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生硬地按照实情来阐述, 指不定又会被太子和左相报复, 于是在说出实情的同时,又给太子和太子妃扣上一顶孝顺懂事、只报喜不报忧的高帽子。
如此,太子和太子妃就不会过多憎恨于他,毕竟谁都无奈,此一箭双雕。
洛音凡面容比鬼还白。
都说柳银雪艳绝无双, 柳银雪的艳绝她亲眼所见,当真是芳华逼人,不容任何人不承认,可是说她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她却始终抱有怀疑。
如今御前对质,是让她切身感受到了柳银雪的聪慧,的确过人。
这样的女子,楼允日日所见,夜夜与之相拥而眠,如何能不爱上她?
倘若她是男子,定然也会爱上她吧,曾经的承诺算什么?过往的情谊又算什么?有美人如厮,灵动逼人,哪个男人能扛得住?
枉费她呕心沥血一番心思,还特地找了王曹燕这个恨柳银雪入骨的女子来,却根本不能让柳银雪倒台,甚至,都不能让皇上令他们和离。
虽然,让他们和离,才是她最终的目的,有柳银雪那样的女人日日在楼允眼前晃动,她就像日日都在吞活苍蝇一般难受。
没有了柳银雪,楼允还是以前喜欢她的楼允,再不会给旁的女人买什么糖葫芦。
一切,皆如柳银雪所料,就连楼允都格外意外。
他从不知道,柳银雪算人心,竟然能算到这个地步,一步一步,将自己从完全的劣势中拯救出来,洗清别人强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萧贵妃道:“就算皇孙本就保不住,也不能证明你根本没有推太子妃,柳银雪,你玩儿了那么多花样,你能证明什么?你什么都不能证明。”
“娘娘说得对,王姑娘的证词作废,所以我不能证明我没有推太子妃,但太子妃也不能证明我的确推了她,不过,太子妃嫉妒我,想利用本就保不住的皇孙陷害我,却是有可能的,以上种种,皆有迹可循,相信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定能公平公正,圣裁此事。”
想要给她泼脏水,那大家就一起脏,谁也不要比谁干净。
洛音凡失望地望着柳银雪,惨然一笑:“祁王妃,本宫本想为你遮掩,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反咬本宫一口,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费那等心思了。”
柳银雪抬头,凝眉望着她。
“你说我嫉恨你,到底是谁嫉恨谁?你问问你的夫君祁王,是你嫉恨我还是我嫉恨你?”洛音凡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本好心拉你,你却反手将我推下荷塘,因为什么?因为你嫉恨我,因为你对我恨之入骨,因为你知道祁王钟情于我!”
楼允漆黑的双眸,微微眯起。
柳银雪色变,屈辱之感,油然而生,她却忽然想笑,笑楼允愚蠢。
原来他看上的女人,竟是这般不折手断,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能拉出来垫背,洛音凡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好事啊!
洛音凡此话落下,气氛满场凝滞。
太后怒道:“太子妃,休得胡言,祁王怎可能钟情于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挑拨皇室兄弟的感情,简直罪大恶极,你可知道下场?”
洛音凡道:“皇祖母,臣妾有没有胡说八道,您亲口问一问祁王便是了,臣妾本想给祁王妃留些颜面,可如今看来,祁王妃她不配臣妾手下留情。”
这便是说,是柳银雪为了泄私愤,故意推她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楼允的身上,皇上和皇后沉默不语,萧贵妃暗恼洛音凡为了洗清自己竟然将祁王牵扯进来,祁王好歹是太后的亲孙子,皇上的亲侄子,此乃家丑。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祁王真的倾心于她,她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太后必定会恼了太子妃。
但洛音凡话已出口,太后就不得不问清楚,她道:“允儿,太子妃说的话,可是真的?”
柳银雪凝着楼允,男人神情阴冷,眸光深邃,无人能读懂他眼里所藏的旋涡,楼允半晌没有接话,他低眉望着跪在他身边的柳银雪。
女子莹白的脸白得透明,凤眼凝望着楼允。
只要楼允否认了太后的话,就能将她从这件事情里彻底摘出来,就能让洛音凡彻底地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滚下来。
可是柳银雪知道,楼允不会那么做,他不会保自己,因为一旦他否认了太后的话,洛音凡挑拨皇室兄弟感情、引起皇家内乱的罪名就会坐实,这罪名坐实,洛音凡这辈子就毁了。
楼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可能,以前真的瞎了眼吧,他悲凉地想,他原以为她就算被烈火烹油,也绝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可是原来竟然是他一直以来都看错了。
她为了保自己,毫不留情地将他拖下水,将他推到风尖浪口,让他成为别人的笑话,让他的妻子成为别人的笑话,所以,这些年,都是他被骗了?
本该保护他的人不但没有保护他,反而还捅了他一刀,他从未想过会保护他的人却至始至终闭口不言,当棍棒朝他落下来的时候,她还会扑上去挡在他的面前。
这些年,他得到了什么?
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瓜,楼允苦笑。
洛音凡可以无情,他却做不到无义,楼允薄唇微启,回答道:“回皇祖母,孙儿对太子妃有意的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孙儿只想跟银雪好好生活,至于银雪知不知孙儿以前的心思,孙儿也不知。”
好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既证明了洛音凡没有撒谎,也没有承认柳银雪知道他对洛音凡有意,他像抛雪球一样,将这个问题又抛回给了她们。
他站在中立的位置,两不相帮,还能让洛音凡不被问罪,回答得好啊。
柳银雪无声地冷笑。
这种在关键时刻不站在自己身边帮自己的丈夫,她要来做什么?
他有大仁大义,却不是她想要的大仁大义,身为丈夫,她可以接受他不爱他,毕竟当初他娶她,并非他所愿,可是却不能接受,他因为一个陷害自己的女人而选择中立。
他既然是她的丈夫,便理应尽全力护她周全。
他与她既不同心,又何必当夫妻。
太后脸色气得涨红,正要说什么,外面忽有内侍匆匆进来,跪在地上朝皇上禀道:“禀皇上,有东宫的小太监过来,请求面圣,说亲眼目睹了太子妃落水的整个过程。”
众人神色一凛,皇上道:“宣他进来。”
从大殿的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十分纤细的小太监,身量很高,人很瘦,像竹竿似的,生了张瓜子脸,左脸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他眼睛狭长,眯起来的时候,只有一条缝隙。
他稍稍抬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楼允,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楼允眉头一拧,正要说话,那小钳子已经跪到柳银雪等人身后,禀道:“禀皇上,奴才是东宫负责养殖荷花的小钳子,太子妃落水的时候,奴才就在不远处,情况如何,奴才亲眼所见,看得分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身材纤细的小钳子身上。
皇上道:“说清楚。”
小钳子继续道:“当时祁王妃在荷塘边摘荷花,太子妃原本站在离荷塘边沿有一点距离的位置,后来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想拉祁王妃还是想推祁王妃,就走到了祁王妃的旁边,祁王妃当时并未回头,而是反手推了一把。”
萧贵妃沉声道:“所以的确是祁王妃将太子妃推入荷塘的?”
小钳子脑袋埋得更低,回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是的。”
已成定局,柳朝远颓然不已。
柳银雪眉心紧锁,不知道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太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起当时的情况来,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在场,难道是……
她陡然朝楼允瞥去。
萧贵妃怒道:“柳银雪,你可知罪?”
楼允不敢去看柳银雪的眼睛,他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绝望。
柳银雪从萧贵妃的问罪声中回过神来,叩首道:“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人来作证,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没有推太子妃。”
害死皇孙,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大罪,轻则害死自己,重则祸及家人,柳银雪就算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不顾她祖父的名声,不能不顾她柳家人的兴衰荣辱。
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认下来。
她道:“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请细想,臣妾与刘太医从无往来,若非看穿太子妃有意陷害臣妾,臣妾如何能知道太子妃腹中的皇孙本就保不住?”
“而臣妾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给太子妃诊过脉,那个姓李的人,只是臣妾随口胡诌的,根本没有这个人,臣妾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刘太医说实话。”
“祁王妃,你竟还在垂死挣扎,丝毫不懂反省,”萧贵妃转而朝皇上道:“皇上,人证在此,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祁王妃其罪当杀,还请皇降罪于她,以儆效尤。”
皇后却摇摇头道:“本宫倒觉得,祁王妃所言有理,母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此时心情很是复杂。
她两个儿子,大儿子便是眼前的皇上,皇上心慈手软、忠厚老实,自从登上皇位后就兢兢业业,一心想要当个令万民称颂的好皇帝。
小儿子便是已经死去的老王爷楼启明,当年三皇子为夺帝位,谋朝篡位,楼启明硬生生给皇上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后来皇上登基,楼启明为稳住皇上帝位,各处征战,落得一身伤病,上了点年纪,身体就越发不好起来,是以,她和皇上对楼启明皆有愧。
所以,凡楼启明有所求,皇上和太后几乎都会无条件答应,而那么多年过来,楼启明却从未求过什么,因此,当初楼启明进宫为楼允求皇上赐婚,且求的还是柳太傅的嫡长孙女,皇上虽然很为难、很难做,但还是答应了。
柳银雪乃是楼启明亲挑的儿媳,当时楼允半死不活,柳银雪被逼嫁给楼允,已经足够可怜了,没想到还遇到这种乌七糟八的事情,这么一想,就觉得柳银雪着实可悲。
太后有些下不去手,皇上素来仁慈,自然也是,无论如何,他都要顾及到已经死去的皇弟,况且,这件事的确透着几分不寻常。
但既有人证,已经足以给柳银雪定罪了,想到失去的皇孙,皇上又硬了心肠,开口道:“来人,祁王妃柳银雪害死皇孙,先将其押入大牢,容后发落。”
楼允一惊,跪首道:“皇上,不知者无罪,微臣愿将帝王令奉上,求皇上从轻处罚。”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帝王令,双手高举,呈于头顶。
帝王令现,如皇帝亲至,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无人可挡,这块免死金牌,乃是皇上在他出生时所赐,他从未用过,他也从未想过,第一次用,竟然就是将它还回去。
洛音凡难掩震惊,帝王令有多重要,在场的人都清楚,楼允竟然愿意为了救柳银雪,而交出帝王令!
皇上问道:“允儿,你当真要为了柳银雪交出帝王令?”
“银雪身娇体弱,受不得大牢的阴暗潮湿,求皇上从轻处罚。”楼允道。
皇上沉眉,一摆手,立在他身边的内侍便上前收了楼允手里的令牌,转而呈给皇上,皇上无奈,道:“祁王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祁王妃拉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楼允却道:“银雪之过,便是微臣之过,微臣愿代银雪受罚,求皇上成全。”
皇上冷声道:“楼允,你适可而止。”
柳银雪苦笑,害死皇孙,只挨二十杖,已经很轻很轻了,事已至此,再挣扎也是无用,倒不如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为自己另谋出路。
“臣妾多谢皇上不杀之恩,”柳银雪叩首,“祁王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但臣妾不需要。”
她眸若寒光:“只是臣妾既被冠上了杀害皇孙的罪名,自认无颜面对天家列祖列宗,天家尊贵不可言,臣妾有过,自知生时无资格入天家族谱,死后无资格入天家皇陵,臣妾不配为祁王妃,臣妾请求皇上,准许臣妾与祁王,和离。”
第 68 章
此言一出, 楼允面色瞬间黑如锅底,一片风雨欲来。
洛音凡重重地松了口气,和离好,和离好,她要的就是他们和离。
“不,我不同意, ”从心底溢出来的巨大的恐惧让楼允的眼眶瞬间充血, 他睨视柳银雪道:“你是我祁王府明媒正娶的祁王妃,你休想摆脱祁王妃的身份,柳银雪, 你休想!”
柳银雪没有回应他,她觉得可笑。
他当着所有的人承认他曾爱慕洛音凡, 他明知道是洛音凡陷害她, 却还是选择保她,她本就站在悬崖边上, 稍不经意,她就会掉下去,他却视若无睹。
那时, 他可有想过她是他的妻子?
他保她的敌人, 便是她的敌人,他以帝王令换她性命无虞?
她不稀罕!
楼允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诚惶诚恐道:“皇上,柳银雪乃是父王亲自为微臣求娶的,父王去世还不过数月, 若微臣真的与柳银雪和离,父王若泉下有知,只怕不得安宁,求皇上看在父王的面上,不要让微臣与银雪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