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爱粼一笑,笑出了狐狸的慵懒样,掏出兜里的纸条。
老道这才发现她戴着稀薄的乳|胶手套,纸上没有笔迹,是将报纸上的一字一字剪裁下来,拼出了三句话。
不留指纹,不泄字迹,说不定连这张脸都是假的。
周世宗双目一觑,凝着三句话沉寂了半晌,好毒辣的消息啊,他突然有些胆怯有些后悔了,过于厚重的消息不一定好出手,容易引杀机遭灭口。可话都放出去了,他是威榔最老实的人,不干欺人的买卖,尤其是不欺漂亮姑娘。
周世宗收起纸条,拉开底层的抽屉,签了张支票。
而后将纸条浸在油灯里,看它成了团火花,缩着绽放化成了黑沫。
送走程爱粼。
周世宗拿着串糖浆葫芦卧在塌上笑呵呵地舔,小姑娘性子不阴不阳,很古怪,可他会看相,会耍六爻,知易数,那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真知学识,她是友,不是敌,他的宝贝选得好啊。
周世宗歪头掐了只蟋蟀,递到鬃狮蜥嘴边,“选的真好,赏!”
第27章
*we always love you*
周世宗是马雄飞的线人。
他可不是胡咧咧的老神棍, 周氏祖上乃风水大家,捉鬼问道太入迷太高深,死绝了, 只留下他这独苗苗。周世宗年轻时犯了忌, 废了条腿,人也落拓沉寂下来, 闷着屋子里瘫躺着, 发酵着,他厌恶起名啊利啊,盘了家破店, 给人起起名,避避邪, 偶尔心情舒畅了,就点一两句。
正是这不经意的一两句, 填饱了一些商贾的荷包。
至此,名头越积越响, 成了他们口中讳莫如深的高人,他消息路路通, 能在人心中架海擎天,2006年,周世宗被凶蛮的马雄飞威逼利诱, 被迫成了他的线人。
“梅花道”里。
马雄飞指尖夹着周世宗誊在黄纸上的三条信息, “给了这些?”
周世宗燃起降真香,“这姑娘给消息的方式怪,说新不新, 说旧不旧,看不清楚什么来路, 愣是没在我这留下丁点的指纹,那张脸都可能是假的,后路留得那叫一个宽敞啊。”
马雄飞拎着黄纸在油灯上一过,火苗一蹿,在他掌中焚灼,“能联系到她吗?”
周世宗揉捏着鬃狮蜥的背脊,“牵线搭桥嘛,我最擅长。”
县署这两日松快,大家都乐得清闲。
虎屿钢厂爆炸案正式由州市署联合督办,但布拉特被抽调过去当外勤,拜署长参加了最后一场评审会,确定了离开威榔,上任彭亨州关丹市署的具体日期和流程。
下午4点10分。
他替布拉特去ayer itam(亚依淡)接jori,快临近她生日了,两人绞尽脑汁地商量送什么才能平息她前段时日所受的惊吓。
十字路口,绿灯灭,红灯启。
拜署长拉闸时抬眼一望,就瞧见jori扭着裙子立在门口嚼泡泡糖。
一辆黑车由东向西,急停在她面前。
“jori,jori,我们的jori,”副驾上一个少了只耳朵的男人探出头,笑得花枝招展,“上车,我们带你回家。”
jori在布拉特的教育下,对陌生人尤其戒备,她刚想扭身离开。
面包车的拉门霍然一震,“啪”地拉敞开,后排伸出熊掌一般的铁臂捏住了她的两腮,粗鲁地将她扯进车内,jori额头重重撞在车框上,眸子晕得能看见灿灿星河。
拜署长认出了那男人。
正是前几日布拉特跟他说的,乌玛的首席干将hale,一个执迷于疯癫杀戮的男人。拜署长知晓他屠戮的手腕,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动声色地跟车。
一弯接一弯,一脊连一脊。
车子往安曼山开去,那是威榔地处偏僻的荒山。拜署长慢吞吞,没有紧挨着前车,他有策略的跟跟停停,一路未被发觉。
黑车最终停在了山脊间长草纵横的仓库前,四五个人下车抽烟喝酒,勾肩搭背的扯开仓库锁链,没人看管jori,她被撞了头,趴在后排昏迷不醒,小丫头,跑不了。
拜署长今日面见长官,根本没有配|枪。
他将车停得很远,压低身子匍匐前进,依托着废弃油罐与碎石的遮掩,迅猛地奔向jori,抱起她,狂奔返回自己车内,一脚油门,急转下山。
后视镜中,一身腱子肉的hale疯跑而来,野兽似的嚎叫。
四五个乌玛人重新上车,嚣张地碾压上来。hale开车极疯,副驾的一只耳用机关枪突突扫射,子弹乱驰,玻璃炸裂,拜署长压着身子和脑袋在盘山路上极速逸遁。
可他驾驶的是老车,全然敌不过对方。
hale越逼越近,风驰电掣地一次次撞击着他,巨大的冲力下,jori颠醒了,她迷迷糊糊被拜署长箍在怀中,“别抬头,jori!不要动!”
保险杠被撞落,后备箱瘪成了一张饼。
hale狂笑着,挠了挠板寸头,抠了抠脸上的长疤,高叫一声,精彩地完成最后一次冲击!
老车被直接铲下了山道。
连环翻滚中,拜署长死死搂住jori,他脑子晕乎,面颊被碎片扎成了棋盘,疼得骨头乱措。
反复的撞击因巨石阻挡而停止,他头颅恶心得昏沉,眼前瞧不清东西,可他压根不敢停歇,hale的叫嚷就在他头顶盘旋。
拜署长一瘸一拐地捞起jori前行。
一老一少摸爬滚打,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煎熬与心惊。
一路坎坷躲藏,他抱着jori冲向湖面,伏在茂密的水烛里。
jori被箍得难受,嘴一瘪哼了几声,拜署长忙将她捂住,哭叫被闷在掌中呜呜咽咽。
hale追得紧,查得严。
拜署长心知肚明,他几乎没有带走jori的胜算。
“when i was a little boy, i had but little wit, it’s a long time ago, and i have no more yet, nor ever,ever shall, until that i die, for the longer l live, the more fool am i. (当我是个小男孩,那时我就没脑袋,现在我的头发白,还是没有长脑袋,直到哪天进棺材,永远不会长脑袋,活的日子越是长,我就越是没能耐。)”
hale声音洪亮却怪异,唱得诡诡谲谲,身侧还不时有人嘻嘻哈哈地附和。
高唱的童谣有了回音效果,又与狞笑和怪叫纽结在一起,成了首震慑催命的调子。
jori吓得脸色葱白。
身子癫痫似的打颤。
几根长棍夹着风一路扫摆,不时闷两声枪。
乌玛的人越来越近,拜署长几乎能听见他们军靴踩水的“吱吱”声。
水烛褐色的绒毛满天飞,像黑色的雨。
jori全身都僵了,指甲死死抠进拜署长的小臂,挖出道道血痕。
“jori,bapa(爸爸)去那边,你在这里不要动,等到没有任何声音了再出来,”拜署长将脖颈的银链掏出,放在jori掌心里,“把这个给ibu(妈妈),一定要给ibu好不好,bapa求你不要把它藏起来,不要闹别扭,给ibu,让ibu不要伤心,你要照顾好她,我们jori很细心的对不对?等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再出来,我已经给ibu发信号了,”他的手机有芯|片,可以被追踪,他将那跟踪仪踹进了jori裤兜,“不要哭,不要发出声音。”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jori眼角的小疤,语无伦次,“你小时候长水痘,痒得很,你ibu忙,让我看着你别乱挠,结果我出去打了个电话,你还是把这里挠破了,ibu好生气,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他想起了布拉特张牙舞爪的模样,细腻一笑,捧着jori的脸,用鼻头触她鼻头,擦去她眼泪,“jori, that which does not kill us makes us stronger,remember,hey……hey,look at me, jori, look at me, donot cry, i always love you, ibu always love you,we always love you.”
话音一落,他心下一横,拔腿向外跑,轻慢的歌声溢出口中,落了一路。
这是他儿时,祖母唱给他听的,温温柔柔,能消解掉hale刚才狰狞的呼号。
“小鲤鱼,模样真神气,活蹦乱跳滚了一身泥,看江河一望无边际,它说它说,我们游过去。小鲤鱼,模样真神气,活蹦乱跳……”
一声枪响!
jori猝然一震,茫然地抬起脸。
鼻涕眼泪和额上的血黏糊在一起,刘海似鸡窝,她哀哀戚戚无声地恸哭,“bapa(爸爸)……”
拜署长是她的继父,其实连继父都算不上,他和布拉特没有成婚。
jori对他一直敌意满满,无论怎么关怀,她都横眉冷对,绝不开口唤他bapa,这是第一次开口,拜署长有没有听见,就不得而知了。
jori傻了几瞬,突然抱住脑袋呕心抽肠地哼叫,缩成一团剧烈颤抖,她太疼了,疼得满地打滚,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山中黑风呼啸。
城中月朗风清。
晚上9点30分,城东的北画录像厅。
艳俗的招牌下,马雄飞掏钱包了场,喝着拉茶走进尽头的一间房,落座在最后一排。
北画是老式录像厅,贴着美人画和发黄的早年电影海报,桌椅都是木质的,松松垮垮地歪斜着,放映厅没有坡度,第一排和最后一排同等高,人多时,后排的观众都得站着看。
这里近乎荒废,却成了小众电影迷的乐土,常放些老盘,能让人躲去喧嚣,心下宁静一刻。
程爱粼本不想出现,可这是“不得不”的人脉拓展,若想扎根就得硬着头皮赴约。
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今日的眼皮跳了整整一日,颤得她心里发慌,她这人复生后,迷信得很。
专门穿了套中规中矩的白衣黑裤,而后在一排老气横秋的低跟船鞋里选了双最丑的。
她在镜前练习着不同弧度的职业笑容,一遍复一遍,镜面中,跟随着虚假微笑的影子微笑地注目着她。
她姗姗来迟。
录像厅里,《迷雾》已经开始播放,程爱粼进去时,正好瞧见风暴后,一家人看漫漫烟云遮天蔽日从湖上而来。
她在幽黑中搜寻着对方。
手机电筒的灯光茫茫,滑来滑去,就着屏幕上的亮堂,映出了最后一排那个庞硕的身影。
当她看清那张脸时,马雄飞也认出了她。
两人皆是一愣,一个怀鬼胎,一个藏心虚,半晌,都皮笑肉不笑地咧嘴笑了。
第28章
*动情*
“程爱粼, ”马雄飞低醇的嗓音盈盈入耳,“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原来周老道是你的线人啊,那他真是亏大发了, 我可是讹了他好大一笔。”程爱粼不戒备了, 浑身舒展的落座,她座位上放了杯拉茶, 程爱粼吸管一插, 嘬起味来。
马雄飞凝着她的朱唇榴齿。
程爱粼今晚把头发盘起来了,露出截纤长嫩皙的脖颈,白色丝质衬衫, 配着条黑色九分裤,这衣着拔高了她年龄, 有种老派格子间女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