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酒水入喉,又是醇和鲜甜之感,一点儿也不呛人。
云莺连连饮下许多杯味道很不错的丹阳酒,同样觉得无比满足。她心中舒坦,欢喜得眼眸微眯,又从高足盘里摘了颗葡萄来吃。坐在她另一侧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崔婕妤此时看过来一眼。
“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
崔婕妤慢慢吟完一句诗,方对云莺道,“云婕妤,你说待到得明年六宫又会是什么光景?”
云莺吃过几颗葡萄,拿帕子擦着手,笑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崔婕妤,这丹阳酒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崔婕妤慢慢收回视线。
她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扯了下嘴角:“今年花胜去年红,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知崔婕妤是这般无病呻吟的性子,云莺没有再理会她。
虽然她上辈子的确薄命,但什么花不花的,寻常一朵花才能开几日的辰光,听着也怪像咒自己。
不过半日下来,德妃这一场生辰宴云莺吃得不错,心情也愉悦。
宴席结束,她便适时请安离去。
扶着碧柳的手从秋阑宫出来,感觉有些撑的云莺想起刘太医说她应当多走动走动,又看一看天色尚早,便说:“不着急回去,陪我随便走走,也消消食。”
云莺在碧梧、碧柳的陪同下在宫中闲逛。
她专门挑清净阴凉处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墙凌霄花前。
翠绿藤叶爬满墙,而凌霄花开得正盛,一朵朵鲜艳的花朵点缀其中,乍望过来,满目丽色。
云莺欣赏着眼前美景问:“这是到哪儿了?”
碧梧道:“回娘子的话,娘子现下应是在桃园附近。”
桃园?
云莺扬了下眉:“那便去逛逛。”
这个季节的桃园无花可赏,桃子却还是有的。
前些日子,各宫各殿也有宫人送去这桃园里新鲜摘下来的桃子。
云莺来逛桃园却非惦记着桃子,只是觉得此处应当会比别处更清凉一些。
入得桃园,果真如此。
一株株桃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阳光被挡去大半,走在桃园便几乎躲在阴凉的树荫下,偶有微风徐徐吹来,亦有两分惬意。
碧梧是农家出生的小娘子,幼时家中贫苦,爹娘养不起那么多个孩子,长得好看些的碧梧便被卖进云家。后来被选中为云莺的贴身婢女,一直在云莺身边服侍。
大抵因着这样一层缘由,瞧见桃树上累累的桃子,她心下欣喜。
碧梧难得笑叹:“娘子,今年桃园想来是大丰收了。”
云莺也抬头望向不远处桃树上一颗硕大的桃子:“我记得在一本书册子上瞧见过果树有大年小年之说,譬如今年结的果子多,来年大抵会结得少。若今年结得少,来年便极有可能丰收。”
碧梧眨眨眼:“竟是这般?”
“我也只是在书上瞧见过这样的话,不曾求证。”云莺微笑道。
她们正说着结果子的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嫔妾见过云婕妤!”
云莺回头,见是宝林谢梦灵,方才不紧不慢转过身去。
“谢宝林。”云莺冲她略点了下头。
谢梦灵却咬咬牙,几步上前便埋头在云莺面前跪下来,泣声道:“云婕妤,求求你帮帮嫔妾。”
云莺皱眉,往后退得两步。
谢梦灵自顾自说:“若云婕妤愿意帮忙,嫔妾往后愿意为云婕妤效犬马之劳,以作报答。”
云莺想起之前撞见谢梦灵也是这样跪着求沈文茵帮忙。
她静静看得谢宝林几息时间,只对碧梧和碧柳道:“时辰不早了,回吧。”
谢梦灵立时膝行上前,苦苦哀求:“云婕妤,求求你帮帮我。而今你圣眷正浓,一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只要你愿意帮帮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云莺眉心微蹙,冷瞥跪在地上的谢梦灵:“谢宝林慎言。”
“你我同是陛下的妃嫔,你不必为我效劳,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谢梦灵泛红的眼眶立时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如之前哀求沈文茵那般也扯住云莺的裙摆:“可是我见不到陛下,我也做不到任由家人出事,云婕妤……”
云莺听着只觉得头疼。
碰上这样一个纠缠不休的人,便换做谁也很难不头疼。
“谢宝林,我不知你家中是否生了变故,以致于你这般慌乱无措,口不择言。”云莺嗓音微沉,“但我知陛下英明神武,也相信陛下断断不会冤枉好人。”
眼见谢梦灵小脸煞白,看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云莺终是多了句嘴:“你一片孝心,固然可嘉。只是谢宝林,问两句不该问的,若你家中有人为害一方,你是否会同样可怜那些受害之人?抑或是,若你家人也愿意为你着想,他们是否当砥节守公、谨言慎行?”
“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图你任何报答。”
“望你早些清醒冷静,勿这般没头没脑、四处求人。”
云莺见谢梦灵呆愣跪在原地,抿一抿唇,敛话带着碧梧和碧柳径自离去。
谢梦灵眼泪越发汹涌,好半晌才被大宫女扶着从地上站起身,一面沉默流泪一面埋头离开桃园。
走远之后,碧梧低声对云莺抱怨道:“谢宝林为何这般胡来?”
“便是奴婢听着她那些话也觉得心惊肉跳。”
云莺淡淡道:“她才十五岁,焉能苛求这般年纪的小娘子是个经事的?”
“娘子到底是心善。”碧梧道。
心善?云莺压一压嘴角,哪怕在前世需要有人帮她争宠,她也绝对不会沾手朝堂上的事情。
何况如今根本没有那份心。
不过有几句话是故意说给谢梦灵听的,能不能听进去便与她无关了。
各人各命,她当不了佛祖,也渡不了谁。
云莺这会儿才又想起前世谢梦灵落得的结局。同样因着家中变故,她四处求人,但自然无人愿意惹祸上身,最后她为求得皇帝网开一面,撞死在勤政殿外。
只是皇帝闻讯后勃然大怒。
一个小妃嫔,竟对天子以性命威胁,妄图干涉朝堂之事,皇帝焉能容忍?
前世只是觉得谢梦灵蠢得厉害。而今再看一看,也觉得是个可怜至极的人,即便愿意舍弃性命,又有何人怜惜?她家人若怜惜她,怎会惟务贪婪?说到底,许多时候也只能自己爱惜自己。
而云莺和谢宝林离开后的桃园一片死寂。
赵崇是陪周太后前来桃园散步的。
不曾想,尚未瞧见人,已远远听见云莺和谢宝林之间一场对话。
【这个云婕妤……】
【看不出来竟是个如此识大体的。】
周太后的心声传入耳中,赵崇神思微敛。
他扫一眼跪伏在地的宫人们,问周太后:“母后是想再去别处走一走,抑或先回永寿宫?”
周太后扶着徐嬷嬷的手:“天色已晚,还是回去吧。”
赵崇应声,陪周太后从桃园出来。
却直至回到勤政殿,赵崇依旧在想云莺的话。
从在桃园里时捕捉的心声来看,云莺和那个谢宝林都未发现有旁人在,而云莺那些话也悉数是她心中所想。
既是这般……
在她眼里,他不仅相貌生得不错,又英明神武,被人诬陷时,她也全然相信他会给她公道。
那么,她为何会觉得可惜?
赵崇深深皱眉,好奇横生,她心里到底可惜他些什么?
第15章 、刁难
“陛下……”
内侍太监领着人将后宫妃嫔们的牌子捧到皇帝面前已足有一刻钟,皇帝始终不曾抬头看得一眼。
大太监夏江不得不低声开口,提醒一句。
赵崇却早已发现内侍太监进来了。
他本在想云莺的这点儿事情,顺势想要翻她的牌子正好去探一探究竟,又因内侍太监心下嘀咕记起今日是德妃生辰,唯有作罢。今晚纵然不去琼华殿,也不必去别处,否则倒像他故意挑起些事端。
思绪微敛,赵崇依然没有去看被内侍太监捧着的漆金木质托盘。
拿起一旁的朱批御笔,他一面写批语一面让他们退下。
内侍太监心下诧异却不敢多言,只能退出去。
夏江觑着皇帝神色,也没有说什么。
因而在不少人认为皇帝会去德妃的琼华殿时,皇帝并未入后宫。
及至翌日,内侍太监如常来向皇帝请示,赵崇本欲翻云莺的牌子去清竹阁,顿一顿,仍作罢了。
不过一句话而已。
且以云莺脾性未必是什么好话,偏他竟惦记这许久,细想未免不成体统。
赵崇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在意了。
略略琢磨,他决定先冷一冷,将心思与精力多放在朝堂诸事上。
是以德妃生辰过后,赵崇也没有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