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女无辜看向她妈,见她又半个字开不了口,只能问邵萍,“姐,中午做什么,我打下手。”
“怎么用得着你啊。”邵萍连忙说:“我自己来就成。你那大肚子不方便,在你家都没干过活吧。”
“是。”邵女实话实说,“我婆婆什么都不让我干,我一去厨房,就把我推出来。”
“那就是了。你婆婆都不让你干,回了娘家还有你干活的道理?快,坐着去。看着两个孩子玩。”
黄静听得不痛快,“怀个孕,还啥也干不成了?哪个女的不生娃?我怀你们的时候还下地干过活,生的那天我还在地头呢。”
“那是以前了。”邵萍接道,“再说了,现在不是用不着她干嘛。”
邵女不想听她妈唠叨,便说:“姐,我能帮忙择菜什么的,反正也是闲着。”
“那行,你剥蒜吧。”邵萍赶紧递给邵女两个大蒜头,堵住她妈的嘴。
“我姐夫和邵兵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你姐夫还在厂子里,他得吃饭的时候来。邵兵回老家了。”
“这时候回老家?”邵女觉得不可思议。
“嗯,去接咱大姨了。”邵萍说完,心里一股气上来,觉得憋闷,转转头咽了,无奈看着邵女,“开车去的,你姐夫厂里的车。”
“谁开?”邵女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邵兵?”
第26章 介绍信
邵兵坐在天津雁牌的轻型载货车上, 不知道有多开心。
司机师傅叫大刘,这一会儿和邵兵熟了,吐着烟圈, 和邵兵讲棉纺厂的事。
大刘今年四十整, 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和汪子康同期进厂, 汪子康在车间做工, 他做司机, 后来汪子康当上车间主任, 需要用车的时候最多, 厂长就指派了大刘跟着汪子康,需要的时候直接找大刘。
两人年龄相仿,又意气相投,在一块工作十分开心, 这么多年下来,关系也从同事变成了朋友。
所以今天一早汪子康再次被黄静截在工厂门口时, 他只能找大刘帮忙了。
黄静说话时连抹泪带哭腔, 说的就是她还能活多久, 家里老父老母早就没了, 唯一一个亲人就是她姐。可从村里到城里的车一天就一趟,中午一趟, 晚上一趟,她大姐坐哪一趟都赶不上中午的生日宴。黄静就伤心啊,太难了, 还能再活几年啊。
汪子康被这个岳母哭的心烦,可面上没法回绝,正好看见大刘出车, 在门口就给拦住了。
一问一答,大刘很爽快:成,我绕一下路给大姨接来,都是小事。
黄静不哭了,赶紧爬上车,对大刘说:“你不知道家在哪里,不好找,我让我儿子给你指路吧。”
就这样,邵兵顺利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到处摸摸瞧瞧,爱的不行。
邵兵和邵女、邵萍一样,都是遗传了邵海波的白皮肤。他本人长相也好看,二十岁正好的年龄,一张俊脸,大眼睛双眼皮,个头不低,是丈母娘们喜欢的那种。可皮囊好,内里不咋地,不爱学习不爱读书,在黄静的溺爱下长大,好的没学会,抽烟喝酒是一门心思的爱,最爱的还是:车。
他做梦都想开车,所以一开始汪子康托关系让他到棉纺厂做小工,他死活都不去。不敢对汪子康说,回家和黄静闹,闹了个一来二去,汪子康就不管了,人家忙的脚朝天,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工作找好了,你不去,那是你的事。汪子康尽力了。
黄静就在家里问,你到是说啊,不去你爸的煤厂,不去你大姐夫的棉纺厂,你得有个想去的吧。你说了,妈才能给你使劲不是?
邵兵说实话:我想去棉纺厂开车。
就这样,那鹅黄色的长绒毛线就从省城买来了,给乐眉织毛衣,黄静眼睛看的准,棉纺厂效益好,又要分出一个新厂,到时候汪子康出来做厂子,肯定缺司机啊,不,不是缺司机,是缺邵兵。
找来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黄静使了个法儿,又能把邵兵的大姨接来,又能让邵兵坐坐车,和司机大刘搞好关系,看能不能拜他个老师。
邵兵人比较滑,人溜子一个,特别会来事儿,这一会儿给大刘点烟,又从口袋掏出两盒喜梅,塞进了大刘的口袋。
大刘早就看见了,这小子一上车,口袋里的两盒烟轮廓分明,作为香烟中毒者的大刘,心里早就按捺不住,在等邵兵塞给他。
一塞过来,大刘连连推让,道:“你看你,干什么呢,拿走拿走,我还能要你烟?”
“这不是麻烦刘哥一趟,应该的应该的。”
邵兵见大刘要把烟从口袋掏出来,立刻给捂住,“刘哥,你别客气,我们麻烦你,这都是应该的。”
大刘也是虚晃一枪,毕竟对他来说,什么的都没有烟好。家里老婆管的严,不许抽,也没闲钱抽。别人给什么他都看不上,就这个烟,给他一根,他都开心,像宝贝一样。
别人东西都给了,大刘也就开始适当接个话茬,表示自己收着不理亏,能办事,便道:“怎么,喜欢车?”
邵兵终于等来这句话,感激涕零:“刘哥,你别说,我可是太喜欢了!做梦都想开。”
大刘瞅他一眼,大概就猜出来了。
这小子上车带着烟,是给他的。都打听清楚了,知道他喜欢抽喜梅,红盒的,刚刚都看见了。这是做好功课来的。大刘当了二十多年的司机,见的人太多太多,什么人就见过,打眼一看就知道你要拜什么神。而且他自己也有私心,也想拜高神,便想着这就是机会,最好的机会。
“你看你,我和汪主任多年好朋友了,工作上一直都是我俩配合,就没出过差。你是他小舅子,也就是我小舅子,别客气,有啥就说。刘哥就一司机,别的帮不上忙,你要是爱车,随时都能找我坐坐。”
邵兵就想了,这刘哥也滑啊,什么叫找你坐坐,我想让你教教。
可邵兵知道不急,坐着坐着不就教了嘛。
便回:“那可太感谢您了,刘哥。这样,您出车的时候,随时都能叫我,我别的不行,在一旁点烟倒水的,都能伺候着,开车累着呢,尤其这轻卡,拉货多,又要走夜路。”
“那可不。行,既然你喜欢,我就叫你。都不是事!”
大刘笑嘻嘻看向邵兵,心里想着,成了。
刚刚说了,他也有自己的神要拜,这神不是别人,正是汪子康。
分厂很快就要投入使用,汪子康去做厂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汪子康一走,这边厂子效益肯定要落下来不少,好工人都跟着汪子康走了。他这个司机想要多赚工资,那要看出车数量,你效益跟不上,出车肯定少。大刘早就想好了,汪子康走的时候,他也必须要走。跟着汪子康,才能有肉吃。
可这几天下来,没从汪子康那里套出来话。人就是这样,关系太好了也不成。朱重八当了皇帝后还杀了儿时的放牛小伙伴呢,自己知道汪子康太多的事,太了解这个人了,汪子康会不会像朱重八那样?大刘其实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可和他小舅子搞好关系,带他坐坐车啥的,最后让他姐去吹吹枕头风,这事儿差不多就能成!
两人都打定了主意,互相对视一眼,齐活儿!
从老家接到大姨黄荣,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吃饭。
凉菜已经上桌了,摆的整整齐齐呢。
中间还有一个大蛋糕,黄静已经看了半晌了,口水都要流出来,太不可思议了,活了六十年,还能吃上一次奶油蛋糕。
别说她没吃过,整个院子里站着的人,都没吃过。
小孩们吃个糖都要闹好几天才能买一块,一块糖要绞开,分三瓣吃三天,这么大的奶油蛋糕,别说没吃过,见都没见过。
黄静就看着这奶油蛋糕,眼都直了,又咽几口唾沫,悄没声地问身边的邵萍,“这蛋糕得多少钱?”
邵萍摇头,“不知道。”
黄静只能笑着看向赵开艋,“你看你,直接来就行了,还给买个大蛋糕。开艋啊,我不怕你笑话,老婆子我还没吃过奶油蛋糕呢。”
赵开艋一双吊梢眼眯起来就没了,看不见眼睛了,那大嘴巴一张,就道:“婶儿,你可别这么说,好日子长着呢。一个蛋糕算什么!我就想着今天你生日,我正好在家,又正好赶上,咱们这么多年邻居,处的就是一个情分,说实话,你比我亲婶儿还亲呢。你过生日,我能不来?来的话,还能空着爪子?”
赵开艋越说越得意,瞅一眼站在对面的邵女,就觉得怎么越来越好看。二十八的年龄,马上就三十了,一个娃的妈,肚子里还有,可人就比外面二十出头的还漂亮,水灵灵的。
尤其是今天穿的这件红裙子,又剪了头发,赵开艋来的时候,还以为是香港的哪个电影演员走错了地方,惊的他差点把手里十一块钱的奶油蛋糕给砸喽。
“我想着今天孩子们肯定会来,干脆就买一个蛋糕,大家分着吃吃。”赵开艋什么话都能说出花,处处显得自己很厉害,很全面。
“你看你,这蛋糕不便宜吧。”黄静说,“我都不知道哪里有卖的,多少钱!”
“没多贵,十三。”赵开艋给蛋糕多加了两块钱,“我住的那个酒店里做的,要提前打招呼预定才会有。不好买啊现在。原材料太贵,做了怕卖不出去,那就赔了。所以,预定才给做。”
“十三?”黄静听了价格吓得咬到舌头,他男人拼死拼活一个月才拿三十块的工资,这一个奶油蛋糕就干掉了快一半啊。
“什么十三?”
黄荣正好赶到,挎着个篮子,上面盖一块手巾,进门就听到十三。
黄静立刻站起来,“我的老姐姐,你总算来了。快,快来看看,这蛋糕,奶油的啊,大不大!”
黄荣被拉着,走到蛋糕前面,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个娘耶,啥是蛋糕啊,啥是奶油啊。”
黄静脸一红,当着外人的面有点不好意思了,用力拉了一把黄荣,在一旁说:“不是和你说了,这就是奶油蛋糕!”
“那啥是蛋糕,啥是奶油。”
黄静想说她咋知道啥是蛋糕啥是奶油,人家都说奶油蛋糕奶油蛋糕的,她也跟着说,但奶油是什么、蛋糕又是什么,她也没尝过。
“就这个一大块,加起来,就是奶油蛋糕!”黄静硬着头皮解释。
她说完,低头看见她姐挎着的篮子,又偷偷瞅了一眼邵海波,见他正吧嗒吧嗒抽烟,压根没往这边瞧,便朗声道:“老姐姐,你说你,还拿什么东西,挎这么大个篮子,一路上多重啊,这样,你给我,我先放厨房,你坐着歇会儿。”
黄静使眼色让她姐把篮子递给自己,黄荣赶紧递过去,那边三个孩子谁也不没接,也不敢接。
这是邵家的惯例。
姓邵的人来了,黄静会把筐子递给孩子们,再由最小的邵兵把上面盖的布揭开,当众亮出来里面是什么,多多少少的,黄静都会立刻骂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怎么在这里就把盖布揭开了。
姓黄的人来了,筐子谁也不准接,原样由黄静提进厨房,而且不能有人跟着。
黄静提着篮子进了厨房,没一回儿就喊出声,“老姐姐,你说你来就来呗,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以后可别拿再拿了啊。”
黄荣在外面就嗯嗯啊啊的应,没拿啥,都是常用的,自家的东西,不值钱。
邵兵在一旁偷笑,这俩人演戏演的真上头,还没拿啥,那真的就是没拿啥。因为来的时候,黄荣守了一路的篮子,谁也不让碰。临下车了,她老人家脚小,轻卡又高,下不来,两只手扶着门往下走,篮子怎么办,总不能拿嘴叼着,便无奈递给已经下车的邵兵,还提醒一句,抱好喽别摔喽。
这就好笑了不是?
除非里面装了钱或者粮票,否则,这篮子就是空的。
邵兵一接过来,就想了,还让他别摔喽,骗傻子呢?
邵兵一笑,邵萍就瞪他。
早就识破的计俩,邵家一家陪着黄家人演了多少年了。
没说破过。
不至于年龄大了,再捅破。
谁也不好过,就这么得了。
邵海波坐在角落里抽烟,耳边是一年一度的大戏,宛如戏台上演的那些,配合的极好,声音洪亮,想不听见也也不成。
黄荣来了之后,邵海波也没打招呼,他自认自己不揭穿这些就算是很给面子了,没必要再和她打什么招呼,毕竟两人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些年黄荣从自己家里顺走的东西,吃的喝的,都能堆成小山把他给埋葬了。
邵海波有时就想,自己一人份儿的工资,到底养活了多少口人?
他算不了,也没法儿算。
还有旁边坐着的赵开艋,邵海波真想一个苍蝇拍给拍出去,什么人啊,搞臭了老邵家两个女儿的名声,尤其是老二邵女的,就这,还敢大摇大摆的登邵家大门,送什么奶油蛋糕,真的就想一个大蛋糕给呼过去,让他知道知道邵家人的厉害。
可邵海波不敢做,只敢想。
他连老婆不留孩子吃饭都不敢说,还敢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