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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45节

他从来不知晓,当时她上喜轿之前,看着那满目的丧仪心里的惶然无措吧。

临近春闱,顾昀自认自己准备得已经非常充分,遂乘月而出,在这满目如画的侯府庭院里散散心。

他踌躇满志,心里甚至已经想好了打算——这一世在三叔的干预下,父亲和大哥都逃过了一劫,但大哥身上的不检点之处他心知肚明。现下不过是有更紧要的一步要迈,暂且隐而不发而已。

这一世有父亲的撑腰,一旦扳倒了长兄,二哥那个废物定然没机会再踩在他头上了。

是以顾昀此刻在庭院中闲走,只觉得这偌大的侯府将来都会是他的产业,心间也颇有几分自得。

月下漫步,偶遇佳人,如此美事,令得顾昀一时心情大好,惶惶然仿佛又回到了他二人初成婚时浓情蜜意的光景。

先前他心间不止一次慨叹,此间虽保全了他父亲的性命,却耽搁得她如今都还未成为他的妻室,期间还出了魏永嫣这个小插曲,险些坏了事,所谓祸福相依,也不过如此。

此情此景,他忍不住又唤起她的小名,甚至想逾礼地将她拉入怀中,耳鬓厮磨一番,一偿相思之苦。

谁料,那卿卿抿着朱唇,看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五表哥,我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叫什么阿夭。”

他微微一怔,旋即又明白过来:她素来恪守礼数,想来是怕这样亲近的称呼被旁人听去了,会给他招惹来麻烦。一时心间更是大为感动,语气舒缓地笑笑:“好,我知晓了,一切依你便是。”

“这个时辰,表妹怎么还在这里?”镇定了心绪,顾昀不免疑惑,只是还未待她回答,便又想到了什么:“……是为了晏家的事吧?”

听闻白日里晏家来了两个妈妈,侯夫人并未见客,只是将人交给了江姨娘处理。

其实前世顾昀同晏家人打过交道,知晓他那岳父的继室夫人是个心胸极为狭窄,眼界极其短视的小妇人,是以虽这是前世不曾有过的一遭,他也能想得出来者不善。

“你放心,这里是顾家,倘若她们要为难你,我派管家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便是。”顾昀轻叹一声,语气里有回护之意,只是末了,又低声道:“……只是你同晏伯父到底父女一场,此间情分断不得,莫要被无知妇人挑拨得父女离心。”

闻言,晏安宁扯唇笑了笑。

他竟然劝她要和她父亲维护父女之情?

他到底知不知晓,每个雷雨夜,她瑟瑟发抖,神魂不稳的根由,到底是什么?所以那一碗碗安神汤,只不过是他顾家五少爷随口嘱咐厨房里的婆子一句话的事,他半点也不曾关心过她好好的为何会这样。

一个小小的晏家而已,不过是有些家财,倒也值得被他这个做过大理寺高官的人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

顾昀则丝毫未察觉佳人的异常,见她不言语,只以为她听进去了,又笑着倾身靠近了一步,低声道:“……表妹,你送的那考篮和里头的护膝,很是舒服,届时进了考场,定能助我下笔成章。”

晏安宁听着眸光微闪,片刻后,温温柔柔地笑了笑:“那也是表哥自己腹有诗书,护膝不过是不值钱的物件而已。接下来表哥恐怕诸事缠身,安宁便在这里祝你马到功成,金榜题名了。”

这本是暧昧缱绻的话题,可顾昀却没从这素来矜持的美人脸上瞧出半分的羞赧,哪怕她仍旧美得让人走不动道。

顾昀心底忽地升起一丝异样来,顿了顿,眉眼柔和地回:“……多谢表妹,我只盼着,金榜题名时,能双喜临门。”

对面的佳人瞬间垂下了头,似乎终于有了些害羞。

顾昀心神微定,却听那人已经轻声告辞,裙边的斓纹扫过他的玄靴,丝毫不带留恋地如云般拂走。

一瞬间,心头竟然怅然若失。

……

心情郁郁难平,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偶遇的顾昀,走出了几步,晏安宁只觉得心神俱疲,恨不得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对着天边的寒月发呆。

只是抬头时,却发现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四宜楼低下。

她仰头望了一会儿,瞧见了那正红凭栏旁静立的高大身影,已是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蓦然间,她居然鼻尖忍不住发酸,水汪汪的瞳眸也开始泛红,只是很快她就抬起手背,生生止住了那股泪意。

再仰首,却已不见凭栏边还有什么人影,她浑浑噩噩地想,莫不是她伤心太过,连眼睛都坏掉了么。

这样一想,脚顿时有些发软,站也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眼前发晕。

要跌倒的前瞬,她闻到了熟悉的迦南沉香的味道,就这样昏沉地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

与晏安宁分别后,顾昀却觉得心里不大安稳。

或是因她少了的那点情窦初开的羞涩,或是因她错身离开时毫不留恋的脚步,又或是因那背后远去的脚步声似乎有些异样地虚浮无力,他静静站在廊角凝眉想了一会儿,便被那股冲动驱使得不顾君子之仪地跟了上去。

佳人步履蹒跚,似乎真是有些不舒服。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正想加快脚步上去扶她,却忽地见从四宜楼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地将晏安宁纳入怀中,熟稔地将她打横抱起,拾级回了角楼上去。

那人披着玄色大氅,身形高大挺拔,器宇轩昂,花容月貌的美人在他怀里便成了小小的一团,衣袖粘连间透着逾矩的亲密。

顾昀清隽的眉眼狠狠拧在了一起,怒气上涌,正想着什么样的外客竟敢在顾家这样放肆,却瞧见了跟着那背对着他的男子身后的随从的面容。

他倏尔愣在了那里。

徐启?

那,抱着阿夭的那个男人是……

他俨然一个焦雷劈在头顶上,半晌迈不动步子,回神的瞬间,一股更盛的怒意便充盈心间:三叔也是重来一回的人,他应当知晓,哪怕婚事延迟了,她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室,他纵然是长辈,纵然是一时情急,也不该这样唐突自己的侄媳妇!

这样的把柄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岂不是耽误他们二人的前途?

顾昀底气十足,纵然那人位极人臣,他身为小辈,却也得同他说这个道理。

于是,便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

晏安宁回神时,自己正坐在四宜楼的厅堂里,顾文堂的怀中。

他眼眸温和沉稳地看着她,宽大的手掌抚了抚她的额头,眉梢微展,旋即揽着她倒了一盅暖茶,送到她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下:“喝些水,会好些。”

顾文堂与礼部的官员谈论政事到这会儿,刚将人送走,却在阑干旁瞧见了她失魂落魄地在园子里乱晃。

她从来都是笑吟吟地对着人,甭管是客气还是真心,是以遇见了顾昀,面上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又现了出来。他看得不太舒服,但仍旧有些忧虑,便静静地站着没动。

恍然想起,那次也是在四宜楼瞧见的她,她被一个浑不吝的公子哥纠缠,他出于礼仪规矩敲打于她,小姑娘却委屈得很,声泪俱下地指责他,真是胆大包天。

若是他因为这桩事再同她说教,也不知她会不会再哭鼻子。

想着这些,他心间松快了不少,可再瞧时,她却红着一双眼睛,抱着个锦匣发抖,像是只淋了雨的小猫,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摇摇晃晃,像是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便是撞见顾昀同人苟且的那一日,也未曾见她这般伤心过。

眼角眉梢透露出的脆弱,像是这世间全然将她抛弃了似的。

顾文堂心间狠狠地一抽,顾不得计较什么该不该同她置气,只想立时将她揽在怀里疼惜,什么也不想问。

此刻,怀里的姑娘白着一张脸,被他这样小心地照顾着,喂了快半壶茶水,才慢慢缓过气儿来。再抬眸看他,就现出些在他跟前丢脸了的赧意,飞快地瞥上一眼,便赶紧收回了目光。

温热的唇落在她额间和面颊上,将她四肢百骸那股寒意祛得十之八九,直冲鼻尖的暖意醺得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啪嗒啪嗒,眼泪便落了下来,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他的跟前毫无预兆地卸下所有防备,仿佛要将今夜遭受的那些委屈都给哭出来似的,手背仓皇地去拭泪,那珠子却怎么也拦不住,兀自落在她的衣裙和他的胸襟上,染得那官袍上的仙鹤都变了颜色。

她哭得快背过气去,迷迷糊糊地想,从前她在他跟前掉眼泪,多半是故意想惹他怜惜,梨花带雨地煞是漂亮,今日她定然是哭得形象全无,也不知此刻是不是丑极了,会不会惹他嫌恶……

可念头刚一闪过,那人便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想要将嵌进他身子里似的,从来沉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怜惜,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叹息道:“好娇娇,你再哭下去,我这心都要被你搅碎了。”

不知是何时她止住了眼泪,面颊上的泪珠被他的手掌一点点地擦拭干净,余下淡淡的羞红。

她被那触碰弄得从骨子里战栗,嫣红的唇瓣索取着暖意覆上他的,两人愈吻愈深,情绪在这一番折腾后仿若失控,刻骨缠绵的滋味在唇齿间流转。主动的是她,但那扶着她腰肢的手并未闲着,直揉得她大冷天里香汗淋漓,几乎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

情难自控的当间,听见他哑声唤着她娇娇儿。

这样令人羞赧,只该存在于床笫之间夫妇敦伦时的称呼,不知怎的从他这样正经的人口中说出来,好像也带上了诸多缠绵缱绻意味。

她恍若无比清醒,却又意乱情迷地陷在这温存之中,难以自拔。

……

守在外头的徐启瞧见面带怒意地上来的顾昀,先是吃了一惊准备去拦,旋即想到了什么,又站到了一边。

方才他冷眼瞧着,相爷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待晏姑娘,相爷从来都是纵容疼爱的,只是他作为心腹手下,不免也会为主子鸣不平,一心站在自家主子那边。

五少爷三番两次逾矩的举动惹得相爷不高兴,他便也存了些心思,当下看了一眼里屋的情形,竟是半点不打算拦着了。

顾昀见徐启这般作态,心下安稳了不少,对自己要说的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刚一靠近门口,便瞧见三叔正抱着阿夭,耐心细致地给她喂茶水,直喂了快半壶茶,末了,还拿起帕子仔细地给她擦拭嘴角。

他愣在当场,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样荒唐的场景竟能入梦——这样的情形,显然已经超越了长辈同欣赏看重的小辈的关系……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不是做梦。

且面前的一双人的亲昵还不止于此。

他那从来被他碰碰面颊就会脸红心跳的阿夭,此刻居然泪眼婆娑地主动揽着三叔的颈子献吻。

而那从来位高权重,最重规矩的三叔,气息不稳,声音沙哑地揉她在怀里,声声唤着她娇娇儿,象征着官员威严的一品官袍,被这番缱绻温存闹得顷刻间便皱得不能看了。

顾昀几乎目眦尽裂。

他以为位极人臣又重生归来的三叔,会是他青云路上最大的助力,可没想到,他竟然在暗地里抢他的未婚妻!

他从没瞧见过阿夭这般媚态,声音被另一个男人揉得像是含着春日里连绵的水雾,简直让人挪不动步子。

事情究竟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顾昀忽然想起,前世他曾不经意间在三叔的书房里瞧见一副女子的画像,只是奇怪的是,那画像是并没有画出女子的脸,只有头上的珠钗和到领口的衣衫。

那时他还曾与阿夭戏言,高高在上如三叔父,竟然也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上人。他还暗自揣度过,难不成三叔父爱慕宫里那位没怎么承宠便当上了太后的陈氏?除却她,世间又有什么女子是他得不到的?

可现下,他只觉得手脚发凉。

原来如此,原来那人是他的侄媳妇,他才连其真容都不敢画在自己私藏的画像上。

顾昀嘲讽地想着自己这位三叔的情深似海,可一个念头闪过,让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

前世,他其实早就知道魏永嫣要去找阿夭的麻烦。可他当时心里很恼怒,他将她奉为私有,可她却怀了旁人的孩子——纵然那定然是魏永嫣使了手段,趁他不察时让人污了她,可他心里还是不畅快得很。

他容不下那个孽种,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魏永嫣找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她出手这样狠辣,等他下衙回府的时候,竟被告知她被害得一尸两命,他连尸首都没有瞧见。

到那会儿,心里的内疚和惭愧才如山呼海啸般地向他袭来,他想到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痛苦得几乎肝肠寸断。

可此刻瞧见这幅光景,他才惶然冒出了一个令他怒火中烧的猜想:上一世他们大婚之日,三叔似乎也因故歇在了侯府外院,难道,污了她身子的人并不是什么卑贱的家丁,她怀的孩子,其实是三叔的骨肉?

愤怒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时冲进去狠狠揍那装得清正端方,遵规守矩的三叔父一拳,可瞥见徐启眼中的毫不掩饰的冷意,他一个激灵,顿时收住了脚。

眼下的他,同位极人臣的三叔对抗,几乎是以卵击石。

若是他冲进去伤了他,事情闹起来,只怕这回的春闱,他又没法子参加了——若再耽搁三年,那他手里的先机便会被冲淡许多,损失极大。

徐启是三叔父的心腹,他明明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却仍旧拦也不拦,显然是故意让他撞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