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小寒说的,他们族里的安神退烧药方子是给大人用的,即使从母乳中过渡,也不一定适合小孩子,存在一定的风险等等,被李大妹和周大丫一致忽略了。
从前他们只看得起游方郎中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这么讲究,小孩子的药就是大人的药减量再减量。
再说,真到绝路的时候,能有法子都算好的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险。
“你先安心在家里住着吧,族长和小寒都是心善的人,不会赶你走的。”周大丫说道,又想到征粮征兵,对前途的未知和担忧,让周大丫不由自主的说道,“有事,还有族长和小寒呢,他们会告诉咱们怎么做的。”
是了,小寒这么聪明能干,族长更是从不出错,听他们的就行了。
想到这里,周大丫只觉得心头的阴霾都为之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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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周大丫寄以厚望的李族长和李小寒并没有那么轻松。
李氏一族学堂处,众人围坐一团。
李小寒来的最晚,待她一落座,原本左右互相低声交谈的声音便渐渐停了下来。
“想来大家都知道李春喜家李大妹回来的事情了,朝廷要征兵征粮,肯定不会只征刘家村一村。大家说说,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朝廷这样征兵征粮,就没有给人留活路,这不是逼人反么!”立马便有心急的人接话道。
“莫说这话。”年纪大的人连忙斥责。什么反不反的,那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该说的话吗?还要不要命了。
“我说的是实话。如今咱们定城,定王治下,早已经是被当做反贼对待。”被说的人并不服气,话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愤懑,“咱们老老实实的种田交税,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如今被这样对待,还不能说两句了。”
一时间满室俱静,众人皆无语:是呀,他们这些小民勤勤恳恳,怎么眼看着活不下去了呢。
“终究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最年迈的三叔公低低叹息道,“如今还是看看咱们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非得逼死人,咱们还能伸着脖子等死不成,无非就是干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干过一场了。几日前的战斗,虽然惨烈,但是他们胜了,这给了大家极大的勇气和希望。
“对,干他们!”
“干他们!”
一时间群情汹涌,气势昂扬。
“安静一点。”李族长皱眉,举手压下来,“咱们肯定不能蛮干,不过也不能太过高调,那毕竟是朝廷。”
意思就是要静悄悄的,做一根硬钉子、滚刀肉,反正不主动惹事,但是也不好对付。
“今日叫大家来,还有一事,朝廷征兵征粮之事,想来很快就会到其他村落。如今有了李大妹一家,若是再有其他出嫁女回来借粮借药,咱们族里怎么办?”
“什么借粮借药,那肯定是不……”有那嘴比脑子快的人,立马拒绝出声,那可是救命的粮和药。可是话还没有说完,脑子已经转过来了。
“二顺啊,你是没有女儿,但是你有两个姑妈嫁出去了吧。”
被叫二顺的汉子低头动动嘴唇,没说话,他姑妈跟他差了辈,感情不算十分深厚,可是他爹是长子,如今躲山里去了,若是回来知道他把姑妈拒之门外,必然会内疚。
“再说,二顺啊,你岳父一家离得也不远啊。”
二顺烦躁的挠挠头,他岳父一家何止离得不远,往日婆娘三不五时带着孩子来回走动,亲近的很咧。
这样亲的实在亲戚,若是人家活不下去求上门来,又如何能拒绝。
一时间没人说话,谁家没有几个出嫁的外嫁女,没有几个嫁进来的媳妇子,如今他们已经扎根这片土地,亲戚关系斩不断理还乱。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族里的存粮和药材,可供不起这么多人。
再说出嫁的外嫁女是亲人,出嫁的姑奶奶一家子可不是亲人,嫁进来的媳妇子是一家人,小舅子大舅子一家又隔了不知道多少层,他们李氏一族的老幼妇孺如今都在深山里躲着呢,没道理自己的血亲在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他们却在为外人拼命的。
到底借还是不借?这比真刀真枪对敌还让人为难,毕竟砍柴刀能砍向敌人,砍不了亲人。
许久,还是三叔公沉声说道:“如今刘家村的事情一出,想必其他的村落也很快收到消息,该存粮的存粮,该躲好的躲好,总会有数。咱们这山多林密,朝廷来征兵,往那山地里躲一些时日,等过了这个时候便好了。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比现在更艰难的日子大家都熬过来了,现如今还算不得绝境。”
“是,是,躲林子里便好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见死不救的负担松了下来。
“若是真有人为了咱们族里的药材而来,咱们有盈余的,实在亲戚便帮一帮,若是不够盈余了,咱们也没有办法。”三叔公越说越严肃,“总不能为了外人,自己人反而没有药用了。我在这里倚老卖老说一句,若真有那么一天,别仗着辈分和关系去求小寒和族长,谁也不能怪他们。这是咱们一起做的决定。”
“是,三叔公!” 众人连忙应声道。
事情定了调,其他的便是细节了,无非就是为了朝廷征兵的官差多挖陷阱,这个事情一直没有停,还有就是李小寒这边,还需要再统计一下,她们族里现在用的药材能支撑多久,这都多亏先前族里妇女学习热情高涨,囤了许多草药,看不能匀一些出来。
定了细节,大家便散了会,每个人手上都一摊子事,忙得很。
李小寒跟着李族长一起走出来,李族长见李小寒眉头紧锁,神色郁郁,以为李大妹那小娃娃的病不好了。
刚刚大家有意无意的没有说起李大妹一家,其实已经是默认他们留下来了——毕竟那个小娃娃那么小,又病了,这个时候要把他们赶出去,那就是要了他的命。再说,人家还带来朝廷征兵征粮的消息,也算是有功。
没有人想做这个恶人,便默认她们留下来。
这么小一个小孩子,李族长也怜惜,但是如今世事艰难,李族长实在分不出多少心神为一个小娃娃难过,只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再有什么都是那小娃娃的命。别想太多。”
李小寒略勉强扯了扯嘴角,有点逃避命不命的问题,转移话题道:“咱们族里,以后得培养一个自己的大夫了。”
实在是失策了,当时张大夫在,忽略了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光囤药有什么用,她们这半桶水的水平,若是有一个专业的大夫领着,能有多好。
“嗯。是得这样。”李族长应道,先前族里一力培养读书人,读不了书的便回来耕种,太平日子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谁能想到定王能反呢,如今看来,路子还是不够多。
只是,要培养一个大夫可不容易啊,人家都是父子翁婿师徒传承。他们族里没啥认识的好大夫。不,可以试试从张大夫身边下功夫,听说张大夫沉迷医术,时常独自一人过活,族里挑几个机灵醒目有天分的孩子,送到张大夫身边伺候杂活,能被张大夫看上就最好了……
当然这些都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李族长想得长远,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李小寒还在皱着眉头,以为她还是想不开,便劝解道,“人哪能事事想得十全十美万无一失呢,尽力就行,别净往自己身上挑担子。”
年轻人,有责任感是好,但太有责任感了,万事都往自己身上挑,容易压垮自己。
李小寒轻轻点头,表现得十分听话,“嗯。”
走了盏茶功夫,李小寒又开口道,“族里存储的药材,咱们得先留够自己用,能分出去的不多,肯定满足不了来借药的人。我想着,有些止血的草药,本就是咱们自己在田间地拢山林里采集回来的,不若教出去让他们自己去采。”
不是答应是不往自己身上挑事了吗,怎么又想到这一出了。李族长心里叹息。
“你想把认草药炮制药材的功夫教出去?教出咱们这些亲戚人家们?”族长很快便猜到李小寒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到时候求药的人空手而归罢了。
只是采集炼制草药对他们这些小民来说,可是一门乱世能救命,盛世能发财的手艺。谁家有这手艺,不自己藏着掖着,如今教会了族里人不说,还要外教出去。
族长的心隐隐作痛。
“也不是全教,如今也来不及了。只不过是趁着冬日落雪未下之时,让大家趁机采几样常见的止血草药,若真能用到,也算是救人一命罢了。”
族长的心还是隐隐作痛,不过道理是明白的,这世道,能救人一命也是算积德了,只是这件事太大太难了,“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有点难啊,咱们族里这情况,外面乱成这个样子,教给谁?怎么教?”
“我再想一想,总有法子的。能做一点是一点吧,谁知道呢。”李小寒看着前方说道,仿若只是顺手而为自然而然的一件小事,就像每日起床吃饭喝水一样——在她曾经生活的世界里,尽量的去保护弱小的生命,维持和平的秩序,是大多数有余力的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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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求助的人来得更快的,是朝廷的征粮征兵队。
也是,这个时候征兵征粮本就容不得拖延,兵临城下,都等着消耗呢,平山村离府城亦不算太远,轮到他们也不算很久。
不过是向一些农人征兵征粮,又不是打仗,自然不需要派遣精兵良将——事实上,若是以往,都是三五个衙差来通知的事,如今朝廷一行二十来人,对于一般的农人来说已经是极强的震慑,吊打普通的农人毫不费力。
但是,对于刚刚打跑了近二百来人的平山村李氏一族人来说,是例外。
“这么少人的吗?”埋伏在围墙边的年轻人隐不住诧异道。
还以为又是一场血战呢。虽然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们已经做好了血战死战的准备——即使死在这里,也比被拉到城墙上当箭靶子来得安心。
没想到,他们满满的热血却没有迎来对等的敌人,好像一个拳头全力出击,对方原来是一个纸壳子。
“可不是。”周围三五个年轻人表示赞同。
“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往年征兵征粮都是三五个衙差。这二十号人,普通的村庄根本不敢反抗。”李族长低声呵斥道。
最近他发现族里的年轻人都挺好,就是有点太好了,总有点出头太过的感觉,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颇为心累。
“小心谨慎一点,这些都是刀头舔食死人堆里趟过来的士兵,单枪匹马咱们根本赢不了。忘了前几天你们杀了人还手抖的事情了。”李生义也喝止道。
生死之间,太过胆小,太过胆大都不是什么好事。越冷静越容易保命。
连被族里两个长辈说了,年轻人们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一点,开始想起要服从命令。
就在这会儿,村外的兵卒们动了,不知道是来之前听说过平山村之前的战绩,还是被眼前这土围墙所挡,他们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是隔空喊话。
“平山村村长,我们乃朝廷官差,前来征兵征粮,速速前来迎接。”
平山村的村长自然是李族长了。
“可以不用出去,这么点人,我们布置的陷阱已经足以将这些士兵留下了。”李小寒出声说道。
能用陷阱的,就不要用人命去拼。
一旁的人都听懂了李小寒话里的意思。
只老钟叔,暗暗皱了眉头,想起在军营里听过的那句话,‘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李姑娘,还是太过于看重生死了。这等乱世里,岂可靠陷阱躲一辈子。若是在军营里,这就是最好的练兵机会。
不过,终究不是在军营里,他的任务也只是保护好李姑娘罢了。
老钟叔不再说话,不过没想到,李生义开口了,“对方人少,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练一练。”
见血这回事,跟杀猪是一个理的,见多了心就冷了,出刀就稳了。
“生义你的意思是?”李族长问道。
“咱们出去会一会他们,族里的小崽子们得见一下血,胆子才能练起来。再说,咱们族里的陷阱布置得也不容易,酒精番椒粉留着下次用。”
李族长沉思了半晌,点头道,“成,听你的。你挑人跟我出去。”
李小寒抿了抿嘴,想说什么,被族长轻轻挥了挥手阻止了。
族长带着人从正门而出,而李生义则带着大部队人从两侧快步绕出去。
“你就是平山村村长。”骑在马上的官差十分不喜,从他们喊话开始,等了差不多半刻钟了,这个小老头才慢悠悠的出来。
慢悠悠就算了,居然还敢摆出这副姿态,不应该是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吗?
官差从未受过如此冷遇,心里已经想了千百个如何对付这些泥腿子的方法。
“是,差爷。”李族长依然不卑不亢,抱拳回答道。
“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耽误公务,一个拒兵之罪免不了。”
“差爷,我们李氏一族,从当年对战西鞑北州入侵之时,便得到恩准,以药代服兵役。这个事情,当年是有公文允许的,官差若是要从我李氏一族征兵,烦请拿出对应公文来。”
“哈哈哈哈。”官差一个仰天长笑,嘲讽道,“你一个泥腿子也配让……”
话音半途戛然而止,皆因李生义等人已经带着人从两侧绕过来了。
近一百号青壮,纵使只有粗布麻衣,但是那种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带来的压迫力,直接碾压了这二十多名的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