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黄静说,“虽是婆婆,也不能让她随便进你屋,万一里面有啥钱呢。”
邵女心想,惦记我的钱的也只有你了。
说话把她妈叫卧房去,不能在堂屋聊,她妈口无遮拦的,都被听去了,得罪人。
这老太,只管说自己的,得罪了人,不想着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为难的是自己的亲闺女。
“你说吧,有什么事?”邵女单刀直入,想赶紧解决这场战斗。
“我是来借钱的。”黄静好像不是来借钱的,是来要债的。
她气势很足,好像邵女欠了她的钱,追债追上了门。
“没有。”邵女也直接回答。
打了个猝不及防。
黄静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出错了。
不得先来个五六七八回再说没有吗?
“不是,你先听我说。”黄静只能把节奏拉慢了,“你弟弟不是工作了吗,这一有工作,媒人就能把咱家的门槛踩破了。我就想着,先把房子翻盖一遍,趁着这时候正是好天气,要不然又得过了冬到来年了。”
“盖房子得用钱啊,你也知道你爸的本事。家里没钱,我就来找你了。”黄静继续说,“我是这么想的,盖房子的钱,我出两份,你大姐出五份,剩下的三份你来出。我先和你声明啊,你大姐已经同意了。”
邵女看着她妈,只觉得十分无语。
自己过的很好吗?
明明知道自己的钱是怎么赚来的,那是风里雨里在矿上跟着那些男人做饭,一点点攒的。
夏天热的要命,蚊子又多,冬天冷的要死,一个人做十几个人的饭,又要洗,又要送。有时做饭的地方离井远,她就要用保温桶盛好了,拿地板车推过去。
那多多人的饭,又是汤汤水水居多,推过去,再一个个提下来,都是功夫。
邵女想着想着就想掉眼泪,这么多年了,每年回家过年,不管有钱没钱都会买一堆东西给他妈送去,结果,她妈就从来没有看过自己那全是裂口的手,更没关心过德福身上的大伤小伤,东西不满意了,还要冷嘲热讽一顿。
往事不可追。
现如今这人就坐在自己房里,张口就是要钱。
“先不说你这钱还不还,什么时候还。”邵女开口,“我先说一下,我没有钱。”
“怎么会!”黄静叫道,“你男人在井上又花不着钱,你还能没有一点积蓄?”
“没有。”邵女说,“走,跟我走。”
她说着就把黄静引了出来,站在院子里,指着新房给她妈看,“看见了吗,我的钱,都盖房子了。”
“除了盖房子的,就没别的?”黄静眼睛都要竖起来,“你不要骗我,德福告诉我了,昨天他刚给了你钱。”
黄静说着说着就说秃噜了嘴,邵女立刻质问:“你还去找德福了?”
黄静哦一声,又理直气壮:“他是我女婿,为啥不能找?”
“你也知道他是你女婿?”邵女冷笑一声,“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行了,废话少说,你也承认了德福昨天给了你钱。”
“是,是给我了。钱一半我给盖房子的工人了,人家要工钱,然后砖、水泥、门,哪个不要钱?”
“还有一半呢!”
“还有一半今天上午就送去工商局了。”
“什么?”黄静问,“送工商局做什么?”
“押金还有进货款。”邵女说,“现在一分也没有。”
邵女说完,总算松口气。幸亏自己提前一步把钱从德福手里都拿来了,否则,今天她妈去找德福,德福肯定缠不过她,就把钱借了,不,给了!
“一分也没有?”黄静不相信。
“对,不但一分没有,还有一堆债。”
邵女说完,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展开放在黄静面前,黄静不怎么识字,只认识常用的几个字,可借条两字认得,就看见这两字从眼前一闪,就又回到了邵女口袋。
“看到了吗,这是我写的借条,上面还印了我的手印。”邵女道,“怎么,妈,你那么心疼孩子,要给邵兵翻盖房子,是不是也帮我把欠的钱还了?”
黄静呆呆看着她闺女,不认识一般。
怎么就这么巧!
她今天下午来借钱,上午钱全花没了。
“你……”黄静气个半死,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喊:“你不孝啊,你要气死你妈!”
邵女才不理她,“骂吧,骂完了再走。”
邵女说完,就走进了堂屋。
黄静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叫起来,“你这个死东西,我要和你断绝关系!你不管我死活,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再管你!你别再叫我妈!”
邵女脚步一顿,该来的,还是来了。
上一世,她哭着跑回家,在家门口哭了多久,求她妈原谅,不要不认她。
这一世,邵女心一横,知道她妈是个什么人,今天说的断绝关系,明天只要自己需要,还会再跑来。
“行。”邵女头也没转,“那就断吧。反正我一直是那个多余的。”
黄静惊呆了。
大腿也不拍了,也不哭不闹了。
只是静静看着邵女的背影,见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卧房,然后房间门啪的一声给关上了。
翟明翠在新盖的房子里听得啊,双腿直打颤,一开始不想进去,怕进去撞破了,让邵女没面子。二来也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毕竟是亲妈来找亲女儿借钱,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说话。
可听到后面,邵女说行,断了吧,翟明翠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亲娘。翟明翠摸着自己的小心脏。
这还是我大儿媳妇吗?!
同样发出感慨的还有在卧房里“看戏”的德凤和橙花。
她俩并排站在窗口往外看,一人拉住一边的窗帘遮住身子,只露了一双眼睛。
看到最后,两人都忘了要干啥了,吃惊看向对方。
黄静不哭也不闹,完全被震住了,此刻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再在地上坐着也是丢脸,只能颤巍巍站起来,先离开,再考虑后续怎么办。
她站起身,一时之间失了神,忘记刚盖了新房子,那边还有一个门,慌忙之下就从原来的大门离开了。
正好和翟明翠完美错过。
翟明翠见黄静走了,也不着急回去,在外面又转了两圈,平复了下心情,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往家里去。
回到家,家里静悄悄地。邵女的卧房依然关着门。
倒是橙花那屋里的门开着,翟明翠见德凤不在自己房间,便知道,是去橙花屋里了。
翟明翠走到门口,叫了声橙花。
张德凤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跑过来,一把抓住她妈,就往屋里拖。
“妈,妈,我给你说一个天大的事!”张德凤呼哧带喘的,又十分神秘紧张:“我大嫂和她妈断绝关系了!”
断绝关系这件事不能有,张德福回到家又听德凤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回屋去劝邵女。
可邵女没事人一样,正在和东东玩东南西北的游戏。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玩得十分快乐,听见爸爸的话,东东还问:“爸爸,什么是断绝关系?”
张德福无奈看了邵女一眼,只能说:“没什么,都是大人的事,小孩不用管。”
张东东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被张德福派去找她姑姑玩了。
“看起来以后不能当着东东的面胡乱说话了。”张德福说。
“是啊,她长大了,什么都懂了,真的不能随便说了。”
“你也消消气,过几天我陪你去咱妈那里一趟。”张德福道。
“没事。”邵女不当回事,“不用咱们去,她有需要的时候,会自己来。”
“这样行吗?”张德福家庭思想比较浓厚,自己就是少年家长,承担了很多责任,从来没有想过会抛弃家里任何一个成员。所以,在他的认知里,断绝关系是天大的事。只是他没那么了解黄静,天大的事对黄静来说,也不如自己儿子的事。
所以,只要邵兵有什么事,她早晚还会再来。
张德福没劝好,掀开门帘看见翟明翠站在堂屋里,使劲朝他使眼色。
张德福只能把门帘放下,又走了回去。
邵女看着他,“怎么了?”
“钱,真的花完了?”张德福问,“一分也没剩?”
邵女笑了,“你觉得呢?”
张德福立刻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生的时候怎么办。你不是说,三个孩子没办法在家生吗,得去医院。那去医院生孩子也要花钱,如果真的一分没剩,我就想办法去借点钱,别到时候拿不出来。”
“不用。”邵女说,“离生还早着呢,到时候小卖部都挣钱了,我就把钱还你。”
张德福不怒而威:“又说傻话!”
他说完走出卧房,翟明翠立刻跟了过去。
“怎么,真的全用光了?”翟明翠一脸郁闷,“开个小卖部,真的需要那么多钱啊?都砸进去了?”
“她是这么说的。”张德福道。
“那德福,你给妈说,你到底给了她多少钱啊。妈给你算算,怎么能花那么多,是不是被骗了?”
“没多少。”张德福不说数目,只是安慰他妈:“钱没了可以再赚,妈,你别多想,东东妈再生三个孩子就不能去矿上了,她不想在家闲着,想赚一份自己的钱,我也能理解。你就当给她买个安慰,买个寄托吧。”
“什么安慰要这么多的钱。”翟明翠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可自己心里也算有杆秤,差不多能约莫出个数来,就觉得一下子全投小卖部了,怎么那么不踏实啊。
“要不,咱这小卖部不开了?”翟明翠试着和张德福谈,“房子盖了就盖了,反正能住,要不小卖部别开了,咱们俩把钱要回来去。工商局肯定会退给的。”
德福摇头,“妈,你不想要你那三个孙子了?”
翟明翠突然想起肚子里那三个大孙子,如果瞒着邵女去把钱要回来,邵女知道了肯定会大脑一场,那肚子里的孙子还能保住?
翟明翠摇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