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入穷巷逃无可逃的她,跌跌撞撞埋进了一人滚烫的怀里……
偏偏是他。
“表姑娘?”
可眼下顾文堂并不知情,她不能贸然在他面前露马脚。
晏安宁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迈进了门槛。
顾文堂恍若才听见动静,眸光扫过来时正见徐启阖上了门,他看着那手脚僵硬得像是头一回用它们的小姑娘,只当她是拘束,便随意地指着对面的位置,态度相当和气:“小丫头,坐吧。”
他已年过三十,瞧见这样年轻稚嫩的面孔,不自觉地就摆起了长辈的架子。
顾文堂今日穿了一身墨绿常服,乌黑的长发随意用竹簪绾起,此刻自斟自饮的模样,少了几分宦海沉浮的锋芒,多了些傲慢骄矜的世家气度。
晏安宁瞧着却呼吸微顿。
那一晚,他似乎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呼出的气息在她耳边滚烫灼人,迭声唤着她丫头……
而她,失了理智,被那团难以自抑的火诱哄得像水蛇般缠上他的腰身……
念及此处,晏安宁白皙的面上顿时火烧一般的滚烫,依言坐在他对面,却半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有什么事要来问我?”
见她不开口,顾文堂只得主动出声提醒。
晏安宁回神,低着头道:“听闻相爷那日将春晓带走了,不知这些时日,可曾查到害侯爷的幕后真凶?”
话音落下,她能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过了几息才缓缓消散。
顾文堂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若非他找人查过这晏家丫头的底细,光看她这及时救人和事后穷追不舍的劲儿,就该将她放在疑犯的位置。
他没有正面作答,只淡笑了声:“此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晏安宁微滞,道:“我住在侯府,自然该为侯府分忧。侯爷若出事,我姨母也不会好过,若能帮上一把,也是安宁的福分。”
“是么?”
她抬眸,便见对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旋即听他道:“是怕还会波及我那五侄儿吧?外头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瞎掺和了,护着侯府,是我的事。”
晏安宁没想到他会在她面前打趣她与顾昀,她抿了抿唇,否认道:“相爷何必乱拉姻缘线,若让外人听去了,岂不是坏了侯府的名声?”
顾文堂眯了眯眼睛,似有不解,旋即又眸中闪过恍然。
有些事情发生在侯府里头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涉及到外人,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食指反扣在楠木桌面上敲了敲,顾文堂面色微沉,语气也带着凝肃:“小丫头,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只是,我要提醒你,昀哥儿虽然是庶子,却也是侯府实打实的主子,不是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晏安宁愣住。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顾文堂的意思。
他是瞧见了方才贺祁拦她的一幕,认定了她是一心想攀高枝,勾缠着外男,所以来替顾昀讨公道的么?
顾文堂低头吃了一口茶。
贺祁其人,并不似在外头的风评那么好,他隐隐知道些内幕,是以顾家的女儿想说亲,是没人会嫁到绥远侯府的。但晏安宁不知晓,他也没法和她细说。敲打与警告,向来是能让小辈听话的。
她是聪慧的孩子,不会不明白要听从他的话。
可待他抬头,却见对面的小姑娘红了眼圈儿,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身子也在隐隐发抖。
顾文堂彻底愣住了。
第9章
晏安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她只是觉得十分委屈。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要被他这样板着脸教训一通,难不成她好端端走在路上被莫名出现的贺祁觊觎还成了她的错么?
若他真是正经的长辈也就罢了,晏安宁向来是擅长对长辈忍气吞声的,偏偏这个人,近来还频频以无法料想的姿态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鼻尖越来越酸,抬起头直视着顾文堂的眼睛,贝齿咬着下唇:“相爷既然认定了我是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女子,又何必纡尊降贵来同我说教?您大可去侯爷面前道我配不上五少爷,不堪为顾家妇,两家婚盟自然不会缔成。”
这话听起来像在朝他发脾气。
顾文堂眉心拧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要发作却见面前的人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在竭力忍着,嘴里却仍旧有细微的嘤呜声发出来。
明明哭得这般伤心,眸子却仍旧倔强地望着他,像只不服输的野猫儿,弱小得能被人一只手拎起来,却仍旧能在人怀里扑腾个不休。
顾文堂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女子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嘴里不敬的话一句一句的,哭起来却像被他欺负了似的,他有些僵硬地坐在圈椅中,暗忖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不就是提醒了她一句不要和贺祁走得太近么?
瞧她敢在马场拦二哥的马的举动,倒看不出会是个因他的一句话哭得梨花带雨的娇气性子。
晏安宁朦胧泪眼中瞧见对方似乎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前世他就是这般想她的!
所以即便她是为人所害沦落到那般境地,他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是她的不是,是她污了他的一世清名,是她使了心机保不住顾昀正妻的位置就来攀附他吧?他分明就是觉得她水性杨花,不安于室!
是以,那夜过后她不愿再和他有往来,他也就乐得将她这个烫手山芋抛之脑后了。也不知这个男人后来听闻了她的死讯,有没有为她伤心过片刻?还是反倒松了一口气,觉得在政敌手里会少了个有力的把柄?
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她咬紧了牙关,扶着楠木桌角站起来,便要起身离开。
太丢脸了,她不要再在这个瞧不起她的人面前哭了。
顾文堂见状眉心拢得更紧,见她想往外走,忽地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若是以这幅模样出去,被人瞧见了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闲话。
晏安宁想推开他,手掌却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她依稀听见那人缓了语气:“先叫人打盆水进来给你净面再说,你……”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亦虚弱地倒了下来。
顾文堂正迟疑着是否要给她赔个不是,却见她面色愈发惨白,伸出的手还未将她牵引到自己身侧,她便忽地厥过去了。
他下意识地疾步靠近了,那人便软软倒在了他怀里。
顾文堂皱紧了眉头,沉思一瞬,伸出手覆在她光洁莹白的额头上。
触手一片滚烫。
……
门外,徐启与招儿一左一右地侍立着,前者神情淡然,后者则一直不停地拿眼睛试图往门缝里张望。
倒不是为旁的,只因主仆二人在顾家生活了多年,见到贵为宰辅的三老爷顾文堂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招儿拿不准这位主子的性情,一时怕姑娘在威严的三老爷跟前说错了话,一时又怕三老爷刁难于姑娘,于是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紧张的情绪。
徐启在心里暗笑着小丫头没见识,却忽地听闻里面传来姑娘家呜呜的哭声,一声一声听得简直要把人的心揉碎。
他不免愕然。
这是……
招儿亦听到了些声响,却到底不如徐启这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咬了咬唇,还是大着胆子问:“启爷,里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徐启轻咳一声,已经想入非非,却仍旧板着脸伸出手拦住她:“相爷议事,不可打扰。”
额间却有冷汗暗流:自打姜夫人去了后,相爷身边许久都没添人了,太夫人送来的美人也都没能让相爷瞧上一眼,怎么今日……旁的人也就罢了,这位可是二老爷日前在二夫人面前亲点的儿媳,这不是乱了套了么……
谁知里头没过多久又传来女子的娇斥声,纵然听不清内容,听口气却也知不是很愉快。
招儿本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一听便再也不顾什么了,凭着一股莽劲儿硬生生地将徐启的胳膊撞了开,破门而入。
徐启阻拦不及,匆忙跟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他家相爷正搂着晏家表姑娘的腰肢,对方软软地倒在相爷怀里,青丝铺散在墨绿长袍上,那一袭碧色的如意长裙与男子近色的衣袍勾缠在一起,难分你我,瞧着颇为缱绻暧昧。
徐启额间一瞬冒出星点般密集的汗珠,低头垂眼的瞬间,恍若已经看到了自己因办事不力被相爷无情地扔去榆林卫的凄惨下场。
招儿见状也是脸色大变,一些不敬的话正准备出口,却见顾文堂冷漠到极点的眼神掷了过来。
“还不快去请大夫,你家姑娘发高热了。”
高热?
招儿脸上的愤怒瞬时褪得一干二净,立时跑到晏安宁身侧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姑娘,姑娘你醒醒啊……”心疼得不得了却全然将顾文堂命令的话抛之脑后。
顾文堂眉心直跳,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徐启。
徘徊不敢上前的徐启这才回过神来,忙会意而去。
原来是晏家表姑娘生病晕倒了,相爷才搂着人家。
吓死人了,他还以为……
也是,以相爷的性子,哪里会被个小姑娘牵动情思呢?
……
屋内,顾文堂将人横抱起放在了内室的床榻上,耳边还是她那个婢女一刻不休的啜泣声。
他闭了闭眼,正要出声呵斥,再度睁眼视线却定格在卧在榻上的小姑娘身上。
她巴掌大的小脸发白,因方才刚哭过,眼尾还带着明显的一抹红,此刻无意识地蜷缩着,纤细的身子瞧得出楚楚可怜的羸弱。
罢了,若责罚她的婢女,回头醒了又不知要怎样强撑着身子倔强地闹呢。
顾文堂眉宇间的怒气骤然消散了不少,怕吵醒榻上的人,开口道:“还不快去给你家姑娘打些凉水绞个帕子来,这般照料不周,连你家姑娘身子不适都不知晓,而今还要看着她这般难受么?”
招儿瞬间止了哭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些什么,连忙慌慌张张地出门去打水。
待她绞了帕子回来,坐在榻边的人却没动弹。
“三老爷?”
顾文堂回首,却是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径直微微俯身将帕子贴在了晏安宁的额上。
招儿在一边都看傻了,万万没有料到从来高高在上的三老爷居然会照顾人,照顾的还是她家姑娘。
顾文堂则懒得理她。
主仆两个,一个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大热天地出来逛园子还惹出许多是非,一个乳臭未干,除了心疼主子什么正经事都干不了……
冷静下来之后,招儿也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多么的不能招惹,神情姿态瞬间变得拘谨。于是屋里一时间就这样静了下来。
待徐启请来的大夫过来把了脉,便道晏安宁是忧思过重,心绪不稳导致的高热。
顾文堂命人带大夫下去煎药,终于又看了一眼招儿:“你家姑娘小小年纪,有什么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