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着茶盏进入内殿,而陈妃已经独自在软榻上坐了许久,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玉淑仪背后有太后娘娘,纵然有了身孕,想必杨院判也不敢说出来,所以如今才一直瞒着,不过她背后毕竟有太后,这回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宫女轻声道。
陈妃斜了她眼,目光意味深长,“太后?”
“太后又如何?又不是亲生的孙女,太后要是够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才能有利于母族繁盛。”
“可她到底住在寿康宫,不如还是等那边出手?”宫女眉头一皱。
端过茶盏抿了一口,陈妃冷笑一声,“什么人养什么畜牲,天天养着一条蛇在宫里,可见心里有多阴毒,上回利用本宫给她当枪使险些被皇上怀疑,好处却全让她给占了,这笔账本宫迟早要算。”
第60章 鱼饵
近日“身子不适”未曾出门, 因此沈榆有些日子未曾去给太后推拿,从长春宫出来后,便随着玉淑仪一同前往寿康宫。
这天气变冷, 太后的旧疾也愈发严重, 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终日都是躺在那懒得动弹, 喝了这么多年的药现在也不想喝了。
殿内檀香袅袅, 祥和寂静, 太后靠在贵妃椅上眉心时而舒展时而紧蹙, 也不知是痛楚还是舒坦。
“也就是你常给哀家按两下,这腰骨才松缓一些,到了夜里又各种酸痛。”太后轻叹一声, “果然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沈榆一边替她捏着肩骨, 语气柔和, “皇后娘娘过段时日就要给您去安华寺祈福,届时上天庇佑,太后凤体定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若是太后夜里不适,也可以立马让人来传唤嫔妾, 或者嫔妾夜里就住在偏殿,也方便时常给您解乏。”
看着乖顺谦和的女子, 王嬷嬷不由垂下了眼帘, 这凡事都有理由,也怪不得皇上如今独宠兰婕妤,如此贴心懂事又乖巧的人, 谁又不喜欢?
至于这心里怎么想的也不重要, 毕竟谁心里没点打算,这兰婕妤能数月如一日也是一种本事, 但有些人装着装着就不像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哀家把你留下了,谁又去伺候皇上?”太后斜了她眼。
沈榆缓缓低下头,“宫中如此多的姐妹,自然会有人伺候皇上,只要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皇上心里也会舒坦几分。”
听着这轻声细语,太后突然笑了,不由拍拍她手,语气悠长,“你是个好孩子,皇上疼你也有皇上的道理,这次去安华寺也为自己求个子嗣,这宫里头唯有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玉淑仪坐在一侧面无表情,在王嬷嬷的视线中还是低下了头。
“是啊,嫔妾也说这孩子最要紧,虽说尽人事听天命,可人事未尽到,天命又从何而来?”沈榆神色认真,“嫔妾时常唤玉姐姐过去坐坐,奈何玉姐姐要伺候太后,嫔妾就说太后肯定会体谅,这到时候玉姐姐有了孩子,整日闹腾在太后身边,说不准您这腰背就不疼了。”
王嬷嬷不由心叹一声,这兰婕妤的确是个蕙质兰心的人,今后怕是有大造化。
太后笑着笑着就忽然睁开眼,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玉淑仪,意味深长的道:“你们姐妹能如此相互扶持,哀家看着比什么都舒坦,无论你们谁诞下子嗣,哀家必定让皇上给其加封。”
面对太后画的饼,沈榆自然是面露悦色,“那太后要记得按时服药,不然今后这小公主大了,太后又抱不动了,岂不是可惜?”
“有兰婕妤在,太后这身子骨定能再硬朗下去。”王嬷嬷恭声道。
太后笑而不语,继续垂着眼靠在那歇息,许是心疼她劳累,过了小半刻钟就让她回去歇着。
当从寿康宫出来时,外头一阵凉风袭来,吹乱鬓边发丝,沈榆戴上披风帽,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忧心忡忡的玉淑仪身上。
“姐姐是在担心太后娘娘?”
听到这话,玉淑仪不由多看了她眼,不得不说她以前一直低估了这个兰妹妹,不过还好她们没有为敌。
“太后身子骨一直不好,纵然太医没有言明,可我又何尝不知其中情况,如今看着太后一把年纪还要为我操心,我又如何能再让这些微末小事令她烦忧。”她语气沉闷。
四周不时有宫人经过,沈榆拉住她手,压低声音,“这次去安华寺,姐姐可以抄录一份佛经届时送给主持,就当给太后娘娘祈福,这份心意神佛看得到,皇上自然也看得到。”
四目相对,玉淑仪回握住她手,嘴角微微上扬,“妹妹这份心我也看的到。”
沈榆拍拍她胳膊,没有多言,拢了拢秋香色织锦披风就径直远去。
看着女子远去的身影,宫女忍不住感叹道:“这兰婕妤的确是有心,难怪如此讨皇上喜欢。”
玉淑仪睨了她眼,“近来的茶都倒盆栽里,屋里的熏香都灭了。”
闻言,宫女了然的点点头,主子这是要彻底与兰婕妤合作了,不过也没有办法,不主动就只会碌碌无为,总得做点什么才能谋取更多机会。
回到颐华宫,沈榆有些疲倦,伺候太后这么久自然也是累的,太后画了个大饼,无非就是想她多帮衬帮衬玉淑仪,不过很多时候都是相互利用,适当时候也要借势而为。
陈妃势必已经盯上了玉淑仪,如今德妃倒了,对方怕是早已按耐不住与贵妃争权的心思,在宫里也许会因为忌惮太后而不敢动手,可要是出了宫就不好说了。
要是这寺院里也突然冒出一条蛇,有没有身孕都会被吓到,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太后就算想彻查也没有法子,陈妃还可以把事情推到贵妃身上,也算是一石二鸟。
要想在这宫里长久的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就是忍耐,贵妃便是深谙这一点,所以这宫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哪怕德妃被清洗对方还能安然无恙一人独大。
陈妃以往大抵也是如此,可是人的野心是会随着环境而膨胀,思维也会随之不同,没有了压在头上的德妃,陈妃又如何甘心一直装的老实本分。
宫里头的孩子每少一个,二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就越大,倘若不管不顾,到时候满宫都是皇子,那么二皇子又如何出头,纵然处事凶险,为了儿子的太子之位陈妃也会奋力清扫掉所有障碍。
玉淑仪就是鱼饵,无论是哪条鱼上钩,都不怕无迹可寻,怕就怕一池平静无波。
秋来外头刮起了冷风,霍荀并非时常进后宫,也就隔三差五才会来寻她一次,彼时才戌时,也没有尚寝局的告知,殿外就响起一道“皇上驾到”。
沈榆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突如其来,待她不急不缓走到门口迎接,那道人影已经来到廊下,不等她屈身行礼就将她揽着进屋。
“一些俗礼就免了。”
殿内烛火摇曳,地面已经铺上了绒毯,霍荀握了握那冰凉的小手,目光在那圆润的小脸上停留一瞬。
“嫔妾以为皇上不会来,所以还未梳妆,是否吓着皇上了?”她羞涩的别过头。
烛火下女子纵然不施粉黛,可依旧肤白如玉柳眉弯弯如朝霞映雪,此刻面上反倒有些无措。
霍荀眉峰微动,“什么时候朕没见过?”
沈榆立马羞赧的低下头,抬手推开男人胳膊,“皇上也只会欺负嫔妾,岂是君子所为。”
任何男人都是这样,欲.望是天生的,只是有些人懂得克制,有些人无法克制,而霍荀这种人势必难以接近。
“那这君子让你来当。”男人面不改色。
目光触及桌上那厚厚的一沓宣纸,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只是细看两分,便知是何物。
沈榆小心坐在对面,顺势整理起桌上的东西,“过些时日皇后娘娘要去安华寺给太后娘娘祈福,嫔妾便与玉姐姐共同抄录了一卷佛经,只盼太后娘娘能凤体康健,这样皇上也能专心朝政,心中无忧。”
宣纸上的字秀巧工整,厚厚的一沓应是抄录了好几日,常人实难有这份耐心。
霍荀目光深沉,“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懂事,朕也不会如此忧心。”
沈榆叠好纸张,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声音柔和,“那只是在皇上眼中,在旁人眼里嫔妾或许就变得粗俗不堪仗势欺人。”
霍荀淡淡一笑,一边翻看着桌上的那本佛经,“你若粗俗不堪,那旁人就更是六畜不分。”
前朝一个苦行僧的著作,平时鲜为人知,若非钻研佛学者鲜少能知道此书。
幼时他每日都在刻苦念书,只觉所学所知甚少,继位后终日忙于政事却久久未曾静下心,倒是她每日都在求学若渴,这份积极进取之心的确少见。
“不是皇上说的世人皆俗?”
沈榆神色认真,“寺院有清规戒律,既然要叩拜神佛自然要心境通明,往后半月嫔妾恐怕……无法再伺候皇上,所以已经让尚寝局撤了牌子。”
霍荀眼帘微抬,落在那张虔诚认真的小脸上,许是抄录久了对神佛心存十足的敬畏之心。
第一次有人把他往外推。
“那朕走了?”他声音平静。
女子忽然抬眼,轻轻拉住他袖摆,“皇上要去何处,嫔妾自然无法左右。”
男人抬手捏了下她的小脸,低笑一声,“言行不一,这就是你说的心境通明?”
第61章 意外
“所以嫔妾是俗人, 无法达到至臻境界。”她眉眼认真。
瞧了眼外头的天色,霍荀忽然拦腰抱起女子,迈入床帷之中。
沈榆紧紧攥着男人胳膊, 直到身侧一陷, 腰上轻搭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此后就只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身侧传来。
这是她成为妃子后, 霍荀第一次什么也没有做。
外头的烛火还没有燃尽, 透过床帷能朦胧看清男人的线条分明的轮廓, 纵然和平时并无不同, 沈榆却能感觉到他今日似略有疲倦。
眼前似有什么靠近,霍荀并未抬眼,直到一个柔软的指腹正轻按在额心处, 那股酸胀感也渐渐消散。
须臾, 他捉住那只手, “睡吧。”
沈榆将脑袋轻轻靠近他臂弯,“嫔妾愚钝,能为皇上所做甚少,这回去安华寺定向满天神佛祈佑皇上龙体康健永无烦忧。”
霍荀嘴角渐渐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 大手握着那半边小脸,拇指轻抚着她下颌, “不为自己求求?”
女子忽然抬起头, 嘴角噙着一抹弧度,“臣妾有皇上,何必去求旁人?”
四目相对, 男人眉心微动, 似无以言对,只能捏了捏那柔嫩的小脸。
“那朕呢?”他目光深沉。
沈榆眼帘微垂, 轻轻揪住他衣袖,“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天佑,纵然偶尔遇到不解之事,那也只是一时之惑,佛说只要心境通明便能摒弃俗念抵达另一个境界。”
定是德妃的父亲咬出了不少人,可这朝中又有几个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这些世家大族把持了整个朝廷大部分命脉,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霍荀纵然想动也不能急于一时,拢权清肃朝野势必会遇到不少阻碍。
“再让你看几日佛经,是否就要参禅传道?”男人淡淡一笑。
沈榆闭上眼静静靠在他怀里,“嫔妾也是个俗人,并没有皇上看到的那么心无杂念。”
随着外头烛火的光越来越弱,床帷之中渐渐昏暗一片,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只有女子匀称的呼吸声。
手腕忽然被握住,就这么轻轻的被人握在温热的掌心,秋日微凉,但被褥中却一片暖意,沈榆并未再多说什么,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
黑暗中霍荀静静的盯着怀里的人,黑瞳中闪过一丝晦涩难懂的色彩。
晚风吹动殿外的树叶,发出沙沙响声,李长禄靠坐在廊下不由哆嗦了下,这天是真凉了。
因为要抄录佛经,沈榆还向皇后报备过,皇后也许可她未来半月无须去长春宫请安,就连太后那里她也极少再去,专心在颐华宫抄录佛经。
霍荀极少夜里来,通常也就白日过来用膳,加上朝政繁忙,也就十五那日去了皇后那里一回。
直到去安华寺那一日更是寒风凛冽,从皇宫出发,浩浩荡荡的御林军看不到尽头,沈榆的马车在最后,周围全是御林军,街道早已被清理干净,百姓们则被拦在道路两侧,人头攒动。
今日也就只有几个妃嫔随行,若非皇后点名,以她位份是不能代表皇家去国寺上香。
安华寺就在城外的五里地,马车在山下无法上去,所以只能徒步攀登那看不到尽头的阶梯。
皇后都没有说什么,旁人自然也不会埋怨,都是脚踏实地提着裙摆一步步攀登那长长的阶梯,只是爬到半路,玉淑仪突然脸色不佳的停了下来。
“玉淑仪这是怎么了?这也不像是累着了?可要随行太医给看看?”陈妃一脸关切的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