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送族长。”
又忽悠了一个办事的人,李小寒心里轻松了半分。
果然,这次秘密谈话过后,不知道李族长是怎么做的,族里的气氛便没有那么焦急那么浮着了,大家都安心干自己的活计,连回娘家走亲戚的都少了许多——就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增加了自家家禽的数量,最多的是鸡,一家里多孵一窝小鸡仔都算少的,还有些人家直接多养了好几头猪。
其实族长就是统统骂了一顿,“问问问,问这么多,是我能知道的?!还是你能知道的?!一个个都没长脑袋,你知道了能干什么,你是能把他们接回来还是怎样?!还不如多养几只鸡,多养几头猪,到时候不管是拎几只鸡回去补身子,还是卖了钱帮补一下,都好过现在这样。一个个的,这样的事都要我来说。”
在族长的暴风攻击之下,便一个个成了李小寒看到的样子。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番椒一片片的成熟了,碧绿变浅红变深红,最后被摘下枝头,变成光秃秃的一片;三七开了花,结了果,果子又被摘下来育了种,萌了芽;山地里的扦插的杜仲渐渐生了根,长出了新枝,新枝又长出了新叶;定城各处的白蜡虫打了蜡花,被摘下,制成了一批批的白蜡,商人来了又走…………夏走了,秋来了,秋又留下尾声,冬悄悄的来到了人间。
远征的军队,终于凯旋而归了。
“小寒,小寒,你听说了没有?大军准备班师回来了。”族长喜滋滋的过来说道。
李小寒倒是一脸镇定的收拾东西,“嗯,到落马坡了,快要回到了。我明天准备到府城去。”
族长愣了一愣,自己的消息又落后了——落马坡,那就差不多到定城边界了呀。
“你到府城去干什么?”
“我好歹算是官,之前王爷不在,一切都简单行事。现在王爷带着大军回城了,我估摸着,万一上官找不到我怎么办,还是回府城等一等的好。”
“是这个道理,”族长连连点头,“官场行事,小心谨慎为好。”
“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李小寒轻声强调道。
第171章
大军回城那一天, 碧空万里,日光赫赫映着远处高山的积雪,让人无法直视。
一大早, 李小寒便跟着她不熟悉的上官和同僚们, 早早守候在东城门一旁。
上官见李小寒回来还是挺惊奇和赞同的, 惊奇是因为李小寒毕竟是一个特殊的荫官,赞同其实大家都知道李小寒的特殊, 论人脉重要性李小寒比他这个上官重要多了,这种大事面前李小寒能回来,听从他这个上官的指挥,那就是大家的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于是,上官就带着李小寒和一众同僚,早早的守候在城门外——定王府衙的所有属官, 除了身有职务比如此刻最忙碌的礼仪官及相关人等, 全都汇集在此处静候。
李小寒余光扫过, 定王的属官, 规模上比得上一个省府的官员数量——也是,毕竟是一地藩王, 官员跟跟省府持平很正常, 还是因为定王是武将, 很多都精简处理的缘故。
约莫是巳时初, 李小寒已经远远看见大纛旗高高竖起的身影, 而后旗阵渐现, 红、蓝、黑、黄、白的将旗, 绘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阵旗, 青、红、白、黑、黄的联络旗,还有数不清的号旗, 此刻这些旗子的静静的高扬着,未见行军队伍,深严冷肃的气势尽显。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午时初,在越来越近的整齐脚步声大军越来越近。
李小寒头微低,眼光却往上,朝那安静肃穆庞大的队伍里瞄:只见走在最前骑在马上一身锁甲的将领应该是定王,然后跟在后面的是四名同样穿甲的将领,后面还有……
原来文官也穿轻甲。
李小寒看了一会,又轻轻垂下了眸光。
大军在城门口停留了片刻,队伍后方停了下来,原地安营扎寨,前边的领队继续骑马前行,留守的官员跟在后面进城。
李小寒这等级官员就是跟在后面,凑个人头数,显示仪式的重大。待所有事情办完,回到府衙,已经差不多下午了。
“上官,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呀?”李小寒正迷茫着,自己的两位年纪大的同僚已经率先开口提问了。
年纪大,折腾了大半天,实在是有点受不住了。他们这些人职位也不高,也不是相关部门,只能跟着大部队,也没什么需要做的。
上官想了一想,又跑过去上官的上官处请示,回来说道,“咱们可以都散了,只是低调一点,莫过于张扬。”
“好的,好的。明白了。”众人松了口气。
李小寒便跟着这两位年老体迈的同僚往外走,听着他们两低头嘀嘀咕咕。
“刚刚在城门,我觉得小张大人回头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吧,我看一切挺顺利的呀。是不是你看岔眼了?毕竟咱们的位置,离得也远了点,看不清也可能的。”
“不可能的。我看见回头了好几次。再说我这眼神,找仁和堂的大夫看过了,说我年纪大了,跟年轻的时候相反,看远的地方反而清楚,近的地方却模糊了。”
“还有这种事……”
李小寒看前边两位同僚八卦着越来越远,一拐弯,拐回了谷门巷方向。
*****
次日一大早,除了远处隐约的鸡啼和旁边宅子早起偶尔的声响,大部分市井人家尚未从沉睡中醒来,青松已经轻轻磕响了李家的大门。
老钟叔脚步很灵敏的去开了门,李小寒只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响,然后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想了想,李小寒爬起来,穿起了衣裳。
过了一会儿,老钟叔的脚步声轻轻移动到了李小寒窗前,停住了,压低声音说道,“李姑娘,是青松来了,二公子约你到晴明巷子相见,不知道李姑娘方不方便?”
“让他等一等,我马上就好。”李小寒加快了速度。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李小寒已经穿好衣裳,洗刷完毕,出了门。
门外青松已经在马车旁等候,只是青松打扮得特别的低调,马车也分外的朴素,十分不引人注目。
李小寒暗记在心头,上了马车。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晴明巷子,李小寒下了车,入了大门,张辅已经在庭前等候。
大半年没见,张辅更瘦了几分,整个人好像被战事淬炼出来了,气质更正更纯粹冷冽了几分,好像一柄剑,在战场上千锤百炼逐渐成形。
李小寒有几分恍惚,这是她认识的张辅吗?
张辅仿佛也有此错觉,一时两人对视无言。
空荡荡的宅子寂静无声,好像天地间只剩两人。
片刻后,李小寒笑着先开口,“二公子,好久不见。”
“李姑娘,好久不见。”
对视一笑,两人并肩齐齐走向厅堂,“我差点以为你们年前回不来了。”
“总得让兵卒们回来过一个年。”张辅笑着解释说道。
过年这个熟悉的话题,把大家拉回了人间。
分两边在桌子前坐下,老钟叔和青松很有眼识的离开了,厨房连忙把早饭端上来。
“不如先吃早饭?”
“好。”
晴明巷子的早饭依然非常合李小寒的口味,也许是许久没吃,又或者是腹中饥饿,李小寒甚至觉得比先前更合口味三分。想来张辅也是这样觉得的,吃得比记忆中更快了三分,没有了从前贵公子的优雅,多出了军中的爽利。
安静的吃过了早饭,整个人开始变得暖洋洋了起来,太阳也出来了,貌似今日也是一个好天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李小寒端着热羊奶问道,“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
“瞒不过你。”张辅笑一笑,明明打了胜仗,眼里却带着苦意,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这段时间之后……你尽量不要去官府衙门,少做事少出现。”
“你这是,”李小寒停顿了一会,只不解的问,“想要我慢慢跟定王府做切割?”
“你不生气?”张辅看过来。
“你这样说,肯定有你的理由,我还不至于刚听个开头就生气。”李小寒的语气甚是平缓,“只不过,你也知道我,我一向希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我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张辅轻轻赞同的笑了笑,然后慢慢的,像陷入了回忆,逐渐变得肃冷,“这一次乘胜追击西鞑北州,是王爷和郑老将军定下来的,没有得到朝廷的同意。”
“怎会如此?”
李小寒一贯的冷静被打破,封建皇朝里面,没有君王的命令,私自带着大军出征,简直是视君王如无物,轻者免职,重者问罪的。
马上的,李小寒立刻反应过来,两军统领共同做的决定,肯定是当时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的程度,“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夺回辽东之后,辽东已经差不多是空城了,所有的军备、粮食、物资已经被西鞑和北州运走,而西鞑和北州的人马退走得也非常快。”张辅的声音陷入了更深远的回忆。
“王爷和郑老将军立刻判断出,辽东一战,并未给西鞑和北州重创,反而靠着辽东的物资,他们休整之后,马上就可以卷土重来。王爷和郑老将军商议过后,都认为应该马上乘胜追击,深入敌军腹地,将西鞑和北州彻底打败,辽东才能安全。不然,等王爷和中军一撤走,辽东必将再遭战火。”
到那时候可再没有先帝遗旨的调度,国库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支持中军如此庞大的急行军,大魏是比现在更为凶险。
“王爷和郑老将军,当即向朝廷发了八百里加急,希望大军即刻出发。”张辅话里的苍凉如同冬日里的冷风,来回带走胸腔前的点点暖意,最后一片冰凉,“十来天的功夫,连发十道军情急报,可是迟迟等不到朝廷的回复。”
李小寒心里一阵绝望:龙椅上的那一位,性格竟是如此的优柔寡断,战机这回事,一闪即逝,那位竟然能拖这么久时间都做不了决定。最多一个守成之君,这等乱世真的是不适合。
“原地整军已经整得太久了,西鞑和北州也差不多将辽东的物资消化完毕,整顿的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天气渐冷,我们的士兵尤其中军不适应冰天雪地里作战,到时朝廷的命令再来,我们的先机差不多被耗尽了,再出兵,就是拿将士们的命去堵这个边防线。”
“王爷悄悄派人伪装成一队西鞑散兵,袭击了一个村庄,然后派兵追赶。以这个为借口,两军将西鞑和北州追赶了三百里之外,终于北州腹地将西鞑和北州歼灭。”
“回到辽东之后,郑老将军马上向朝廷递交了认罪文书,朝廷亦未回复,只命郑老将军立刻带兵回京,守卫皇庭。”
打了胜仗的大将没有得到封赏,反而要提交认罪文书,这也够讽刺。要求郑老将军立刻带兵回京,也是怕郑老将军心属定王吧。
“郑老将军回去了?”李小寒不带有希望,却仍然不死心问道。
“郑老将军一心为国,对先帝忠心耿耿,收到朝廷召令当日,便下令立刻拔营启程回京了。”
李小寒想了一想自己读过的历史,只得出郑老将军危矣的结论。靠文臣治天下的君王,对武将都不会太好。
“王爷这边怎么想?”如今最重要的,唯有以后。定王早有不服,如今估计是时候做决定了。
“王爷需要时间。中军没有来之时,我们独守辽东,伤亡颇多。后来耽误了最好的时机,大军唯有急行军追赶西鞑北州,许多士兵也是损耗甚大。不仅仅是人,还有各式物资,这一场大战下来,王府的军备几乎耗尽了。”
所以,这一场大战下来,定王是人也没有了,物也没有了,想造反,都空有其心而无其力了。
连张辅自己都没有了信心,所以才让李小寒做切割,一旦定王败,藩王属下一个七品小官,新帝总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吧。
李小寒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切割得开吗?”
张辅沉默半晌,是呀,李小寒的名声太响亮了,她的官职虽然小,但是她做的东西太关键了。
曾经有多重要,一旦到那个关头,便有多致命。
顿了片刻,张辅却继续说道,“江南之地,常有江南熟、衣食足之语,一旦情况不对,你与族人,通过苏老爷等所在的江南商会,打散迁居江南,新帝为安稳故,不会让江南乱。江南商会与我军有秘密交易,苏老爷会答应秘密将你们送出去。”
张辅的声音越说越锐利明亮,“至于你,你经江南,继续南下,青帮已经将大蒜素走私到南军,你握着止血粉和大蒜素的秘方,以此为代价,让南军送你继续南下,寻一海外岛屿定居,凭你的能耐,活下去不难。”
一旦定王败了,这是非常完美的逃跑路线和定居之地。
凭李小寒自己,能想到也只有这些。
“二公子想得可真周到。”
“李姑娘为定城献白蜡、酒精、大蒜素等,多因我牵桥搭线,如果没有我,估计李姑娘会是定城内清清白白一富翁,天地颠倒,对你来说也不干分毫。如今因我拖累,李姑娘却只能逃亡荒凉之地,已是我对不起李姑娘。”
“那你呢?王爷败了,你们怎么办?”
“我爹身为王爷麾下四大将之一,断无再降之理。我娘身体不好,经不得奔波。我,终是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