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江褚英应道。
“还有,”张贵妃叫住准备离开的女史,“李昭仪那儿也去给我传个话,叫她好生教儿子,那么大的人了,书念的差,事也办不好一件,只会欺负年幼的兄弟,没点儿出息。”
“是。”
“去吧。”
张珍在榻上躺下,寻思着要不要召卢乡侯夫人进宫一见。或许,去跟陛下请旨,过些日子寿昌长公主寿辰,她去贺个寿,这样见着不显得突兀,也不会被柳景瑕那老货钻了空子去。
建康宫西边一个不大的院落,唤作平就殿,是五皇子闻敬生母被发现怀了龙裔后,移居的殿院。
闻敬三岁上,那个在生产时受了大罪的女人终于没能熬过冬天,撒手人寰了。死后也没有被追谥,入不得皇陵,以宫人的身份被葬在城北一片墓地里。
那之后,闻敬就独自在平就殿中生活。
平就殿里只一个照顾他的内侍杜昌,与他生母是同乡,同一年进的宫,互相扶持着过了好几年,当初谁也想不到今日这光景。
原本还有两名宫人,但他一个被人遗忘的皇子,伺候他没有前途,两人常常跑得不见踪影。
今日也一样。
闻敬从含章殿回来,屋中又只有杜昌,正在帮他缝着一件旧衣。
“殿下回来了。”杜昌见到闻敬,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疑惑道:“今日小书房放课这么早?”
待走近了,看到闻敬额上包的纱布,他惊呼道:“殿下,您怎么又受伤了,四殿下又打你了?”
“没事。”闻敬叫杜昌别紧张,“皇后娘娘已经叫御医给我上过药了,过几天就好了。”
“殿下您别骗我了,”杜昌不信,“皇后娘娘会叫御医给您上药?”
“是真的。”闻敬把今日的遭遇简单跟杜昌说了下,“是卢乡侯的女儿救了我,还把四皇兄赶跑了。”
“卢乡侯?”杜昌一脸懵。
“哦,你还不知道,就是兖州的昭武校尉骆衡,他女儿是那个天生神力的小神童,皇帝陛下今日下诏,他连升二品,现在是骁骑将军,封卢乡侯。”闻敬解释道。
“哦哦。”杜昌点头,“那就是小神童救了殿下?还带着殿下去含章殿,让皇后娘娘宣御医给您上药?”
闻敬点头:“她叫骆乔,乔木的乔,是个很有趣的人。她力气真的很大,我要是能有她那样的力气……就好了。”
“殿下……”
“没事儿。”闻敬摇摇头,“今天四皇兄肯定会吃挂落,想来会老实一段时间了。今日的课我落下了,明日再去跟王傅赔罪。对了,那本《尔雅》我得快些抄完,还得还给二皇兄的。”
“我去给殿下热些点心,您吃了再抄书。”杜昌又忙活起来。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了通报请见的声音,闻敬和杜昌都很诧异,然而还不等他们出去看,就见徽音殿的宫人内侍一人捧着一两样东西,鱼贯而入。
“五殿下,贵妃娘娘怜惜你,叫人给你送了些衣裳吃食来。”徽音殿内侍端着对闻敬说道。
闻敬心下诧异,但能有衣裳吃食送来,正好是他需要的,他也不会往外推。
正要说些感谢贵妃娘娘的话,外头又有动静。
含章殿的宫人内侍也捧了东西进来,见到徽音殿的人,各种不顺眼。
“五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赏你的。”皮曹金说:“谢恩吧。”
“谢母后。”闻敬朝含章殿的方向奉手拜称。
刚直起身,又进来一队捧着东西的宫人内侍,是李昭仪晏昵殿里的人。
平就殿不大的正堂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杜昌满脸诧异。
闻敬垂下眸子。
第26章
平就殿从未有过这么多人, 皇后、张贵妃、李昭仪给五皇子送了东西后,其他妃嫔见此风向,也纷纷派人来给五皇子送东西。
吃的、穿的、用的、用不上的, 五花八门。
杜昌看花了眼, 不停地替自家殿下向各位娘娘谢恩。
自家殿下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杜昌抹了抹眼角的泪。
“这殿中怎么就你一人, 其他伺候的人呢?”徽音殿内侍毛彬柄皱着眉, 四下里看。
杜昌说:“还有两个宫人, 她们……”
闻敬拦住了杜昌即将出口的话,对毛彬柄道:“我叫她们去外头办点儿事了,过会儿就会回来。”
杜昌不解地看着自家殿下, 为什么要维护那两个捧高踩低、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们在平就殿从不做事,还会明里暗里说刺人的话, 干嘛要维护她们?
就该把那俩赶走才是!
“哟,你们徽音殿的人管得可真宽。”皮曹金皮笑肉不笑, “五殿下身边的人,你们也要管,是不是这建康宫你们都想管?”
毛彬柄斜睨皮曹金, 回敬一句:“有的人不管事, 倒是责怪帮忙的人, 我倒是觉得不管事的人趁早放了手,别搞得到处乌烟瘴气才好。”
“可惜的是,有的人就是想管, 可名不正言不顺呐。”皮曹金呵呵一笑, “这天底下最重要的,还是讲究个名分。”
毛彬柄一哽, 落了下风,又不甘心,对着平就殿指指点点,指桑骂槐:“这么大的殿院,就三个人伺候,还有两个跑出去了。院子外面杂草丛生也没有人管,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掉漆坏了也没有人修整,殿里阴阴暗暗连盏灯都不点,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五殿下的?!”
杜昌被骂懵了。
闻敬站在杜昌身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杜昌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自家殿下。
闻敬就这么看着,毛彬柄指桑骂槐,皮曹金阴阳怪气,其他人或看戏或憋笑或不屑或嫌恶,墨黑的双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闻敬长得只两三分像皇帝,也不太像他的生母,他的模样是取了两人脸上的长处然后糅合成另外一张脸,因为瘦,小小年纪脸上就有了硬挺的棱角,看上去有些凌厉。
可他常常垂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人很轻易就忽视了他。
“殿下?”杜昌被眼前的状况弄的不知所措。
闻敬垂下眼帘,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待会儿他们就走了。”
他早就不会对旁人有所期待,曾经他希望能有人拉他一把,可得到的永远是被踩上一脚,他早就没想过要依靠别人了。
这一次,各宫突如其来的热情无非是因为那个力大无穷的女孩儿,她们想拉拢那个女孩儿的父亲,无所不用其极。
闻敬觉得很可笑。
然后他就笑了。
他这一笑,针锋相对的皮曹金和毛彬柄都熄了声,挤在殿中的各殿宫人内侍也都一脸惊奇。
“母后,贵妃娘娘,还有各宫娘娘疼爱我,我高兴,实在太高兴了。”闻敬笑得开心,像朵花一样,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
是一个突然受到所有人宠爱,喜出望外的孩子。
皮曹金和毛彬柄都呼出一口气,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先后离开了平就殿。
他们一走,其他殿的人也迫不及待的走了。
来得快,走得也快,等他们走了,殿中只有闻敬杜昌主仆二人,刚才的热闹像是镜花水月,只有殿中四处摆放的东西证明一炷香之前的热闹不是虚妄。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杜昌从李昭仪的人进来后就一直是惶恐不安的状态,待其他殿的人陆续进来,进来一殿的,他惶恐加一分。现在他是自己不敢动,东西也不敢动。
“别担心,送来了就收着。”闻敬拿起一张火红的狐裘,是张贵妃殿中送来的。
杜昌还是很惶恐,但手上已经在收拾,分门别类地收起来,嘴上念叨:“咱们去内宫局要份例,那些刁货推三阻四,还常有克扣。今天这满宫里的娘娘送这么多好东西来,究竟是为什么啊?这……李昭仪也送了东西来,四殿下会不会又来找殿下您的麻烦啊?”
“我是沾了别人的光。”闻敬把那张红狐裘卷起来拿在手上。
杜昌正好在收是张贵妃殿中送的东西,看自家殿下把那张狐裘抓着不放,说道:“殿下,这个给奴吧,正好可以给您做一件大毛氅。”
闻敬把狐裘抓得更紧,摇头:“不用,这……狐裘,我有用处。”
“殿下有什么用处?”杜昌问道。
“你不用管。”闻敬道:“去收拾其他的吧,快些把东西收好藏起来,省得鸢尾和菖蒲回来把东西偷了去。”
杜昌立刻紧张无比,加快了动作,自家殿下好不容易有些好东西用了,可不能再叫那两个坏胚又偷了去。
“殿下,刚才毛内侍问,咱们就该把那两个坏胚子赶出去,殿下您干嘛要拦着奴啊?”
“你确定,赶走了她们,不会来两个更坏的?”闻敬道:“与其去赌一个不确定,还不如先维持现状。”
杜昌连连点头:“是哦是哦。”
闻敬接着说:“再者说,这六宫之主始终是皇后娘娘,咱们跟贵妃娘娘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张贵妃也不是凭白就发善心之人。
“是哦是哦。”杜昌点头如捣蒜,“还是殿下您聪明。”
闻敬扯了张包袱皮,把红狐裘包起来,塞进了卧室衣箱最下面。
这样火红的颜色,和那个女孩儿很配,她救了自己,总该赠礼感谢的,只是……
闻敬怅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个,可他也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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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阳殿,依旧像个鸟语林,鸟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皇帝闻燮坐在御案后头,案上放了些奏牍,然他没有在看。案上还放了一个不大的金鸟笼,笼中关着一只鸟儿。
那鸟不算大,背、肩的羽毛是辉绿色的,尾上羽是辉蓝色,腹下覆朱红羽,仔细瞧了,那鸟一身八色,体形流畅优美,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小家伙。
然而这漂亮的鸟儿性情却着实暴烈,看见什么叼什么,专门为闻燮喂鸟的内侍,各个手都被叼出血。
还不服笼,被献给闻燮三天,就撞了三天笼子,漂亮的羽毛都撞掉了不少,看起来可怜极了。
“陛下,这八色鸫性子烈,还是等奴训好了以后您再给它喂食?”赵永在旁边胆颤心惊地看着,就怕这暴脾气鸟也给皇帝陛下来一口,把陛下叼出血来,那他们这些伺候的就要倒霉了。
并且在心里狂骂献鸟的大臣,想要献殷勤,也不知道把鸟训好了再献上来。白痴,蠢货,要是马屁拍在马腿上,有得你哭的。
“没事儿,再烈的鸟,被关在笼子里,又能有什么能耐。”闻燮不甚在意地笑道,用银筷夹了一小片鲜肉伸进笼子。
笼子里的小鸟警惕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飞快地叼起肉吃掉。
“瞧瞧,这不是吃食了么。”闻燮指着笼子笑,“鸟么,你喂它吃的,它就听话了。”
“还是陛下天威浩浩,这八仙鸫,奴怎么喂它都不吃食呢。”赵永立刻拍马屁。