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蔺荷，现在饭堂的厨子已经满员，没有缺帮厨的地方，像她这种来晚的，实在无法安排。
蔺荷听懂他的潜台词，忍不住皱起眉头。
目前国子监饭堂有十个厨子，各自为组，负责不同时间段的食物供给，上面拨下来的伙食钱是固定的，每个人的月钱也是固定的。
有些人用的食材贵，一段时间下来甚至入不敷出，所以才会有以坏充好，导致学子大范围食物中毒的事情发生。
蔺荷觉得这个制度有很大问题。
放在现代，食堂大都是外包出去，学校负责提供场所和“客源”，个体商户则交一定“摊位费”，这样学校省事还有的赚，个体商户拿的也不是死工资，而是多卖多得。
为了赚钱，他们自然会注重食物质量和口感，饭堂的饭好吃了，学子们便乐意过来，以此形成良性循环。
而现在……蔺荷心里发沉，她思考了会儿问：“不知能否让我自己做些吃食卖？种类多了，学子们也有选择。”
负责人摇头：“没有先例，且每个人都要独做一份，岂不是浪费？咱们国子监最忌讳的事情便是奢靡之风！”
说着，两人到达饭堂员工的住所，负责人说：“这样吧，你先负责扫地，之后有哪边缺人，再让你过去。”
蔺荷：“……”
“好。”
“明日便是饭堂重新开门的日子，到时候所有人要迎客，记得不要误了时间。”
“我晓得。”
临走前，负责人又多看了蔺荷几眼，意味深长地嘱咐：“国子监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才，切勿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
*****
送走负责人，蔺荷踏进自己的住所。
一个院子有四间房，其他三间都已经住了人，留给她的是东边的房间。
推开门，陈年累月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咳嗽不已，再看里面的桌椅，表面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灰。
蔺荷早料到如此，所以并未失望，她更高兴于自己终于有了一个私人的小天地。
打水擦拭，扫地拖地，大概喜欢做饭的人都爱干净，连死角都未放过，七盆水后，脏兮兮的房间终于可以踏足。
之后她趁着天明去集市上买回一些日常用品，回来时依然走的后门，不过这次在那里遇上几名学子。
他们正在讨论什么，每一个都据理力争，口若悬河。蔺荷心生敬佩，心想不愧是最高学府的学子！
直到走近后听见谈话内容——一个说聚缘楼新上了一盅脆皮鸡，中午可以让书童去买，另一个说他尝过脆皮鸡，没有八宝阁的八宝鸭好吃。
最后有人总结：“反正无论如何，本少爷绝对不会去饭堂吃饭！”
说这话的是一个心宽体胖的学子，蔺荷觉得他长得有点儿像弥勒佛。
众人大笑：“黎兆，你这样子就应该去饭堂，吃几次，保准肥油尽去，苗条.妩.媚，羡煞旁人焉！”
黎兆看到了蔺荷，一瞬间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哼，本公子这叫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们这些麻竹竿懂什么！”
“我们是麻竹杆，那你是什么？田中野彘？”
于是又是一阵大笑。
蔺荷低着头快速从旁边小径走过，直到远去，她还能听到弥勒佛气愤的辩驳声。
回到院子又是收拾一轮，等傍晚天黑，院中的其他三人陆续回来，互相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回去休息。
蔺荷也早早躺下，被子是陈被，略有潮湿的味道，想着天明得抱出去晒一晒，还有屋前的花坛，等明年春可以买点儿花种撒下去……
窗户隐隐有光透进来，苍白的月色照着女人的脸颊。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一闭眼便到了天明。
卯时一刻，院子里传来动静，蔺荷睁开眼睛，一时间有些茫然。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穿越到古代，成为国子监饭堂的一个普通帮厨。
于是起床洗漱，等推门出去时院中的其他三人正往饭堂去，看见她后招呼：“一起走吧。”
三人都是帮厨，家里离着远干脆交些钱住在员工斋舍，最大的四十岁，已经当祖母，家住京城外的王家村，大家都称呼她“王大娘”。
王大娘很热情，她看蔺荷刚来什么都不懂，便说了一些饭堂的事情。
虽说早中晚的厨子不同，但大部分时间众人都会待在厨房备菜，尤其早饭组，需得在前一晚备好食材，第二日天不亮便到后厨准备，赶在学子上课前一个时辰做好。
她压低声音：“晚饭组有三位厨子，午饭组最多，有六人；早饭组最少，目前只有一人……大家都想去午饭组，不过午饭组的神厨脾气差，不收外人。”
蔺荷：“神厨？”
另外两个小姑娘解释：“因为他姓神。”
蔺荷点点头，这些信息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尽管她目前只是一个打扫卫生的是小人物，但另一方面说明，她全天无休，需要和这里的每一个厨子打交道。
走过一条小径，伴随着两侧萧瑟的小树，几人进入国子监饭堂。
第一印象便是大。
和雄伟辉煌的国子监本体建筑不同，饭堂的修建偏简朴，黑棕的梨花木大方桌，四面放着长凳，围绕可坐七八人。
此刻还没有人来，显得空空旷旷，隔着一扇门，后厨嘈杂热闹，是早饭组的厨子们正在忙碌。
见状，王大娘几人连忙进去，她们是早饭组的帮厨。
留下蔺荷独自一人，四处看了看，也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大约半个时辰，后厨那里飘出饼子香，早饭做好了。
众人开始等着学子来吃饭。
半刻。
一刻。
五刻钟。
现代计时的一个小时已经过去，大门口却始终没人进来。
早饭组的主厨有些着急，不仅一次催人出来看，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人心变得惶惶，来之前，大家都听说过国子监饭堂的荒凉，但总觉得是谣传，如今却才发现是事实。
不知是谁小声开口：“你们说，这些学子会不会不来了？”
“呸呸呸，别说晦气话，我可是拖表舅的三婶的姨母关系才进来的！”
学子不来，饭堂的份例必会减少，相应的他们这些人的月钱也会减少，之前的国子监饭堂便如此，到最后只剩下三个厨子。
蔺荷也开始担心起来，她同他们一起望着门外。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迎着灰沉沉的天色，那黑影越走越近，逐渐露出原貌，是一名穿着书生袍的学子，蔺荷欢喜道：“有人来了！”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一半的人去后厨准备，剩下一半的人站在原地迎接，很快，那学子到了门口，乍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他还有些慌张：“请问，饭堂今日是否开门？”
“开了开了！”
早饭组的赵主厨亲自端着食物吃饭，“今天是羊肉羊血大补汤。”
满满一大碗的羊汤放到桌上，膻味四处飘散，滴水未进的蔺荷胃里开始翻滚，然后看到碗面飘着一层厚厚油花，在初晨的细散光雾中，散着七彩的光……
学子迟疑地尝了一口。
下一秒：
“呕——”
第14章 素米线
国子监饭堂重新开门的这一天，只有七名学子来这里吃饭。
之后几天依然如此。
午晚饭还算正常，掌厨的都是之前酒店的厨子，拿出来的菜虽然不算特别，但能入口。甚至为了吸引学子，神厨特意做了一道“干连福海参”，据说前身是三品的御菜，他们祖上有人在宫里当值，出宫后研究出来的仿品。
有见识的当即说：“聚缘楼便有这道菜，吃过的人都说是人间美味。”
神厨露出得意之色：“这算什么，不过一道小菜而已。”
蔺荷也在外面看热闹。
她发现神厨的确有傲然的资本，这道御菜的卖相非常不错。
以产自沿海的天然海参为原料烹制而成，过程中几乎不放调料，以保证成品海参的原汁原味。
此外，神厨还让人去外面买了一批“宝玉碗”，瓷器表面呈现出晶莹透彻的墨绿，盛着棕黑色软嫩弹动的海参，颜色对比鲜明，极尽“奢华”之感。
众人赞不绝口，吃过的几名学子都很满意，夸赞道：“这道菜堪称饭堂最佳！”
蔺荷心想那是当然了，一斤海参就得要五两银子，你们吃的哪里海参，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且每个组的份例是固定的，如今学子来的少，若再多一些，神厨他们根本无法负担。
蔺荷心里门清，但她也只是门清，扫完地，又被一群帮厨吆喝着去后厨收拾，等从饭堂出来，天色已经大暗。
蔺荷走后门去外面买了些食材。
住的院落有个小厨房，她打算抽空收拾出来做点儿东西吃。按理她们这些人可以在饭堂吃，但接连吃了几天剩菜，尤其早饭的油腻膻味羊汤，她连工作的热情都提不起来。
冬天寒冷，青菜比肉都要珍贵，蔺荷逛了一圈什么也买不起，干脆买了些黄豆，打算发豆芽吃。
这个简单，回去后找出一个木盆，将洗干净的黄豆放入木盆里，然后烧水泡豆子，这里水温不能太热，否则会将黄豆直接泡熟。
两个时辰后把水倒掉，豆子上面盖层布，然后便可以静静等待发芽。
第二日蔺荷去扫地时，在饭堂看见两个熟人。
李良笑眯眯和她打招呼：“蔺姑娘早啊，在这里还习惯吗？”
蔺荷愣了愣，笑着走过去：“挺好的，多谢。”
他们萍水相逢，对方却能够挂念她，蔺荷颇为感动。
“哎，这几天快忙死了，升堂考试在即，每天背书背的昏头昏脑，都没来得及向蔺姑娘贺喜。”
蔺荷说无妨，又好奇问：“升堂考试很难吗？”
“难啊！出题简直.变.态！”话落忽然想起什么，他表情僵硬，连忙改口道，“呵呵，其实难点更好，要不然怎么能将各堂学子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