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明翠也不知道在这里站着偷听多久了,看见张德凤脸红心躁地从卧房出来,无声啐一口,“该!”
骂是骂了,可翟明翠心里也犯嘀咕,这大儿媳妇怎么了?
她看着张德凤落荒而逃,这才掀开布帘。
她没走进去,就在门口站着。
“大儿媳妇啊,她俩玩呢,一直都这样,你别放心上,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邵女看见婆婆,眼泪又忍不住了。
前世婆婆对她不错,老人有些怨言,看不惯年轻人的生活,这都是难免的。
一家人在一个门檐下生活,真的就像上下牙,不打架无碰撞那就不叫生活。
而且婆婆带大了东东,还养的这么好。
若不是自己这肚子,上一世怎么会搞成后面那样,一家人连个面都不见。
邵女仔细想了想,不是因为肚子,还是因为她这张嘴。
也难怪婆婆说她是个葫芦。
她重新活这一次,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葫芦嘴给锯喽。
“妈,我知道你疼东东。不过东东大了,不能总是这样不懂礼貌。尊重长辈是最基本的。你不舍得说她,我来说。这苗,还得看着,才能长好。”
邵女说完,拉了东东一把,“好孩子,妈妈说的话你要记得。你奶奶把你养大的,你要孝顺奶奶,要尊敬奶奶。明白吗?”
张东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最后点头,“我知道了,妈。”
她个鬼机灵,转头就拉住翟明翠的手,小手伸过去,就感觉到翟明翠手心里粗粗地,没有她妈妈的手好摸。
不一样的感觉。
可是却十分踏实。
她从小都是这么拉着奶奶的手睡觉的。
“奶奶,我以后听话,孝顺你,尊敬你。”
“好好。”翟明翠震惊之余,又收获这小东西的爱,心里美的不得了。
可张东东心眼多着呢。
她说了要孝顺奶奶,尊敬奶奶,可没说要尊敬姑姑啊。
她小姑娘一个,向来说话算话,没说过的,就随风去吧。
“大儿媳妇啊,你看你热的。我给你开电扇。”
翟明翠七年来第一次听邵女说这么多的话,又有道理又有威严。感觉这几分钟听的,比她前七年听到的字都多。
翟明翠心里高兴。
她站在门口,正好大吊扇的开关就在门口,她转身拧了一下,开到了三档。
三档风最大,绿色铁皮扇叶一下子就转起来,呼啦啦地。
张东东抬头望向天花板,就觉得那三个大扇叶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圆。分也不分不开了。
这是老张家里唯一一个电风扇,安在邵女的卧室了。
因为知道她怕热,尤其是怀孕期间。
“谢谢妈。”邵女笑着说,“东东,快把你奶奶拉床上,让她坐着,也凉快一会儿。”
翟明翠被张东东拉着,挨着床边坐了。
她眼睛看向邵女的肚子,才两个月,按说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可才两个月,那肚子,有点形了。
有点快不是?
“大儿媳妇,你这些日子吃的不多,不过还是长胖了。”
翟明翠把肚子这件事归在邵女长胖这件事上。
可无论怎么想,这些日子邵女都是吃的像小猫一样,怎么会长胖呢。
而且别的地方还是那么纤细,只有肚子胖乎了一点。
“吃那么少,还会长胖,可别是虚了吧。”翟明翠念念叨叨地,觉得怎么想都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明天我让德柱去排队买只老母鸡,给你补补。”翟明翠说完,就站起身,往外走。
“德柱!德柱!”
翟明翠站在堂屋门口冲着院子里喊。
张德柱半天才答应一声,从刚盖的新房里出来,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看着翟明翠。
“干啥?”
“我和你说,明天一早你起来去排队去。”
“又买啥?”张德柱十分瘦,留着板寸。
“给你嫂去买只老母鸡。”
张德柱听了,半天晃悠过来,朝翟明翠一伸手。
翟明翠自然知道他干啥来了。从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张肉票。
“别忘了。”翟明翠嘱咐道,“这个月肉票用完了,就剩这一张。你可别给丢了。”
“我都多大人了。”张德柱讪讪道,“我去睡了啊,晚上还要上夜班。”
张德柱也在第一煤厂上班,不过属于后勤,就在本市厂子里工作,和同事两班儿倒。不像张德福,在矿上,某个偏僻的山头,要下井,都是危险的工作,要拿命去拼的。
当初张德柱进厂子工作,翟明翠就一个要求,去找领导说了半天。
她男人就是矿上没的,现在两个儿子不能都上矿,至少给她留一个在后勤。
张德柱就留在了后勤。
工作很清闲。去年也成了家。
在院子起了一间房,和厨房通着。
“柜台上不是有你同学吗,给她说说,挑只肥的。”翟明翠站在门口念叨,“这母鸡最补了,你看你嫂子,这天热,她吃不下更吃不好,得买只老母鸡补补。你大哥在矿上不容易,都是拿命去拼,为了啥,还不是咱们这一家?前儿打了电话,说一星期下了七天的井,一天都没休……”
第3章 拉磨的驴
老人家在门口念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大儿子身上。
张德柱原本接了肉票就往自己房间走,听到他妈念叨大哥,最后脚步一停,站在院子里,听了半天。
他给翟明翠一个脊背,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张德柱二十二岁,他爸张成文离世时,他只有十二岁。
而那时张德福已经十九了,成年了,在他眼里,是个大人。
张成文离开后,张德福就进了厂子。
张德柱便很少见他一次。
每次见面,记忆中的张德福都带着一股煤渣子味。
十年过去,很多记忆已经不清晰了,可是只要想起他哥,嗅觉总是走先,唤起他脑海里所有的画面。
那股味道,是他曾经经常在张成文身上闻到的。
后来,这些味道,都集中在了他哥身上。
张德柱站在院子里,任大太阳晒着,也不说话。军绿色的背心已经汗湿,后背留下斑驳的印迹。
好像这几年他的心态,已经模糊不堪。
抓不到头尾。
翟明翠念叨完了,回屋拿着大蒲扇扇啊扇。
一直坐在卧房里的邵女听着听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走了出来。
她走到堂屋时,听见翟明翠房间蒲扇扇动的声音,还有她不停叹息声。
走到门口,外面的大太阳还明晃晃的挂着,热的狠。
张德柱还站在那里。
邵女走到门口,脚步声也没惊动张德柱,她便叫了声,“德柱。”
张德柱被叫醒了。
他恍惚抬头,看见邵女。
咧嘴一笑,“嫂子。”
“怎么在外面站着,这么晒。”
“哦哦。”张德柱抓了一把他的短寸,什么都没抓到,堪堪从指缝滑了出去,“这就进去。”
邵女看着张德柱的背影,她嫁过来的时候德柱还很小,比她娘家亲弟弟邵兵大个两岁,可个头还没邵兵高。
邵女嫁来那天,邵兵在张家大门口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张德柱去拉他,邵兵才笑着伸手,“红包呢?”
张德柱急忙塞邵兵手里,然后叫上德凤,两个人押着邵兵给押进家门。
张德柱用胳膊紧紧箍着邵兵,小声在他耳边命令:“一会儿拿你红包里的钱给我买个糖葫芦,你听见了没?”
“还有我。”张德凤在一旁跟着说。
张、邵两家认识不是一年两年,是从爷爷辈开始的交情,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谁不了解谁,不撅屁.股也知道你要拉屎还是放屁。
那是自张成文去世后,全家最开心的一天。
灰色的阴霾好像就此画上了句点,三串鲜红的糖葫芦成了平凡生活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