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本次府考,永清县出了六位童生,是近年院府考成绩最好的一次。
顾北安看着榜上名单,微微一笑,总算为永清县训导的生涯画了个完美的句号。
他已同意调任课税司大使一职,只是暂时没告诉学生们。知府衙门的吏房已经向永清县发送文书,估计过几日,永清县令也该接到信儿了。
“顾先生,若没您的教诲,长林不会走到今日。”六年前若不是顾北安下乡巡查私塾,他恐怕都没机会开始读书。
上次沈长林得县案首,顾北安狂喜不已,今日他再得府案首,顾北安欣喜之余,竟有几分淡淡的伤感,他这位老农,要离开自己的庄稼地了。
“长林,你只需保持灵台清明,一心向学向善,就不算辜负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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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回永清
◎入学考启程归【合更】◎
“先生放心, 我一定铭记此言。”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沈长林愈发明白一个人的德行有多重要,堪称海上灯塔, 没有好的德行,人迟早要迷失在欲望的丛林中。
“走, 我们先回住处。”白雪将候在一旁的马车唤来,送各位学子回凤翔巷。
这次赴考有六位考中,但也有九位落榜, 因此, 为了照顾落榜学生的心情,今日不宜庆贺。
并且回到住处以后,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讲评本次的考卷,这十日里,诸位学子已陆续将自己的答卷默写出一份,如今排名也出了,正好坐下来集中讲评。
科举除了真才实学, 还讲究一点点运气, 这点运气指的是, 当次科考主考官的喜好。
有的人喜平和中正,好澹然之美, 有的人奋勇激进, 强调君子要殚见洽闻, 直抒己见。
孰是孰非,并无统一的答案。
为此, 很多考生都会提前了解主考官的性格及喜好, 并针对性的调整自己的答题风格。
但这种投其所好, 有时候是捷径,有时是自我断送。
比如去岁的案首,所答试卷便是偏平和的,但这并不能充分证明,知府宋槐程便是喜欢那一挂学子,因为评卷除了主考官的喜好,还有对比、词句评、证据考察、经义衡量等多重评价标准。
因此,顾北安时常同学生强调,要按照自身的真实想法答题,莫要为了讨巧而弄拙,反而失去本真,只要答题者优异,就算不符合考官口味,亦能上榜。
今年便有不少考生为去年案首的平和所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时辰不早了,都歇着去吧。”
一一将学子们的答卷讲评完,夜色已深。
诸人都睡去,顾北安和白雪却迟迟未眠,看着窗外的圆月,顾北安思绪万千,白雪亦是如此,留在景安城为官,前程是未知的,查抄地下钱庄,明显是一桩困难重重,甚至充满风险的任务。
“雪儿,苦了你了。”
诸人还要在景安城逗留三日,放榜后第二日,景安城府学便要举行乙等及丙等学子的入学考试。
贺青山原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参考,但顾北安岂会让他的学生凭白失去这好机会,隔日就去知府衙门托了熟人做保。
等开考那日,沈玉寿和贺青山等五人进入考场,发现竟有六十多名学子参考,也就是说丙等学子中超五成都寻到了保举人。
六中取一,最终大概前十名能入读府学,但这名额并不固定,府学的学长、学谕、直学们会根据考生的资质斟酌,增额录取生源。
这场入学筛考只有一场,当日交卷。
沈玉寿屏息凝神,非常镇定,提笔蘸墨,下笔有神,薄唇微抿着,徐徐书写答卷。
监考的自都是府学的教职人员,其中有一位尹直学,正巧站在沈玉寿的侧后方监考,他生了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乍看不像书生,倒像武士,而尹直学确实是出身武学世家。
尹家上数三代,皆是武官,不过大乾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不高,因此尹家长辈一直期盼自家出个文化人,于是尹直学自小读书,朝着文化人的方向努力,只不过屡试不第,如今是秀才身,受雇为府学直学,主要掌管学生名册、考勤,兼“以武术训导诸生,强健体魄”。
简而言之,约等于后世的体育老师加教导主任。
他看着沈玉寿答卷,只见这学子字迹清隽,腰直肩平,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答题的过程中一气呵成,竟没有一处错字,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那位学子答的不错。”尹直学巡考走动之时,悄声对擦肩而过的罗学训说道。
罗学训而立之年,亦是景安知府衙门雇来的饱学之士,罗学训目前也是秀才身,但他是为母守孝才没参加那年秋闱,孝满后便来到景安城受雇为学训,立誓效仿圣人,广开教学之路,因材施教,积累功德后才科举报国。
“哦?”罗学训听了点点头,指了指他身侧的一位学子:“这位叫万永珺的学子,答的亦不错。”
府学入学考的评卷时间非常紧凑,第二日上午便要公布录取名单,因此诸位考官在监考之时,就会默默关注考生的答题情况,这样评起试卷来,就方便许多。
罗学训慢慢走到沈玉寿旁边,看着他答卷,一刻钟后又慢腾腾走开了,各花入各眼,尹直学看上了沈玉寿的镇定,罗学训觉得他稀松平常,至于罗学训觉得好的万永珺,尹直学看的直摇头,心中只有四个字的评价——造作卖弄。
学训和直学意见不睦,由来已久,众人也见怪不怪了,府学的刘学长是学官兼任,他默默将两位下属提到的学子名字记录在册,夜晚评卷之时,在册学子的试卷将被单独筛选出来,优先评选。
贺青山皱着眉,刷刷的写着,越往上考,他越发觉得自己跟不上沈家兄弟的步伐,深感前途一片晦暗,今年的景安之行,怕是到头了。
“咚咚咚——”
铜钟敲响,该交卷了。
贺青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好险,堪堪写完。
兄弟们去应考了,沈长林一个人懒得出门,在房间里翻阅那套《齐民要术》,等到申时初,预计他们要交卷了,方揣上一吊钱出了门,买了几碗糖水候在考院外。
因府学考只考一日,所以不提供饮食,也不提供水,考生们出来后基本都渴的喉咙冒烟,有些耐不住饥渴的还会喝砚台里的墨汁。
“我买了桂花香饮,来喝吧。”沈长林特意站在显眼处,待同窗出来,便拼命的招手。
“小长林就是贴心,渴死我了!”
“可不是,哎,这次考试的题目量实在太大了,我还有一题没有答完呢。”
应考的几人一边议论,边大口的喝着香饮子。
贺青山自觉考不上府学,心里正郁闷着,不想再讨论与考试有关的话题:“都考完了,也就别说了,明日就要离开景安城了,不如我们几个今晚出去逛逛吧。”
“好啊,此提议甚好。”
这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沈长林说留在凤翔巷的九位同窗各有去处,便不邀请他们了。
大家正议论着从哪里开始夜游,顾北安正从衙门方向朝考院走来,顾北安早上送学子们入考院后,就去了知府衙门的档案房,查询了近年各税目的账册,一府的档案数据浩瀚如烟,堆积成山,顾北安费了好一番心思才理清楚头绪,因此出来的稍晚。
“先生,我们要夜游景安,可随我们同去?”
顾北安和白雪今夜已答应秦俊茂去家中吃饭,有约在前怎好更改,笑道:“你们自去玩吧,不要晚归,亦不要惹事。”
“我们知道啦。”
众人沿着大道往下走,前些日子沈长林沈玉寿和贺青山几乎走遍了景安城的每一条主街,现在要是叫他们画景安的舆图,只怕能画出六七分相似了。
因此,大家都叫他们带路。
方才的香饮子解了渴,现在自然要填肚子了。
不过,经过这阵子的大采购,诸位小学子们身上已没太多余钱,一切从简。
沈长林道:“城西有一条小巷,多食肆,价钱也实惠,我们往那边去吧。”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挂上了灯笼。
四月中旬的夜晚,微风徐徐,温度宜人,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几个月,因此,街面上的人流格外多些。
一群长衫飘飘的学子走在街道上,处在最中的长袍青裳,头戴美冠,腰挂白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稚气犹存,但立体的五官和挺直的鼻梁已衬出了他的男子气概,身量亦挺拔,鹤立于人群。
“月贤兄,你的才学声振林术,响遏行云,在我等心中,你才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那沈姓学子的答卷我们都瞧过了,不过是巧言令色,运气好,正中知府大人的胃口罢了。”
“钻营讨巧,待明年院试,就会显露原型……”
林月贤微勾唇角,什么都没有说,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虽至他这辈家族已有没落之气象,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豪族的底蕴尚在,林家有姑妈在宫里为妃嫔并生有公主,圣上虽不偏宠,但赏赐和体面一直都在,外祖的四品京官虽不是要职,但一辈子兢兢业业甚少犯错,过些年应当能在正三品或从三品的官位上荣退。
因此,林月贤一直是在夸赞声,甚至是讨好声中长大的。
面对这些露骨的奉承,他无所感,也无所谓,轻笑而过,觉得他们有些无知,也有点可笑。
“前面便是青园了,我请诸位吃酒。”
青园是景安城小有名气的饭馆,有点类似后世的高级私房菜,没有熟人介绍以及一定的社会地位,一般的人还进不去,因为青园的主人是一位名士,一个文采斐然的老饕,并发誓一辈子不科举不入仕,有点魏晋时期名流狂士的味道。
在一众府学学子中,能刷脸进入青园用饭的,除了林月贤外不足五人。
而青园所处的位置,正是城西,沈长林一行六人在在西城漫步,恰好路过,青园的小门很窄,只悬挂着两盏小灯,装修看上去并不特殊,加上隔壁是几家物美价廉的食肆,诸位便以为这青园也是如此,只是一家景观别致的小店,贺青山提议:“我们在这家吃吧,闻着里头的饭菜滋味极香。”
沈长林深嗅了几下,隐约是鱼丸汤、鸡汤干丝等味道清淡的菜肴,最近吃的口味重,正好来点清淡的补一补,也点头说好。
结果可想而知,青园的伙计没好气的将六位穷酸小学子赶了出来:“不瞧瞧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外乡人吧?咱们这的菜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可以吃的!”
贺青山身材最高大,他拦在诸位同窗前:“我们又不是不付钱,你这人太无理了。”
仆随主人,青园名士是狂人,连手下的伙计也猖狂的不得了:“付钱?你以为你们付得起?哈哈哈哈,笑话——”
“没错,天大的笑话,青园一桌酒菜十两银以上,你们这些乡巴佬,拿什么来付钱?”
“——欸,这不是那位小沈案首吗?”
这时候林月贤一行人到了,那些穿绫罗的学子见有人和青园的伙计吵架,并且都穿着棉麻料子的寒酸衣裳,立即觉得这些穷酸之人玷污了青园的清白,若随便一些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吃饭,青园没有门槛而言,又怎体现其贵重,于是纷纷上前帮腔。
说着说着,才有人认出其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学子,是本次府试的案首,是抢了他们林大才子第一名的小子。
“小案首急什么,这青园自有青园的规矩,想要进去吃饭,又没有熟人引荐,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提供一道美食献给青园主人,他老人家吃了觉得美味,不仅会将沈小案首奉为座上宾,还不收饭钱呢,其二嘛,就是赋诗一首,文采斐然打动了青原主人,也可作上宾。”
“沈小案首勇夺第一,想来是文采超群的,不如现在就赋诗一首吧?”
“要是做不出嘛……哈哈哈,这府案首之名,是不是来的有水份呐?运气大过于实力?”
沈长林冷眼打量他们,有人曾说,世上有两样事情掩盖不住,一样是咳嗽,另外一样便是贫穷,这话放在他们两伙人身上,正体现的淋漓尽致。
永清县学子一行六人,以贺青山的家境为最优,但他也是棉布棉鞋,只有外衫是罗绢的,剩下诸人,都是棉麻布衣,而他们对面的几人,大概都是景安城本地人,个个都是锦罗绸缎。
中间那位个子最高、着青裳的大概就是最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林大才子,矜贵二字仿佛为这人所造,长眉星目,内敛眸光,身边的人张牙舞爪和跳梁小丑一般,只有他独善其身,像在看戏,又像在嘲弄着谁。
沈长林在打量他,他也在看沈长林,等着瞧沈长林被起哄做诗。
“怎么还不开口?可是没有灵感?”
“不如我们给小案首出个题目吧,看今夜月华皎洁,不如就咏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