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壶?”
jori眼睛眨眨,“对……对,不是,好像……不对,不是热水壶,”她揪着耳侧的头发,绞尽脑汁,“是……是烟缸,妈妈用的烟缸,”她喃喃两声,又摇头,双眉拧成了黑疙瘩,最后泄气地看向马雄飞,眼泪大朵大朵绽放出来,“阿飞哥哥,我不记得了,我……我怕死了,妈妈被打晕了,姐姐也快被打死了,下一个就是我,我也活不了了……我也要死了!”
jori崩溃的情绪再次被点燃,署长疾步出来,横了眼马雄飞,压声怒斥,“干什么呢,好不容易才哄好,想破案子想疯啦,为难一孩子!”
布拉特目光明明灭灭。
她笃定程爱粼是有目的,她出现在楣南小区,是在刻意接近警署,接近马雄飞,接近自己。从那次猥|亵的报案开始,她就一步一步排兵布阵,她一定看到了那个鸭舌帽男人,甚至,她是跟着那个男人进屋的。
程爱粼,你究竟是谁。
布拉特起了一身寒颤,你要,干什么。
第21章
*阿粼*
男人被拷在盛丰医院的住院部二层, 中度脑震荡。
整个头颅裹得跟木乃伊似的,感受不到左胳膊和左肩的知觉,脑子也晕, 一圈圈荡着涟漪, 无波无澜地瞪着天花板,声沉如老牛, “我只是第一个, 最垃圾的一个,一个不行两个,两个不行三个, 三个不行四个,你们拦得住吗?能确定那个丫头安全无虞地上中学吗?”
男人的床侧立着署长和马雄飞, 一个靠墙抽烟,一个吃着威化饼干。
病房内阴霾, 小灯闪烁不止,两人的脸明明灭灭, 透着一股阴森地雕悍。
“上一个想杀先知儿子的皇家警,被卸去了膝盖, 剁去了左右小腿,我们用斧头划掉了耳朵和鼻子,他有个儿子, blood for blood, 他眼睁睁看着儿子扔进了硫酸池。先从眼睛开始化掉,一大摊一大摊的血泡,溃烂, 他儿子越叫越扭,烂得越快。”
男人得意洋洋的笑起来, 一笑,头更晕了,“好可惜啊,我去芭提雅了没看见。眼睛是窗户,一头仔猪要什么眼睛,我们把他的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一起,他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蠕动,他们把他吊死在警署的门栏上,像个烂菜帮子……而你们,你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对我这样的虾米进行制裁,这是prophet(先知)给你们的礼物,别着急,布拉特是第一个,jori第二个,拜署长,你完成不了升职的,因为你是第三个,马雄飞第四,你们师徒一家人,齐齐整整。”
早几年,署长是有嬉笑怒骂的本色的,只是时间一久,对着威权捧起了假脸,硬生生拗成了不苟言笑,又过了几年,话更少了,多听多看多做,他现在从不跟凶犯啰嗦。
将男人的眼皮一合,拇指豁力地摁他眼球,“你话太多。”
男人的青筋粗隆,一寸寸乍现,双膝猛地一顶,脚踝咣啷啷的踢踹,瞳仁的压|迫让他在漆黑中瞧见了金光茫茫,他开始喷射性呕吐,又快又急,像个机关枪,将病房扫射得污秽连连。
“噗叽”,右眼凹下去了。
一团红白的黏液挤了出来,署长慢条斯理地擦手擦衣服,“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不如不要,我们这边,也喜欢最先化眼睛,”他看向马雄飞,“出去,我要跟他聊聊。”
马雄飞穿过中荫走廊,走向门诊楼的急诊区。
轻轻推开布拉特的病房,透过一缝隙打眼往里瞧,jori蜷缩在布拉特怀里,睡得并不安稳,眼球在眼皮下极速跃动,鼻子和小嘴皱在一起,布拉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惴惴不安,将她揽得更紧,jori面颊贴在母亲的下颌,随着深长的呼吸,徐徐舒缓。
马雄飞轻轻合上门,跟坐在走廊一侧啃三明治的迈叔颔首,迈叔两眼一翻,当看不见。
他这人,臭脾气惯了,只对jori友善,前年他本该有个孙女降世,结果不幸夭折,虽然厌烦署长和布拉特的装腔作势,可他喜欢jori,买吃的买用的永远最积极,要做她的守护天使。
马雄飞对迈叔的敌意了如指掌,他占了他伍长的位置,剥了他多年期盼的晋升之途。
可所有对于自己的任命都是市署州署的部署,只为更好揪出隐于司法中的黑网黑伞。
马雄飞将一包烟放在迈叔旁边的座位上,踌躇片刻后离开。
走廊大多是感应灯,随着马雄飞脚步的远离,重新遁入了幽暗。
打火机一按,火苗一腾,往烟头一燎。
迈叔大力吸嘬,粗糙的脸面和胡茬在光影中愈发深锐,他吐两口烟,突然大掌一攥,将烟身嵌入掌中揉搓,“嘶”一声烧肉,片刻后,飘出缕焦味。
迈叔目色沉沉,啐了口痰,“马雄飞。”他咬牙切齿地呢喃。
凡是嫉妒的人都很残酷,他摊开掌,看着红黑的灼伤,“嘿嘿”地狞笑起来。
马雄飞走入急诊公共病房区。
第五张床是程爱粼,一拉帘,薄毯搭在床面上,人却不见踪影,马雄飞手一探,床褥冰冰凉凉。
他心底莫名蹿出一缕心惊与急躁。
她就是这样,跳脱的,飞扬的,绝不按常理出牌,像个随风荡漾的蒲公英,让人抓不住。
马雄飞疾步走向护士站,那里黑黢黢,空荡荡,所有护士都人间蒸发,像是一出戏剧巧合。
他立在卫生间唤了两声,无人应答。扭头一看电梯,一个在1层,一个在12层。
凌晨4点47分。
旭日的薄光透过云雾,倾覆在蜿蜒的小城上,薄光一挪移,屋瓴的阴影也随之幻动。
程爱粼孤身立在天台,抬起斑驳的面颊,忧悒地凝睇着涌动的烟霞。
曾经的三年,她站在昏昧中默默守望着马雄飞,那种贪恋,像急不可耐汲取养分的植物。她总是窥着他,从眉毛到眼睛,从喉结到胸|膛,时间久了,连眼睛都酸涩起来,一入夜,就容易落泪。
晨风拂着她纱笼,程爱粼缓缓上前,攀上了天台的最边沿,吸嗅着芳香。
她其实不自由,一点都不落拓,压着蠢蠢欲动的欢喜,像个小心翼翼地贼,她其实遍身都是弱点,无法做到刚强,如果有人拿捏了马雄飞,她第一个便会败下阵来,做个垂手垂脚的叛徒。
太急切了,程爱粼被风抚得舒畅,张开了双臂。
她太痛苦太思念,迫使现在的自己太冲动,一股脑儿想进入马雄飞的生活,反而显得刻意。
她闭眼听小风,听流云,听金光。
她要向她母亲学习,学怡然自得。
嘭——!
天台铁门猛地甩开。
马雄飞蛮牛一样冲上天台,来不及收起面容,凶神恶煞地瞪着围栏外的程爱粼。
程爱粼扭头看他神色,悠悠笑了,“我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跳楼。”
马雄飞身姿劲挺,在霞光万道中似杀贼罗汉,威严峭拔。
他缓缓伸手,“下来。”
“登高能望远,是真的能看远,见众生,见自己,”程爱粼对他递向自己的手臂熟视无睹,开始轻盈地沿着悬空的缓台行走,“马雄飞你当皇家警,见了众生,能见到自己吗?
程爱粼身侧,蜿蜒的街道像河流将城市划分成一个个孤岛,人和车宛如小蝇小蚁,从一个孤岛涌向另一个孤岛。
马雄飞盯着她脚尖,看得心惊肉跳,“你下来,有什么话你下来说。”他做好了冲刺准备,随时可以拉拽她,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造成二次伤害,“程爱粼,你下来再说好不好?”
“你叫我什么?”
“阿粼。”
程爱粼歪头看他。
阿粼啊阿粼,她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这称呼了,眼睛一蛰一痛,流下了一抔泪。
“阿粼,”马雄飞手臂伸得更长,“我们下来说。”
“说什么呀,”程爱粼茫然地喃喃,“我和你说什么?说你要谢谢我,救了jori和你师父,还是说我全身都在疼,可心里开心,又开心又难过,不记得我,可我欲|念太强,想让他记得,有妄念就有烦恼,烦恼多如牛毛,数不清啊,扎得身上都是洞……”
马雄飞缓缓上前,轻轻握住她脚踝。
大掌烫得程爱粼浑身一激灵,猝然低头看他,马雄飞的眸子在波光中浸了层水雾,轻轻柔柔,“阿粼……”
所有的记忆喷薄碰撞,钢对钢,铁对铁,力道雄劲。
在所有的枪林弹雨中,他永远格挡危机,虔诚地守护着她,轻轻柔柔唤一声,阿粼。
程爱粼噗呲笑了,哭得更汹涌,她蹲下来,笑嘻嘻冲马雄飞伸开双臂。
马雄飞贴上去,一把将她揽下缓台,如释重负地搂在胸前。
“我是个孤儿,见不得有人对自己好,谁对我好,我都得把心窝子剖给他,”程爱粼用食指戳了戳太阳穴,嗓音沉缓,“我这里不太正常,马伍长不用在意,我不敢跳的,我还没把心窝子剖给他,不能跳。”
马雄飞看她几缕蓬松的藻发粘在面颊的药膏上,便伸手将它们绕到耳后,“有扎头发的绳子吗?”
程爱粼挨个兜摸索,都没有。
马雄飞盯着她手链,指了指。
程爱粼撸|下来,向后抬臂,可肩轴疼,涩得她直抽气。
马雄飞见状忙接过链子,将她头发拢起,太多了,真得像海藻一团团,他笨拙地扎头,扯得她呲牙咧嘴,程爱粼发间甚至还有玻璃渣子,马雄飞小心的挑出来,“谢谢你,救了jori和师父。”
“凑巧而已,我确定要住414,才想着上楼跟她们道声好,顺便看看614的漏水究竟是什么样的。”
马雄飞给程爱粼扎了个鸡窝冲天辫,“你用什么制服他的?”
程爱粼茫然,“什么,”她突然大悟,“啊,我拉了地毯。”
“拉地毯,”马雄飞不动声色,“不是热水壶吗?”
程爱粼啼笑皆非。
她这个师父啊,多疑的心思是半分半刻都不能等,急破了脑袋想要诈真相。
“热水壶?我没看见热水壶,”光芒大敞中,程爱粼一身的乌青也镀了层金,“我被甩来甩去,扔来扔去,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往后退,退无可退,他离jori也越来越近,唯一让他摔倒的方式就是拉地毯,他能磕到凳子,能昏过去,只能说明我们三人命不该绝,你不用谢我,”程爱粼指了指日出,“该谢天。”
她不再理会马雄飞,慢吞吞走向铁门。
回到2层办理出院手续。
“程小姐,”护士把单据移向她,“你在这里签字就好了,所有的费用马伍长已经付过了。”
程爱粼一怔,回头看马雄飞。
他站在远处的石柱旁,目色沉郁且思疑地笼着她,当她眼神投过来,他便一收情绪,转身进了布拉特的病房。
“马伍长给你开了这两支进口的药膏,涂抹上去会有一些刺痛,是正常的,如果不出门,不用拿纱布包裹,但晚上睡觉要避免触及枕头和被子,最好包扎一下。早中晚各一次,不要碰水,遇到不舒服或是皮疹副作用,就回来换药,这段时间要忌口,少吃辛辣海鲜,尽量清淡一些。”
“住院费加打针缝合费,加药膏钱,一共多少?”
“890。”
程爱粼了然点头,用纱布覆在伤口处,让护士贴了胶带。
她没有跟马雄飞告别,拉拉扯扯,橡皮糖一样,时间久了让人厌烦,她与他总会再见,生死的鸿沟都跨越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
当她斜背着挎包再次出现在房屋中介时,蘑菇头呆傻了,木讷地看着她,程爱粼昨日没随她回来定合同,蘑菇头以为她临时变卦,只能唉了几声叹,晚上吃饭都没了心情。
程爱粼看她痴傻的模样,脆生生笑了,“我来签合同。”
蘑菇头放下生疏蛋吐司,打一饱嗝,直愣愣凝着她一身伤,“程小姐,你这……”她霍地起身端茶,忙将一旁椅子上的坐垫靠垫全搜刮过来,谨小慎微地扶着程爱粼落座。
“您真的要租啊?”
“我还有两个月成年,这是我所有的证件,和我监护人及公证处的信函,”程爱粼掏包,随即拿出厚厚一摞令吉,“两个房子,一年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