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啊,怪不得,这个兵种就是看着不起眼,但是打探消息一流,小个子连忙凑过去,“大哥,我隐隐约约听说了,咱们这个,都是试新药的,那大夫日日过来查探我的情况呢,你说,这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这大蒜素听着好奇怪啊,闻着也一股子味道,跟平常的药不一样。我年纪还小,我还想着回去娶媳妇呢。”
黑黝黝汉子抬眼一瞄他,嘲笑道,“你想什么屁事。就咱们这些不值钱的命,难道还能故意谋害了你不成。被选中试新药,就是你最好命的时候,有药用,有大夫时时看着,你真是年纪小,不知道以往没药没大夫硬生生等死的痛苦。”
小个子被说了一通,却丝毫不恼,反而高兴起来,“大哥说得是,是我脑子被糊住了,一时没想明白。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顿话,说得旁边的人都高兴起来,尤其这甲乙丙三人,自觉自己都是被偏爱的幸运儿,不像那丁字,只有那酒精,虽然酒精也很不错了,好过以往没有。但是嘛,人总是爱比较的,人无我有就十分高兴。
丁字:老子不稀罕,老子伤最轻。
等到快入夜的时候,大夫又来看过一次,仔细问过伤口有没有发热感,查探过有没有红肿再沁出血之后,才离去。
甲乙丙三人就靠着睡过去了,等到了下半夜,乙字小个子却觉得自己身边很吵,伤病营里呻*吟是常见的了,但是这次声音却像在耳边一样。
在耳边一样。
小个子猛然一惊,从梦中醒过来,只觉得身边的丙字斥候大哥热得像一团火。
“大夫,大夫,这里有人发热了,这里有人发热了。”小个子的声音颤抖。
伤后发热,那是受伤后最致命的情况之一,基本上发热退不下去,就在等死。
先前有了酒精,这情况便好了许多,只是有酒精也很残忍,得把伤口的腐肉切开,重新缝合,然后再吃药。
但是,这大哥的伤口是在脖子啊,脖子能再切开多少。
小个子年纪小脑袋转得快,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莫非斥候大哥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要这样去了?
喊声惊醒了周围人,只是却没有人出声,一片沉寂。这种明明在战场上已经捡回来了一条命,结果却发现阎罗王还要来召人的情况,真的是太令人伤心难过了。
大夫来得也很快,来的还不止一个大夫,白蜡的明亮烛光,照亮了丙字斥候伤兵的周边之地,照亮了斥候士兵布满红血丝和渴望求生的目光。
“丙字七号,伤口略红,略肿,无出血。”一个大夫揭开脖子上的纱布,轻轻按压后说道,又伸手探向鼻端和额头,最后把双手脉,“呼吸急促,气息炽热,脉象急而快。”
“他今天傍晚是正常的吧?”
“对,傍晚时正常的,起病恶化得急而快。”
其他几位大夫的脸色越加凝重,斥候汉子本就是聪明人,眼里的光渐渐散去,却带上了泪意,“大夫,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家里小儿,还不满两岁。大夫,我不想死。”
最后一声,带上了哭音。
只是大夫们看惯了生死,并无太多情绪波动,“跟张大夫和宁大夫传过来的脉案症状十分相似。”
其他大夫又一一把过脉,皆点头赞同,“上大蒜素吧,用最大剂量。外加退烧药辅助。”
听到有相似脉案,还能用药,汉子眼里的光又渐渐凝聚了起来,很快,一个陶碗,装着少少的带着臭味的淡黄色液体,送到了大汉手里。
大汉像喝什么奇珍宝药似的,十分小心认真的喝下去了,剩下沾碗底的,还用开水刷了一遍再喝下去,一点药都不浪费。
许是药有了效果,许是心里有了希望,这个黑黝黝汉子觉得还是热,但是没有那么难受了。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又喝了一碗黑乎乎的退烧药,感觉便更好了。
待到白天,又是如此吃了药,几位大夫又来看了,这次的脸色比昨晚和缓了些许。
“大哥,你觉得怎么样?”等到大夫们走后,乙字十三号的小个子轻轻的问。
他看明白了,这大蒜素估摸着是个好东西,只是他先前伤势重一点,所以他先用上了。甲字兄弟的伤更重一点,所以甲字兄弟是三七和大蒜素都用上了。丙字大哥比他还轻,所以没有用大蒜素只用止血粉。
一时之间,不知道谁更幸运一点。
“对,丙字大哥你怎么样了?”甲字三号也担心问道,他也不傻,慢慢想也明白了。
显然,丙字七号大汉也是这么想的,目光复杂看过两人,终于还是轻声说道,“我觉得好很多了,也没有那么热了。”
“那就好,那就好。”甲乙两人齐声说道,“烧退了,就捡回来了大半条命。”
等到了第三天,丙字七号的烧终于退了,大蒜素也渐渐传开了。
又是半夜,“大夫,大夫,快来啊,我发热了,我发热了。我是丁字一百零三,大夫我不想死啊,给我上大蒜素,给我上止血粉。大夫,求你了,我不想死啊。”
“大夫,我也是,我是丁字一百零五号啊。”
“大夫,还有我,还有我。”
竟然一起有三个人,不知道是真的发热还是恐慌的。
以往没有药,大家也就是默默的安静的认命了,如今有了药,谁不想活着啊。
“叫什么叫,用什么药是你决定的吗?!看过再说。”大夫来得很快,怕引起人心暴**乱,语气十分不好。
丁字三人不敢再叫了,只不过眼露惊慌,幸好大夫把过脉搏之后,也还是给他们开了大蒜素。
只是,“大夫,只有大蒜素吗?我伤口又割开再缝合,不能用止血粉吗?”
大夫语气十分不好,“你都说那叫止血粉了,你现在血都止住了,又不急。药不够用,留着紧急情况救命用的。”
如果大夫说什么伤势什么的,丁字三人可能就忍不住不服气了,怎么的,他们的伤势不重吗,他们的命就不配吗?!
但是大夫说药不够,要留着紧急情况下救命用的,那三人倒没有了什么意见。
那药粉一看就方便又好用,留在战场上救命是应该的。
幸而这大蒜素也十分有用,这三人发现得也及时,没过两天,烧也退了。
但是,这大蒜素止血粉是彻底流传开了,伤兵营里,一时大家的问候语不是你吃了没,而是你是什么字的,你用了没。
“我是乙字的,我用了大蒜素,你是什么字呀?”
“我是甲字的。”报字号的人伤的都快挂掉了,脸色惨白,脸上却隐约带着骄傲。
“真好啊,全用上了,不用担心了。”
“没有你好,我还是伤得太重了,像你这样,乙字最好,伤得不轻不重,大蒜素也用上了。”
“也没有,也没有。”乙字的人脸上的笑容禁都禁不住,“要我说,还是丁字好,伤得轻,咱们这些还是受伤重了,不算什么好事。哎,旁边的兄弟,你什么字的?”
“我丁字的。”旁边的兄弟并没有太多伤得轻的喜悦,躺在伤兵营的,再轻的伤也有限,真正伤得轻的,都被赶回自己的营帐了。
“没事,兄弟,万一你发热了,大夫还是会给你上大蒜素的。”甲字乙字一起安慰道,“就是止血粉是指望不上了,那玩意得用来救急。哎,听丙字兄弟说那玩意用上了,没有那么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没有那么痛,但是咱伤势重,时刻怕发热。”旁边一个兄弟搭话道,一听就知道是丙字了。
“没事,发热会给你上大蒜素和退烧药的。”甲字乙字丁字三人齐齐回答。
“也有风险,前两天,一个丙字兄弟伤太重,上了大蒜素也没挺住,去了。”丙字兄弟语气低沉的说。
“哎,其他字也有人去了的。”三人安慰道,“这就是命。”
过了一会,一声幽幽的声音问道,“这大蒜素,不能提前用上吗?提前用上可以预防发热,甲字就是怕发热提前用药的吧,咱们也不要等到发热才用啊。”
“这大蒜素,不能提前用上吗?!”
定王营帐里也有人大声问。
第159章
“这三七止血粉说是三七不够, 得紧着危急情况用,咱们也就理解了。但是那什么大蒜素,不是说大蒜做成的吗, 大蒜这玩意哪里不够?就不能提前用上了, 预防发热。”
说话的人喊得面红耳赤, 看着是一片赤胆忠心,却时不时的扫一眼张辅, 挺明显的暗示张辅不尽责。
张辅眉梢都没有动,只目视前方,以沉默表示最高的蔑视。
他的数据和文书已经呈上去给王爷了。王爷还没有发话,底下汪汪叫的都不用搭理。
前方定王抚着头,皱眉认真看着张辅呈上来的文书,这文书写得十分新奇, 上面是一个方框列示数据, 一共四行三列, 分为甲乙丙丁四行, 三列分别写着用药前情况如何,写着用药情况, 最后写着用药后情况。
一眼扫过去, 清晰明了的说明情况, 定王只略略看着这些, 对用药的效果便有了初步了解。
再下来是总结, 说明选中作为实验的人数, 总共用药量多少, 最终的实验结果占比, 得出了结论。所有的结论都有前面数据支撑,十分可靠。
定王又翻下去, 是大蒜素和三七止血粉的生产情况,未来可以提供多少的用药,支撑多少伤病。
这个数据,连定王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战后的伤亡,一直是一个让将领头痛的问题,一个老兵的伤退死亡,至少要折损三个新兵才能达到老兵的熟练程度。
再说,这征的都是大魏的子民啊,不管新兵老兵都是人命。能从战场上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这意义,太大了。
再翻下去,没有了,就那么短短两页纸,没有一句废话,却已经将所有的问题解释清楚了。
张震这个大老粗,生出了一个能吏儿子,真是让人羡慕啊。
只是,这个文书的格式,如此的新奇,却又实用,一点废话都没有,怎么的从前没怎么见承安用过呢?
好像先前有听了一嘴巴,又是那李姑娘处传出来的?等会让承安留下来问一问。
“都看看吧。”定王探手将这文书递下去,前边的张震将军连忙接过来。
现在这个时候这个环境,也不讲究什么虚礼了,陈将军马将军赵大人钱大人等统统探头围过来观看。
文书写得很好,再怎么大老粗都能看的明明白白,看完之后,只映衬得刚刚那堂前咆哮的人像一个笑话。
不干活的人只要有一张嘴就可以了,干活的人却每一分每一寸都要想到做到,绝不容易。
“还有什么问题不?还有什么建议不?”定王看着这文书被传了一遍,然后才淡淡开口道。
下面的人纷纷摇头,只剩下刚刚咆哮的人满脸羞红,像被人扇了两巴掌。。
“属下并无意见。”大家纷纷答道。
“既如此,那就按承安的主意去办吧。”定王揉一揉眉心,下了定论。
“你们没有意见,我有,以后说事情,就按承安这个文书的样子呈上来,别说那么多歌功颂德的废话,看得我心烦,还耽搁时间。”
“是王爷。”下面纷纷应声道,这么多年的老属下了,大家也知道王爷的性子,这个文书是真对了王爷的胃口。
“禀王爷,这个文书并非我所创,而是从李姑娘处学来的。”
“哦,你说说你们,个个号称熟读诗书,结果写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人能合我心意。”定王十分烦恼,“赏李姑娘纹……赐绶用黄绿赤三色花织服一套。”
本想脱口而出纹银多少两的,忽的想到自己没钱了,赶紧改为赐一套衣服。衣料库房里还有,银子库房里可不多了。
定王觉得自己这样穷抠穷抠的,底下领着俸禄的官员却如此的不顶用,连个文书都写不好,三分的烦恼变成十分的愤怒。
座下的武将无所谓,他们不熟读诗书。
文官略有尴尬,算了,这不在他们的诗书范围内,再说,感觉应该是张辅最羞愧才对,明明刚刚还在被称赞呢,好了,不是他想出来的,打脸了吧。年轻人,还是不够成熟圆滑。
张辅?
张辅脸色不变,好像毫无所觉。不,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不是熟悉如亲爹,张震都看不出来。
这个儿子,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