得给他上药。
空气里充斥着可怕的沉默,戋戋知道自己不用解释,因为他已经亲眼目睹她的背叛,她说再多的甜言蜜语也难以挽救。
微凉的药膏敷在颊上,恍若调情,戋戋十根柔荑就是特殊制造的暧.昧。
沈舟颐阖上长眸,难以接触的冷漠感:“一会儿自己拿去戴上。”
戋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哭丧脸:“不要。”
她环抱他的腰,贴在他的白衫上哭,哭得支离破碎,声声乞求他莫要再锁她。
沈舟颐哑声道:“你对我总摆出一副受欺负的可怜样,对晋惕就能开开心心,骗谁呢?刚才特别想跟晋惕走吧?”
戋戋摇头,无辜摇头。
“舟颐哥哥,你信我。”
她泪眼婆娑中透露的,非是不想和晋惕走,而是迫于他的淫.威而不敢走。
像利刺深深扎入沈舟颐脆弱的心底,一瞬间他也好绝望。两辈子了,他究竟怎样才能攫取她的心?
他是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晋惕是得到她的心却得不到她的人。
“罢了。”
沈舟颐疲于再和她计较,揉着咝咝啦啦疼痛的脸颊:“你尽管跑。”
能跑出去算我输。
换位思考半天,或许于她来说,唯一能摆脱自己的办法就是她亲手把他杀掉,前世她也是这么做的。
可他宁愿死,对她的执念也无法消熄。
得不到心,得到人也是好的。
沈舟颐顶着两边红肿的面颊靠在床头,双目无神,怅然若失,仿佛被幽囚多日的那个人是他一般,让戋戋更慌。
她小声朝丫鬟要了个热鸡蛋,待卸去药膏后,帮他揉脸。沈舟颐一动未动,神色悲戚,乖巧让她揉。
揉完脸,戋戋未敢有其他异动,依偎在他膝上。这样的动作能安抚男人,让男人觉得被重视,带来安全感,戋戋知道,从前晋惕便是如此。
良久,沈舟颐沉沉叹口浊气,呼吸总算重新匀净起来。他凉丝丝的指腹轻轻剐她白腻的脸颊,眸中倾泻清澈柔和的光……气总算消除大半。
然便在此时忽闻丫鬟敲门,铛铛铛,说世子爷一掷千金,定然要见为青娘化妆的人,哪怕隔屏风远远一面也可。
戋戋一激灵,缓缓回头瞥向沈舟颐,他眸光闪烁,难辨喜怒。
戋戋感到危险,遂道:“不见。”
丫鬟还欲再劝戋戋,此乃鸨母的意思,晋惕给钱实在太多,鸨母招架不住。戋戋当着沈舟颐的面态度坚决,关门谢客。
沈舟颐呵呵。
装模作样。
打发走丫鬟后,戋戋捡起被沈舟颐盛怒下丢在地上的小包袱,竟是副婴孩画像的卷轴。
戋戋上前询问,沈舟颐才漠然道:“济楚和你长姊的孩子啊。”
今日他过来,其实想将邱济楚和贺若雪喜得贵子之事告知她的。
戋戋讶然抬眸,若雪的孩儿都落地了?时光也诚如白驹过隙。
她又笑又悲,抚摸婴孩的画像:“若雪姊姊的孩子降生,我这个当姑母的什么表示都没有。”
沈舟颐淡淡讥道:“你已从贺家净身出户,还感怀些什么。”
戋戋:“话虽如此,到底是我侄儿。”
沈舟颐:“他们以为你死了。”
戋戋佯作未闻,用婴儿的小鞋蹭自己的脸。
沈舟颐愈感恨憾,为何呢?她对别人孩子一副百般爱怜的情状,叫她自己生个他们的孩子,她就恶心得要命,天天逼他喝药?
原来她非是厌恶孩子,厌恶他。
沈舟颐紧抿着唇,有种被冒犯到的不悦。
戋戋得寸进尺问:“能带我见孩子一面么?”
沈舟颐回拒:“不行。”
或许之前还有的商量,今日她居然想和晋惕跑,他除非是三岁痴儿才让她再接触外人。
戋戋美睫犹如两把小刷子,落魄坠下:“好吧。”
她从柜匣中翻找半天,折腾针线,似乎想给孩子绣双虎头鞋。那副认真纳鞋底的样子莫名消瘦,乌黑的长发铺在背后,越发衬得她皮肤病态的白。
曾经作为贺家千金的她软糯甜美,现在已很久很久没见她发自肺腑笑过了。
沈舟颐一时思绪潮涌。
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他曾经把她当成可望不可即的明珠,永远只能瞻仰的女神。可现在他只会一次次分开她腿,前些天还把她强行拉入黑暗中……
沈舟颐蓦然心软,过去拍拍她肩膀。
“别绣了,太费眼。你老实些好么,我们上街去买。”
戋戋泛起浅浅喜色:“当真么?”
沈舟颐隐晦点点头,拉她起来,帮她换身男子的衣袍。
沈舟颐忘记自己双颊还红肿着,因而这次戋戋佩面纱,他亦得戴个什么东西遮丑。刚才一时冲动,差点把自己打破相。
“但外面眼线多,我们走水路。”
正乃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这处秦楼后面便潺潺流淌一条小河。沈舟颐有自己的船,划船去的话两岸商铺众多,既隐蔽又不耽购好物。
戋戋听他要划船去,喜色顿时褪去。尚记得他和她的第一次就是在船上,她至今对船有阴影,对黑洞洞的船篷尤其反感。
晋惕还在花楼大堂里,琢磨着怎样探知戋戋的下落,戋戋却已被沈舟颐从后门带上了船。
其时天色已晚,黑如漆,浓如墨,临稽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笼来,万点金光粼粼洒在河水中,潋滟无方,充斥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沈舟颐在船头荡船,戋戋坐在船篷中,遥感清风拂面,脊背激灵灵发紧。那一夜,他也是在《赤壁赋》那等清风徐来、水落石出的佳景中第一次褪下她衣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