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酒厂,邵萍就笑了,“你可别提了,德福他妹去年就考上酒厂了……”
张德福写完工作总结的时候,看了一下旁边,邵女还在算账。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账本上密密麻麻记了很多。
“还没算好?”德福道:“差不多该睡了。”
邵女说:“再算完这一遍。”
东东已经睡着了,一个人占了一个大床,睡的歪扭七八的。
这几天张东东一直处在兴奋中,因为她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什么是全世界?
对东东来说,大白兔、点心、橘子水就是全世界。
现在她都有了,而且还有那么那么多。
她每天都会和壮壮萌萌炫耀,并邀请她们来自己家。
“我妈说了,你们来我家做客,瓜子花生可以随便吃,橘子水也可以每人喝一瓶!”
这件事张东东回到家又重复和邵女确认,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带朋友回家。
邵女再三确认,不但可以给橘子水喝,每人再发两块大白兔。
张东东想了想,觉得不要两块大白兔,最好还是一块大白兔一块话梅糖更好。
德福听了,在一旁忙问邵女,才开业两天啊,是不是就赚大钱了?要不然怎么这么豪爽!
邵女便道赚不赚钱吧,孩子开心就好。
也不是每次来都给这么多,只限第一次!
德福还想打听一下今天赚了多少钱,可邵女已经去帮东东脱衣服睡觉了,这一会儿小孩总算睡着,邵女的账也算了两遍了,德福就支着下巴看她,看她会不会说自己赚了多少钱。
可德福眼看着邵女把记账本合上了,也没有要和他说的意思。
便有点着急,问:“到底怎么样啊?”
邵女点点头:“还好。”
德福有点摸不着头脑:“还好是多少,没有个数?”
邵女想了想,道:“你想要什么数啊?”
“就是今天卖了多少,成本多少,一减,不就是赚的钱了?”
邵女把钢笔帽盖上,双臂交叠放在桌上:“我觉得不能这么算。”
“什么?那应该怎么算?”
“首先,我要把盖房子的成本算进去,因为在小卖部开始之前,我是先做了投资,先盖了这个房子。这房子也在成本之中。其次,只算营业额减去成本也是不对的,因为还有我自己的工作时间,我觉得应该也把我的工作时间算上去。就像你上一天班,厂子会发你一天工资一样。我的劳动力也是有价值的,也应该计算在成本中。虽然,我不需要发给自己工资。”
张德福看着灯光下的邵女,反复琢磨她说的这些话,觉得她的话,没有什么错,但是又好像哪里有些别扭。
张德福说不出别扭的所在,只能道:“按你这么说,现在还在赔钱状态?”
邵女点点头,十分郑重:“不但是赔钱,而且还赔了好多!这钱要慢慢赚,才能把盖房子的钱赚出来,然后再还你的。”
张德福听明白了,说来说去又绕到她要还钱这件事上。
可张德福心里还是有疑惑,盖房子的钱是邵女自己出的,当初的进货单德福也看了,他给邵女的钱,三分之一也用不了。可邵女说她用完了,也给德福写了欠条,说以后会还他,快则一年,晚则两年。
德福也不确定那些钱是不是真的都花完了。反正有时候他还窃喜,幸亏邵女头天晚上找他拿走了,否则,自己都得借给丈母娘盖房子了。
所以这件事,德福也没打算再问,两口子过日子,算不了这么细,但是一想到手里一分钱也没有,还有三个快要出生的娃,张德凤也有点沉不住气,总是想着要去多赚钱,这脚赶紧好了,就去矿上。
至于厂长会不会放他,这还要另说。反正他去意已决,在厂子里待着的这些日子,可把他给拘束死了。不如在漫天遍野里痛快。
可他不敢告诉邵女,省的她又搬出那句“去和你爸说最后几句话”来,那话听着,怪瘆人。
德福坐在凳子上,原本的圈椅让给了邵女,两人并排坐着,一人一边,占据了整个长条桌。
中间是一个台灯,灯泡特别亮,是德福特意换上的。
现在张东东上托儿所了,每天晚上回来都会有一点作业,换个亮的,好让她写作业。
还有一件事,就是邵女每晚也要用了,她要记账,有时候看书,反正曾经堆满杂物的长条桌,现在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全是书本和铅笔。
这些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德福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和媳妇并排坐在一起,在灯下,共同学习进步。好像又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你觉没觉得咱俩这样坐着,很像同班同学?”德福问。
“是吗?”邵女笑着,“可惜,当时咱俩不一个班级。”
“对啊。”德福说,“我比你高一级,你姐比我高一级。”
“要不是那件事,我还不知道咱俩一个学校呢。”邵女想起往事。
德福也笑了,“谁说不是。”
两人就着台灯的光芒,各自回忆了往日时光。过了一夜,又是一天。
日子就这么过着,小卖部的生意一如往常,邵女每天坐在柜台里面等客人上门。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
一开始她总是紧张的站在门口,现在时间长了,游刃有余,坐在柜台里,双脚搭在小凳子上,有客人来,大家也都知道她情况特殊,能自己拿的都自己拿了,过来问好价格,再把钱塞进专门放钱的铁盒子里。
邵女便觉得时间越来越充足,不需要怎么操心,一旦没了货,供销社就会送来,送货的小年轻,看着邵女大肚子,也愿意帮忙搬一搬摞一摞的,邵女自然心存感激,橘子水和大白兔没少给他们塞,这样一来二去,大家都熟悉了。
时间一充足,邵女就想着做点什么。
张德凤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摆在堂屋里,邵女见她只是摆着,都拿到小卖部看。原本放着等着到期就再还的书,一本一本的都被邵女读完了。
她从书里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邵萍,惊讶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邵萍手里提着一大包袱东西,往柜台上一放,气喘吁吁:“我的天啊,累死我了。”
“买的什么这是?”
邵女赶紧打开包袱,一打开,各种各样的棉布都露了出来。
什么颜色的都有,五颜六色的,还有纯白的。一块一块的十分好看。
邵女拿出来一块,摸了摸,“好软啊。”
“你可真会摸,这一块最贵了,我准备做贴身的衣服。”
邵女看着布头大小,问:“乐眉的?”
“哪里是乐眉的。”邵萍嗔怪看向邵女,然后指指邵女的肚子:“他们仨的。”
邵女怎么都没想到,姐姐竟然已经开始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布料了,忙说:“现在?这么早?”
“不早了啊妹子。”邵萍道,“这几天天气还好一点,赶紧买来了洗洗晒晒,然后就可以做了。咱们这里秋天本来就短,上次下了雨,瞬间就凉起来了。过几天再来一场,你以为呢,就要穿秋裤了。”
邵女一听这个就瑟瑟发抖,她本人最怕冷了,说:“你这么一说,好像立马就要过冬了。”
“那当然。”邵萍从中间挑出一块红色的棉布,大红色,又鲜艳又喜庆,“你不知道,为了这块布我跑了多长时间才找到。我算了,你这仨孩子,都赶到年后了。正好,一出生,穿上红红火火的颜色。怎么样,好看吧。我准备做三个小棉袄。”
邵女看着她姐,真的,就想抱抱她。
知道这些本来该亲妈做的,黄静是死也不会准备。她这个做姐姐的,自己就想着这件事了,特意去买了布料,开始准备做新衣。
“还有这几块,你摸摸。”邵萍递给邵女,“是不是更软?长短也合适,正好做尿褯子。”
邵女拿在手里,就觉得心头一直暖。
“咦,你也看这本?”邵萍正好看见邵女放在一旁的书,“简爱?”
“对。”邵女把书递给邵萍,“德凤在图书馆借来的,我拿来看看。”
她看着邵萍,“你也看了?”
邵萍摇摇头,把书重新放下,“我哪里有时间看这个,整天累都要累死了。还要上班,还要管乐眉,一点不得空啊。”
她说完,神秘道:“我看你姐夫看的。”
“我姐夫?”邵女觉得不可思议,“他还看这种书?”
“这书他不能看吗?”邵萍没看过,所以不知道里面什么内容。
“那倒不是不能看。”邵女想了想,“我觉得我姐夫应该更喜欢史铁生的书才对。”
邵萍也没读过史铁生的书,所以不清楚的摇了摇头。
两人说着话,那个戴头巾背孩子的女人又来了。
站在门口往里看,见有人和邵女说话,就没进来,只是在门外站着。
邵女看见了,就招呼她:“小草,进来吧,这是我姐。没事。”
戴头巾的女人叫小草,不知道姓什么,只说自己叫小草。
这些天没事就来小卖部转悠,也不买东西,只是背着孩子看。
一来二去,邵女就和她熟了,也聊过几句,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住在附近不远处,才结婚没多久,背上的是她儿子。
说是结婚来的,可追根究底,是被卖来的。
卖的也是心甘情愿,这么大了又被卖来,能不知道咋回事?
小草什么都知道,可是实在太饿了,在家里连吃水都困难,一家兄弟姊妹八个,她是老五,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只有她适婚,就来了。
也不能说是卖,话太难听,双方情愿,但是也给钱了。
给了一千整,是个不小的数目。
男方则是有点毛病,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傻了。
能说话,能走路,但就是像个孩子。有时候还乱发脾气。
小草不愿意待在家,每天就背着孩子出门溜达。
一开始也是不让她出来的,婆婆怕她跑喽,后来时间长了,又生了个儿子,这才让出来转转。
那天小店开业,小草被鞭炮声吸引了,一路走到这里来。
后来,她没事就背着孩子溜达,到处转悠,可不知为什么,每次溜达的终点,就是这小卖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