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韦皋读完全诗,痴呆半晌,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挥舞着那张纸哈哈大笑。
幕僚们面面相觑,完了,这真是疯了,不管这是诗还是什么,得赶紧毁掉,千万别再害人了。
“你们知道这是谁写的吗?”韦皋兴高采烈问道。
“况且啊。”幕僚们齐声回答。
“你们知道况且是谁吗?”
幕僚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这样问,显然知府大人状态不正常。
“这位大诗人大才子况且,正是在下的师弟。哈哈。”韦皋哈哈两声,就把况且揽到自己名下,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师弟。
幕僚们一个个摇头不语,大人是疯了,真的疯了。
“人生最大的享受是什么?不是吃喝玩乐,不是软玉温香,而是能读到一篇绝世好文,读到一首传世诗篇,没想到今儿个居然如愿以偿。”章学诚喃喃自语,那一句句诗仍然在他心田里流淌。
等韦皋把那首诗给他们每个人看后,疯的不再是韦皋和章学诚两人,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这些幕僚各自感受不一,各自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是精彩纷呈,有一位年老的幕僚一辈子钟情于诗,读完全诗后,一口鲜血喷出,登时晕了过去。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水的,好半天才醒转过来,半睁着浑浊老眼悠悠道:“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诗,就是让我马上死了都愿意。”说完,呜呜痛哭起来。
众人默然,有几人心里想:你愿意谁不愿意啊,可是写诗这种活儿不是拼命就行的,不然的话拼命三郎石秀也成大诗人了。
读这首诗,越是钟情于诗或者情感丰沛的人感受就愈深,反之天性凉薄的人就差一些。一个人只要人性尚未泯灭,心里总有那么一小块洁净的地方,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甚至自己有可能都意识不到,而这首诗却可以直捣此处,触动最深层的情怀。
韦皋稍微平息了一下,才向幕僚们解释,况且为何也是他的师弟。
“你们知道吗,在下恩师高公(拱)跟张公(居正)是同窗,张公跟陈老夫子是同年,况且既是老夫子的学生,就跟张公的学生差不多吧,也就跟高公的学生一样,这样算起来,也就是我的师弟了。”
幕僚们恍然大悟,这弯子绕的也太远了点,脑洞不但要大开,还要全开,还要七扭八歪地开,才能洞彻这层师兄弟关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也有人在心里嘿然冷笑:真是有粉都知道往脸上搽,这会儿知道拣个便宜师弟回来了,那会儿况且被都察院盯上,你怎么不说况且是你师弟?
“来人,命驾况府,既然金吾不禁,本府也出去溜达溜达,拜会一下我的师弟。”韦皋把师弟二字说的格外亲热,就跟说自己亲兄弟差不多。
“大人,这么晚了,您还是别出去了,要不叫人请您师弟过来一趟?”一个幕僚说道。
“那怎么行,岂不让人说我拿官架子压人,我要礼贤下士,不对,师兄弟之间不讲究这个,我就是要见见这个师弟嘛,还是主动的好,叫师弟跑一趟太失礼了。”韦皋慨然道。
“不过,大人,听说您这位师弟现在不在家中,正在一家新开的涮羊肉坊喝酒呢,练大人还有老夫子也都在那里聚会。”一个公人说道。
“哦,那就改日吧。”韦皋大感失望,练达宁和老夫子与况且在一起,当然是庆祝这首诗的出炉,那才是雪中送炭,自己现在赶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意思就差太多了。
“明天派个人去况府外面盯着,只要我师弟一回家,马上禀报我。”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这个师弟他是认定了。
一个衙役应诺,随后屁颠颠的跑出去了,知府大人高兴的事,办好了,一定有赏的。
当下,幕僚们都马力全开,人人执笔在手,开始抄诗、写信封,每人面前都是厚厚一叠,准备寄送给各地的同窗同年好友。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微信微博朋友圈啥的,要传什么东西全凭手工操作,然后就是拼马力了。
“奉祖兄,练大人手令里有没有可以开城门的意思?”章学诚问道。
“开城门?这倒没有,练大人也没有这权力,夜里开城门得圣旨御批才行。”
“学诚兄是急着寄送这些诗吧,其实我们也急啊,大人能不能想办法打开城门,只是让信使没连夜出城,开个角门也行啊。”一个幕僚帮腔道。
“干嘛这么急,不就是一夜的事吗,又不是十万火急的告急文书。”韦皋觉得好笑。
他也抄写了不少,准备给恩师高拱、张居正还有京里及各处的好友寄送这首诗,却也没急到这等地步。
“这个嘛,当然是越快越好,否则会被别人抢先。”章学诚笑道。
“那就有劳大家都赶快抄写,集齐后开个角门,放信使出去就是,不过这事谁都不能传出去。”韦皋见幕僚们一个个很急迫的样子,也就同意了。
“多谢大人。”幕僚们立马抄得更卖力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好的诗篇,绝世奇文都跟这样的仙曲一样,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不仅看到的听到人享受无比,连分享传送都乐在其中,凡是沾有仙气的,都有成就感。
这一晚,传诗成了苏州最时髦的词儿,也成了全城各处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虽说取消了宵禁,官府的警戒并没放松,反而更紧,上街巡夜的衙役公差多了几倍,都在各街头、十字路口严密布控。
“干什么的?”
“传诗的。”
“哦,那过去吧。”
在各个街头跟十字路口,到处都是这种对话,只有传诗的人可以不被检查,一路畅通,其余想要串到别的街区的人都会受到盘查,这也是为了防范强盗小偷乘机作案,要是案件多了,府县衙门的政绩会遭受牵连。
几个小孩子人人手里提着小灯笼,兴致勃勃地走过街口,一个公差赶忙拦住。
“娃娃们,赶紧回家睡觉。”
“我们是传诗的。”几个小屁孩童声童气道。
“你们传什么诗,赶紧回家吃奶去,别让坏人拐走了。晚上可有拍花子的,要小心。”
几个小孩听说有拍花子,都吓得赶紧跑回家了。
拍花子就是民间所说的拐卖儿童的职业罪犯,据说他们手上有一种药,只要拍上小孩的肩膀,小孩就会被迷住心窍,心甘情愿地跟他们走。所以孩子们最怕的就是拍花子。
“这都什么事啊,连娃娃们都知道嚷嚷着传诗了。”一个公差不解的嚷道。
这数九严冬的大半夜里被派出来巡街,冻得手脚都快裂了,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好在附近的小酒铺还开着,可以偷偷进去喝几碗老酒,再灌一壶出来,不然这一晚就得冻成僵尸了。
“究竟传的什么诗啊?怎么搞的比传送圣旨的场面还大?”另一个公差也表示难以理解,当差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谁知道传的什么诗,也不知是那个穷酸文人拽断肠子拽出来的歪诗,只是害咱们受罪。”
几个公差跺着脚,搓着手,不时还得喝上几口老酒,嘟囔着,埋怨着,对这事表示严重的不理解,表现出无比的痛恨。
有一处宅院火光通明,显然是贵族人家,也在议论这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好诗啊,真是好诗。”
尚未动工的拙政园的主人王公此时正在家中,一遍遍读着况且这首诗,一边一杯杯的喝酒,如此杰作,不侑以美酒就糟蹋了。
“老爷,您这可是赞了第五十八次了,真的有这么好吗?”他身边一个美丽的垂髫侍女含笑问道。
“每读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就是读上一百遍,也会有新的体会,这才是绝妙好诗。”王公是在书卷堆里泡大的,对诗文有着极高的鉴赏力。
“不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公子写的吗,还能比得过唐公子、文公子,他们两人的诗,老爷可是每一首都挑出毛病的,从未如此赞赏过的。”侍女不解,好奇的问道。
此女是唐伯虎的超级粉丝,根本不相信居然有人比唐伯虎才气更高,诗做的比唐伯虎更好。
“伯虎、征明两人的诗自然也不错了,可谓才高八斗,不过呢,至今没有完美之作,况且的这首诗不但是完美之作,而且是惊世之作,传世之作,伯虎和征明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啊,起码现在写不出这样的作品。”
这位王公的确是有独到的眼光,一下子就看到了这首诗不凡之处。
那侍女妙目朦胧,她也懂诗,她也知道这首诗不但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只是在她心里早已经根深蒂固,当世人的诗再好也好不过唐伯虎。如果谁改变了这一点,那就等于要她三观尽毁,人生错乱了。
可是,按照王公老爷现在的口气,这个问题已经不用讨论了。侍女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是娇喘吁吁,方寸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